第八十八章 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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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馮嫂收拾完桌子給每人泡上一杯龍井,隨口回絕“胖什麽胖,你本來就是圓臉,看看最近吃的多了,麵色也紅潤起來,女小囡就是要胖點才好,以後好嫁人。”

    “我才不嫁,我就陪著阿姊”說完例行功課一般的又扭到露醉仙的懷裏。

    露醉仙一麵拍著她的背一麵說到“錢先生就這樣讓小錢去了,倒是放心得下?”

    “能擔心什麽呢?貝先生那裏又不是龍潭虎穴,生意人講道理的。”

    “你就不怕談不攏?”

    “談不攏麽就談不攏,最壞的打算就是被打一頓扔出去,小家夥這個年紀挨頓打也不是什麽壞事。”

    “。。。。。。”雙姝一時無語,這天就被這麽聊死了。

    “開個玩笑,小家夥從病好後,好像變了個人,做事情說話妥帖不少,現在又是在租界裏,安全可以得到保障,那麽就讓他去闖闖好了”。

    說著又閑聊了幾句,雙方告辭各自回到房間中,溫習書目。

    錢遜之走到房間中,找了張椅子坐下,順手從口袋中掏出個小把件在手中摩挲把玩起來-赫然是一個小小的金質五角星。

    再說貝鴻德大客廳的會議討論也近尾聲,確定的東洋人心懷不軌又拿出了一個還算湊合的應對方案,剩下的就是盡人事知天命了。此刻氣氛相對輕鬆,貝鴻德想錢鼎章告了聲“失陪”就開始在人群中遊走穿梭起來,錢鼎章也樂得落得清閑找個角落慢慢喝茶看著眾人交際,其間也有各色人等上來招呼寒暄,這個小團體有點開始接納他了。

    片刻後,貝鴻德提了一個小小的藤編箱子站到了中央,眾人一見知道他有話要說。

    “各位,經過和大家的商議和統一後,為了感謝感謝趙兄的義舉,這是一點小小的心意。”說著將這個小藤箱遞過去“這裏麵是十根條子,眼下手頭有些急一時隻能拿出這些來。等事情了解後另有重酬”原來,剛才貝鴻德就是和大家在商量酬勞了。

    錢鼎章嚇了一跳,媽的這些富二代怎麽一出手就以大黃魚作為基本計量單位,而自己吃碗黃魚麵都得先摸摸錢包,果然是貧窮限製想象力啊。而且聽這意思,一百兩黃金也就是個初步的酬勞,事成之後還有其他謝禮。

    雖然眼熱,但錢鼎章知道這個黃金可不好拿,當然貝鴻德是真心實意的給,但自己要是收下來,苦心營造出來的高人形象可就毀了。哎,中國的傳統文化有問題啊,高人必須是不貪財不好色,媽的,這樣做高人還有個屁的意思。

    心中在哭泣,表麵上還得裝樣子“各位,這個我不能拿。一來我找貝兄就是為了對付東洋人,其次這場戰役下來,我估計各位多半還是要虧掉一些本錢的,畢竟東洋人那兩萬股直接砸出來,必須要有錢有人去接盤。各位都不掙錢,我拿著這些算什麽?”

    一時間眾人都上來勸說,但錢鼎章一口咬定什麽都不要,再這樣逼他他馬上掉頭走人,保證各位以後再也見不到他。又悄悄把貝鴻德拉到一邊咬耳朵“貝兄,我也不和你見外,我不缺錢這是其一,其次,那個不合作均衡理論等於是賣給了榮兄,他那個錢也足夠了。”

    “他那是占了大便宜,何況這是兩筆錢兩樁事”。

    最後好說歹說,錢鼎章拿了一根條子,算是當作酬勞。剩下九根,貝鴻德也不好收回去,他眼珠一轉索性將這九根算做錢鼎章的投資,如果賺了自然好說,要是虧了,那,那就再說吧。。。。

    見事情商量的差不多了,眾人陸續告辭,錢鼎章見大家走的差不多了也準備離開,貝鴻德問道“我讓司機送你吧”

    “多謝,貝兄,趙某腦子還有點事情,正好安步當車,就不煩勞了”

    貝鴻德知道他不願意暴露自己的住處,客氣兩句後也就道了再見。

    錢鼎章和眾人都離開後,空蕩蕩的客廳隻留下兩個人,一個是此間主人,另一個卻是程少華。

    “程兄,好雅興,怎麽我們去喝一杯?”貝鴻德邀請

    “不,貝兄,賺錢什麽的我不如你們,可是有些事情你們卻不如我”

    “嗯?程兄你這是”,貝鴻德奇怪的問道,此刻程少華手中拿著一隻玻璃杯。

    “這位趙兄,沒有以本來麵目示人啊”

    “??什麽”貝鴻德更奇怪了。

    “趙兄長的平淡無奇,可你以為平淡無奇就是他本來麵貌?你看”說著將杯子遞過去,用手指著杯口說道“你看”

    “嗯?這,這好像是口紅,但顏色好像挺淡啊”

    “貝兄好眼力”程少華奉承了一句“這個確切的說叫油彩,拍電影演文明戲用的。你說一個大男人塗這個的目的是什麽呢?”

