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一十八章 《暴落難》(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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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幾句開場白,一番自嘲外帶一個小小的噱頭同時還順道拍個馬屁,場內氣氛果然是安靜了許多。

    錢鼎章又道“說書前終歸先唱個開篇,這是我們父子新寫的《暴落難》,希望各位賞下耳音。”隨即,父子二人同時揮弦,錢鼎章張口唱到

    ”繁華富地尚海灘,

    該家當個朋友多得交交關。(該家當-有身家,交交關-非常多)

    俚篤該仔家當恁寫意(恁寫意-那麽舒服),

    汽車格去,汽車格來。

    住宅洋房有十幾間,

    小花園麵浪拿青草攤。

    不過窮人多得無其數,

    儕想到上海來發洋財,

    倒說弄弄憋腳勒浪暴落難。(倒說弄得不好在暴落難)

    浦東人,暴落難,

    賣賣黃瓜落蘇搭雞毛菜。(落蘇-茄子)

    俚篤家主婆,弄頭弄腦一聲喊:“長錠要伐,長錠。”(俚篤家主婆-他的老婆,長錠,封建迷信物品,不對,現在改叫了民俗物品,一種特殊的紙錢,用紙折成小元寶然後貼上一張錫箔,可以用來祭拜先人,也可以用來糊弄灶王爺,跑到廟裏化給菩薩也行,有時候初一月半晚上燒上一串,算是給路邊野鬼的福利。總之這大概是少數天界冥界的通用貨幣。價格比錫箔便宜,畢竟隻用了一小張錫紙,但比黃裱紙和元寶要貴些,畢竟用了一小張錫紙。這玩意實在國人糊弄精神的一種偉大衍生。)

    南京人,暴落難,

    蹲了馬路邊浪擺一付清馬賽克真教門牛肉攤。

    句容人,暴落難,

    蹲了混堂裏扡腳帶擦背。“扡腳!”

    常州人,暴落難,

    蹲了城隍廟裏擺一付酒釀攤。“我家的酒釀好佬喂。”“

    一開始台下依然有各種說話聲傳來,但待到曲入佳境,說話聲漸漸輕了,倒不時有哄笑聲傳來。《暴落難》這個開篇比較特殊的地方在於,夾雜了大量的各地方言吆喝。各地人落難後的那聲叫賣,說書人都是學著此處方言來唱出。

    不求形似但求個神韻,台下聽客本就來自五湖四海,在客處冷不丁聽到一句自己的家鄉方言自然是倍感親切,仔細一琢磨這方言雖然不甚正宗,甚至有些歪腔歪調,但這就和中國人聽老外說中文一個道理,這種莫名其妙的荒腔走班反而構成了天然的笑料。

    父子對視一眼,心說,這步棋是走對了,到什麽山頭唱什麽歌,這種聽眾流動率極高的場館隻能降降身價,唱點下裏巴人了。

    錢遜之心痛兒子,手上玩了點花活,把過門時間拉長幾許,好讓兒子乘機多緩幾口氣,《亂雞啼》這個曲牌名可不是隨便起的。

    “無錫人,暴落難,

    挑一付油豆腐線粉擔。

    蘇州人,暴落難,

    蹲了書場裏賣賣五香豆、金花菜和甘草梅。

    俚篤家主婆,等到十二點敲過一眼眼,蹲了會樂裏門前

    一聲喊:“桂花赤豆湯,白糖蓮心粥。”

    湖州人,暴落難,

    賣賣麻酥糖勒大頭菜;

    俚篤家主婆,十二月裏到上海,搭別人家拿絲棉翻。

    紹興人,暴落難,

    蹲了城隍廟裏背仔一隻藍:“蘭花要伐啦,蘭花。”

    到下晚晝,弄頭弄腦收收紙錠灰。

    江北人,暴落難,

    一到上海灘,先拿黃包車子拉,

    上海拉車子交關難,紅燈要停,綠燈好拉過來,

    還有大轉彎搭小轉彎,大轉彎倘若拉仔小轉彎

    辣裏格媽,今朝安南巡捕撬照會。

    俚篤家主婆賣賣向日葵。

    常熟人,暴落難,

    馬路邊上背仔一隻藍,“大先生能跑過來,老板娘能來麽哉,

    阿要買馬桶豁洗搭水磨筷。”

    甘露蕩口人,暴落難,

    大清老早拿起鐵車子來推;

    蹲勒弄堂口頭一聲喊,“喔哎!”,

    三層樓上快點拎下來。(倒夜香)

