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拾流悵然失神，感覺周遭空蕩蕩的，隻剩下了自己，原來死，永遠是無可挽回的事情。

    易行雲不知何時走到方琴雪的旁邊，蹲下來，輕輕攬住她的肩頭，“無論發生什麽事，我會一直在你身邊。”

    方琴雪轉過身來，把頭埋在他的肩上，失聲痛哭，這麽多年的朝夕相處，她早就把雲裳看做了自己的孩子。

    葉無名歎道：“生與死的分離，春與冬的寂寥……”

    第二天的早上，屋外站著幾個人，死一般寂靜。

    屋內卻隻有兩人，葉無名和雲裳。

    到了晌午，方見葉無名推著輪椅出來，臉上是掩不住地倦意。

    方琴雪急向前，“葉前輩，雲裳怎麽樣了？”

    葉無名道：“若所料不差，這小姑娘今晚當可醒來。要記住，從她醒來的那一刻起，隻有三天的時間，三天過後，花……便會凋謝。”

    方琴雪笑著，眼中卻又流下淚來，“現在可以進去看她嗎？”

    葉無名道：“可以，但最好不要弄出太大的動靜。”

    “多謝葉前輩！”方琴雪擦掉眼淚，輕手輕腳地踏進屋內。

    易行雲、伊丹、唐陽也跟著進屋，江拾流對葉無名抱拳一拜，這才邁著沉重的步子進去。

    無靈子道：“為了讓雲裳醒過來，想必你耗費了不少的內力。”

    葉無名笑道：“不多，也就十五年的內力修為而已。”

    “十五年的內力說丟就丟，也隻有你葉無名，才有如此氣魄了。”

    “哈哈，你修了幾十年的內力，不也全部傳給了你的徒弟？這樣的魄力，我尚不及你的十之一二。”

    “不一樣，那畢竟是我的徒弟，雖然這徒弟是個死腦筋，但老道這一輩子，就這麽一個徒弟。”

    “聽說過鐵樹開花麽，有人耗費數十年，甚至是幾十年、上百年的精力，隻為了看一朵花開，我隻失去了十五年的內力，卻能讓一個小姑娘活三天，並讓這麽多人高興，很值了。”

    入夜，山穀上方的夜空幹淨純澈，就像一塊墨玉，接著星點漸漸多了起來，勾月白得透明，在東邊的山壑嶄露頭角。

    伊丹倚在屋簷的柱子下，仰望著夜空，漸漸睡了過去。

    唐陽則在不遠處，安靜地看著她。

    易行雲抱著木劍靠在窗下，一直看著東邊淺白的彎月，好久都沒再動過。

    黑暗不再純粹，似披上了一層白色，朦朧的輕紗，緩緩浮動著，什麽也看不真切，好像身處於夢中的場景。

    多年之後，這場景在江拾流的腦中卻越漸清晰起來，每一顆石頭，每一隻螢火蟲，每一點燈火，仿佛都帶著安靜的氣息，以及淡淡如酒香的哀傷。

    “這樣的月，很漂亮。”

    一道聲音在他耳邊響起，輕如空氣。

    江拾流猛地轉頭看去，雲裳正對著他一笑。

    雲裳看了一眼剛醒過來的伊丹，還有易行雲和唐陽，“你們為何都很吃驚的樣子？”

    江拾流揉了揉眼睛，笑道：“剛才你笑了。”

    雲裳道：“我笑起來，是不是很奇怪？”

    江拾流搖頭道：“很好看，你應該經常笑的。”

    “裳兒！”

    方琴雪大喊著，慌亂地從裏屋跑出來，頭上的發簪不知掉在了哪，顯得淩亂不堪。

    雲裳回頭道：“師父，我看你睡著了，所以我……”

    方琴雪衝過去，把她抱在懷裏，聲淚俱下，“嚇死師父了，我還以為你不見了！”

    雲裳目光微轉，道：“我沒事。”

    這夜，江拾流熬到大半夜，才枕著冰涼的木板，迷迷糊糊的睡了過去。

    天還沒亮，江拾流就感到身旁有人，驚得一下子坐起。

    雲裳道：“你醒來了？”

    江拾流道：“你應該多睡一會兒的。”

    雲裳道：“我知道的，我已經沒有多少時間了，多睡一會兒，就少一會兒……”

    江拾流心頭莫名一緊，看著她，臉上努力擠出一個笑容，“別胡說，你的時間還多著呢。”

    雲裳站了起來，“我想和你說會兒話。”

    江拾流怔了片刻，道：“好。”

    此時天雖未亮，而且還籠罩著一層薄薄的山霧，但一些勤奮的農夫已經開始在田裏忙活。

    雲裳踩著稀碎的腳步，走過田間小道，路過青蔥草地，一路到了山穀外才停下，回過身來，看著江拾流的眼睛，“告訴我，我還有幾天可以活？”

    江拾流沒想到雲裳會忽然有此問，一時張口結舌，“你不要胡思亂想……”

    雲裳道：“我是醫仙穀的傳人，你們騙不了我，我現在之所以還活著，還能跟你們說話，全憑體內的一股氣，當這股氣消失的時候，我也會隨之死去。”

    “這是我自己的命，我有權知道它何時會走到盡頭。”

    江拾流目現痛苦之色，顫聲道：“師父說三天，今天是第一天。”

    雲裳低聲自語：“第一天麽……”

    江拾流道：“要不是我，你也不會變成這樣，你要打要罵，悉聽尊便，隻要你能高興。”

    “我打你罵你，也不會高興的。”

    “那你怎樣才會高興？”

    “就算現在沒事，我也活不久了，”雲裳俯下身，閉上眼睛，聞了聞樹下青草的芬芳氣息，“我為了替爹娘報仇，把自己鎖在了一個黑屋子裏，我看不見外麵，外麵的人也看不見我，直到現在才發覺，原來其他多餘的東西，是這樣的生動。”

    “隻可惜，不能再多看幾眼了。”

    江拾流蹲下來，拍了拍自己的後背，笑道：“我帶你去看。”

    雲裳一笑，像個天真的孩子，柔柔地伏在他的背上，雙手環在他的身前，“不過，隻有一天的時間。”

    “一天足夠了！”

    江拾流使出踏天步，沒幾下就立在樹巔，極目所見，一片墨綠色的汪洋之上，繚繞的薄霧層層疊疊，就像身處在雲天之間。

    兩段踏天步接連施展出來，江拾流帶著雲裳，就像飛鳥般，向遠處翱翔過去。

    沒多久，日光從盡頭處冒出，綠波蕩漾，無數飛鳥從下方飛起，興奮地拍打著翅膀，簇擁在兩人旁邊上下飛舞，歡快地唱著動聽的歌謠……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