    “可看起來,這位貝兄容貌上很自然”

    “可能做過細微修飾,我一開始沒有看出來,直到無意間發現這個杯子上的印跡才覺察,可惜已經晚了,沒來得及好好觀察人就已經走了。不過總算不像是對我們有惡意。”

    “真是個奇怪的人”貝鴻德也感慨。

    “貝兄,你說他為什麽願意這樣幫我們,雖然我不懂你們怎麽在市場上操弄股票,但如果他願意的話完全可以去中東洋人合作,甚至利用這個消息在兩不相幫的情況自己賺大錢,後來還拿出這兩個公式。“

    “為什麽幫我們?”貝鴻德輕輕的吸了口雪茄,口中緩緩吐出的煙霧仿佛可以給他帶來無窮的靈感,平日每當心煩意亂或者碰到理不清的事情時,抽上兩口總能讓思路得到厘清,可今天,大概是被各種驚人的消息場景所刺激,貝鴻德後來幾乎就是煙不離嘴。此刻,他有些醉煙了,腦子中不在清醒反而是帶有酒醉後的微醺。

    這時的他不再是那個在生意場上叱吒風雲的貝鴻德,也不是歡場中滑不溜手的貝大少,一股莫名淡然卻又絲絲索繞在心頭間的情緒緩緩而生,看了眼貝鴻德,有抬頭看著客廳中巨大的枝形水晶吊燈,貝鴻德一時有些失神起來。

    “大概,大概,因為都是中國人吧?”

    “中國人?就因為這個?”

    “除此以外呢?”貝鴻德的眼神依然有些散失了焦點,從程少華的角度看過去仿佛像是喝醉了酒又好似那些吸飽了大煙後無所事事精神空虛的鴉片鬼一般。但作為一個優秀的巡長,程少華相信自己的判斷,眼看這個人絕對沒有喪失理智,甚至可以上在看上去魂不守舍的表麵下,他比任何時候都要理智。

    可是這份理智出自何處?在巴黎那些法國佬偵探們曾提出過這樣一個有趣的觀點“最真實的理性,往往是直接從感性升華而來,而不是普通人認為的理性永遠在感性的對立麵。難處在於升華”。程少華當時還在心中暗笑,這不就是中國人說的得道或者悟道麽。

    “程兄”貝鴻德輕輕的叫道

    “嗯?貝兄”

    “當年我在德國留學,你知道西方人現在搞出一門學科叫藏學,研究的對象主要西藏的宗教和哲學,我那是學有餘力,本著讀萬卷書行萬裏路的態度,借機會在德國周遊了一番。在哥廷根停留了不少時間。哥廷根大學有德國最好東亞古文字研究所,恰巧有個叫季羨林的中國人在哪裏念博士。那時候他也是他鄉遇故知見到我開心的很,就介紹我認識他的老師西克林教授和席克教授,我旁聽了一個學期。所以多少懂點藏文。”

    “貝兄閱曆還真是豐富,這些以前倒是沒聽你講過的”程少華不知道貝鴻德為什麽說這些,隻能選擇附和。

    “後來,我回國繼續遊曆,在打箭爐的一個小客棧裏機緣巧合碰到個老喇嘛,他見我懂藏文,很開心的和我講起了佛法。我對宗教並無興趣,但看他樣子可憐好像很久都沒和人說話了,也就操著半生不熟的藏文陪他聊了大半夜。”貝鴻德手中雪茄冒著嫋嫋的煙氣,將他上半身籠了起來,在電燈的照映下程少華覺得此刻的貝大少還真有點寶相莊嚴的意思,正想拿他開心一番。

    貝鴻德又喃喃起來“講到後半夜我實在困的受不了,就和老僧告辭,說明天再陪他。那老喇嘛笑笑,突然用漢語和我講了一句話。。。”

    “等等你意思是說,這老喇嘛懂漢化,但之前卻和你有藏文講張?”(講張,吳語說話聊天的意思。)

    “是的,我當時嚇了一跳,然後隱約有點發惱。老喇嘛笑著說“他等了我很久,臨別前送我一句話也是一個法門””

    “哦?”