    落難個朋友叫無其數,

    我一時浪唱勿盡許多暴落難,請聽眾原諒一眼眼。(一點點)“

    剩下四百多字一口氣唱完後,台下掌聲雷動。搞的趙阿福也過來探頭探腦,如此熱烈的觀眾反應,通常也就在武生連翻十幾個跟頭的時候才有。

    要說唱彈詞博滿堂彩在大世界簡直前所未有,哪怕是幾個”唱春“朋友,雖然台上誨淫誨盜,台下拍著大腿聽的眉花眼笑,但到底都知道好壞,暗搓搓的唱,暗搓搓的聽,悶聲發大財,公開叫好鼓掌一般人做不出來。

    “好,好”台下便鼓掌邊喊“再來一遍,再來一遍”。

    父子二人有點沒招,從前不管在哪裏跑碼頭,倒是會有聽客要求再唱個開篇,但這種同開篇唱兩遍的倒還真是首見。

    “阿爹,哪能辦?再唱一遍?”錢鼎章拿不定主意。

    “那就唱吧,好像也沒規矩說不能唱兩遍”

    二人在商議,台下觀眾可就坐不住了,當下從角落裏站起來一位來,衝著台上大喊“先生接住”,隨即手一揚,一到銀光劃過場內,錢鼎章眼疾手快一把抄住,赫然是袁大頭一枚。

    “多謝這位先生賞大洋,祝先生生意興隆”父子二人放下手中家夥,起身拱手道謝。

    台下也乘機起哄“再唱一遍,再唱一遍”

    錢鼎章含笑應道“那好,既然大家喜歡,我們自當賣力”

    這時那扔大洋的聽眾卻不坐下,又大聲道“我是安徽人,等會唱到南京的時候夾句俺的家鄉話進去。”

    台下又是哄堂大笑,那人倒也不惱衝大家拱拱手“俺就拜牛肉攤的,就在四馬路上,下次大家來賞光啊。”

    這個小小要求倒是可以滿足,父子商量一番後,在唱段中稍作變化,本著買一送一的原則,夾了兩句。那人大感滿意,唱完後連說這父子厚道仁義,天生是做買賣的料。

    這樣,一連唱了三遍後,錢鼎章衝著台下拱手求饒“各位老聽客,阿是稍微放我一隻碼頭,半個鍾點不停的唱下來,讓我歇口氣,喝口茶,阿好。大家要聽,換我令尊來給大家唱一段別的,保證好聽,好白相”

    眾人自然應允,於是二人換了位置,錢遜之拿起了三弦,“謝謝各位老聽客捧場,小犬剛才唱了一段新曲《暴落難》,我這個當阿爹也不能拿老開篇糊弄各位,也是新作了一段。”

    頓了頓繼續說道“長逛大世界都曉得,我們隔壁是個唱杭州小熱昏的羊家寶,拿手的是《蔬菜打仗》,我們樓上是兩個北平來說相聲的沒事情唱唱《餑餑陣》”說完還現學了幾句“這燒麥出征喪了殘生,窩窩頭回營調救兵,鍋盔作在了中軍寶帳,發麵火燒為前部先鋒”,倒是韻味醇厚,京腔京調。博得台下一陣掌聲。

    “既然他們都有這種戲話連篇的唱段,我們唱彈詞的也覺得好玩,他們唱蔬菜,唱饅頭,我們就唱唱各種小蟲好了。請聽開篇《螳螂娶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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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經常有讀者表示,這文不像網文。確實,短短十多年,中國的網絡文學的進化速度之快讓人難以想象。

    從寫作方麵講網文也有其迥異於其他文字的標準,試總結如下,文字要求簡潔明快,描寫上多正麵,少側麵,尤其在人物性格上最好是幾個形容詞即可了解,側麵敘述烘托的寫法不適用於性格塑造(路人流也不是用在這裏的。)

    人物性格上要求簡單,主角高大全,最近似乎比較流行淡然,其實在日常生活中淡然是個非常難得且玄奧的境界,講究出世又入世,智慧融圓才能做到,顯然網文並不在乎這個,麵無表情似乎也成了酷的一種?

    情節結構要求緊湊,極端緊湊,最好在最下章節中就有小高潮出現,一切以高潮情節為中心,為此可以適當忽視其它方麵。

    大部分讀者試圖從網文中得到壓抑被釋放的愉悅感,程度越重越好。這點是我之前所忽視的,我曾經以為有這種要求的多是快手用戶,結果和不少朋友聊天後才發現,並非如此,現實生活中的不少穩拿,高知也有這個訴求。這點讓我倒是非常詫異。大概是我們這個社會的綜合壓力確實太大了,導致大家文閱讀來改善焦慮。

    目前來看,好像真的還挺有效,所以我打算什麽時候也去寫個在直升飛機上啪啪啪女明星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