    “他說世上信佛之人無數,可真能說清楚禪為何物的卻少之又少。什麽是禪,不過是一念已熄而一念未生的那瞬。說完那個老喇嘛就垂下眼簾靠在牆上睡去。我迷迷糊糊的走回自己房間,心中有所悟,卻有講不清為什麽。就這樣沉沉睡去。”

    “後來能?”程少華憑借一個巡長的本能追問道,這後麵肯定還有故事。

    “第二天早晨,我被一陣哭聲吵醒,跑到房間外一看,一群衣衫襤褸蓬頭垢麵的喇嘛嚎啕大哭,我心中感到不妙,就湊上去。從他們彼此的交談中得知這些喇嘛是附近幾個寺廟的僧人,這些寺廟都供奉了同一個年近八旬的老活佛。上個月的某天晚上,這位活佛忽然從自己的靜室中消失,廟眾發了急,紛紛派出精幹人手出門尋找。畢竟西康地區氣候惡劣一個八旬老僧在外很容易出事,眾人找尋無果。卻在今天淩晨同時夢見這老活佛,說是在這間客棧中,請他們來見最後一麵。蹊蹺的是這些喇嘛分散在這間客棧四麵八方,做夢的時間有先有後。但他們虔誠無比,都是夢醒後就直接上路。結果趕到客棧的時間也差不多,彼此打聽後,都心知大事不好。於是我跟著他們一起進入老活佛所在的房間,發現他已經圓寂了。”

    “啊?!那個活佛就是和你聊天的那個老和尚”程少華,縱然見多識廣,聽到這裏也不禁嚇了一跳。

    “正是。我當時見狀,心有所感,便將最後那句留言轉述給眾人。。。。”

    程少華聽的迷迷糊糊,突然間心有所感覺得氣氛有些不對。連忙抬頭,卻見此時的貝鴻德麵色紅潤雙眼炯炯有神,和剛才全然不同“貝兄?”

    “謝謝程兄聽我講這些有的沒的的事情,老僧那句話我也終於明白了,知道了什麽是禪,那就明白為何那麽多人在求禪定,二念間的瞬間才是本我之源。從禪定而出的想法念頭才是最自身真實可靠的想法。”

    “程兄”貝鴻德拍了拍程少華的肩膀“我剛才想透了,這位之所以願意幫我們,就是因為彼此都是中國人,不錯你我包括剛才房間裏的對大部分中國人而言我們遠比他們要過的更像人,可是,我們真的是人上人?我們貝家發財靠的是德國人,程兄你上麵是法國人,其他人也是,榮家算是靠自己可不也躲在租界裏,覺得洋人才是安全保障?我想趙兄大概是希望大家團結起來做點事情,也許有一天我們的子孫後輩可以不要再靠著外國人來保護自己的安全和財富了。”

    “這。。。。。”程少華有點發懵,沉默片刻後雙眼中也有些東西開始閃動,畢竟他才30上下,離真正的老奸巨猾距離尚遠,心中一熱“貝兄,這次我們絕不徇私,哪怕虧錢哪怕有危險也要破掉蘿卜頭的暗算!”

    說到這兒衝著貝鴻德一拱手“兄弟我就先回去安排人手,等你們消息一到,我這裏的巡捕和青幫兄弟都撒出去。”

    “多謝程兄”貝鴻德拱手還禮。

    這一夜類似的對話不止發生在貝程二人之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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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文中關於禪的論述,並非瞎編。出自索甲仁波切那本《西藏生死書》。

    現在仁波切滿天飛,基本都是騙子。但藏傳佛教作為原始佛教依然大有可觀之處。相較於漢傳和南傳其保留了更多的更接近佛教本源的哲學思想和思辨體係,有些觀點非常有意思。事實上漢傳佛教到清末在經意上已經式微距離釋迦摩尼創立佛教的本意已經越來越遠。

    這個時候反而是地處邊陲的藏密和東瀛的東密來拯救漢傳佛教,比較典型的就是滬上靜安寺,在抗戰勝利後將子孫剃度製改為十方叢林製,前者相當於在廟裏找接班人,後者則是依照嚴格儀軌向外界全麵求賢,從進步角度而言相當於奴隸製跨進封建製。靜安寺也成為漢密第一寺廟。

    密就是密宗,需要修行密法,現在騙子橫行前幾年流行藏密,後來修行南傳上座部就是泰國那些佛教,目前的風向轉到東密又叫唐密是空海從西安青龍寺惠果長老處習得,然後帶回日本的。不管哪種密,要分辨其正邪的方法很簡單,敲黑板劃重點:凡是隨隨便便就傳授所謂密法的一律是假貨騙子。真密宗,不讓你修習個十年顯宗典籍法門,是不會傳密法的,密法包括但不限於灌頂,真言等。

    至於朝陽區那二十萬假仁波切實在是非藏密之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