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四章 高處不勝寒(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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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話一說完,步悠然後悔不已,畢竟此話實在令人心生歧義,再一抬首,不期然與楚瑾瑜的緊縮的眸光相視,慌忙又垂首,心虛不安。

    楚瑾瑜淡笑,似窺出步悠然的心緒變化,故意沒有戳穿,轉移話題道,“還未用晚膳?”

    步悠然順著他的目光看向四方桌上一口未動的飯菜,點了點頭。

    “你不是向來食欲很好?尤其是本官府裏廚子做的膳食?”楚瑾瑜揶揄道。

    步悠然臉紅,心知他說的是她在他府裏‘騙吃騙喝’,不由更為心虛了幾分,她轉過身,走向四方桌前,拿起筷子夾了兩口菜送入口中,心情平緩了一些,“嗯,味道還和以前一樣好。”抬頭,故意和楚瑾瑜俏皮地一笑。

    楚瑾瑜甚是無奈地搖頭,表情似有包容寵溺。

    “大人,民女這次出宮還有一件事。”步悠然放下筷子。

    “嗯。”他點頭。

    “民女心眼小,裝不下事,但凡是欠了別人的總是會想方設法還清,這次民女出宮就為了報大人前日搭乘之意。”歩悠然目光瞥向楚瑾瑜。

    而他麵色無波。

    歩悠然繼續說道,“不知道大人可還聽過《孫子兵法》這本書?”

    楚瑾瑜不語,隻是回盯著她的雙眸。

    歩悠然心底暗笑,他根本不可能聽過,隻是一個搖頭,有那麽難?算了,不與他計較!

    “孫子兵法中有三十六計,但民女並不能一一說出,可其中幾計卻記得很清楚,民女以為,倘若能掌握這幾計,將來再強的敵人都可輕鬆應對,所以,民女現在願毫無保留地獻給大人。”歩悠然一番話說得真誠實在。

    楚瑾瑜聽後挑眉淡笑,“毫無保留?”

    “是,毫無保留。”步悠然又強調了一遍,可抬首注意到楚瑾瑜臉上的邪笑,不由腦海又想偏了一些,趕忙搖了搖頭,解釋道,“民女所知全都寫給大人。”

    楚瑾瑜斂笑,“好。”

    步悠然看他沒動靜,二人相對站了約有二十秒,她咳了一聲,提醒,“大人,既然是寫,是不是要著人準備筆墨紙硯?”然後,他也順道可以離開了吧?

    楚瑾瑜瞥了一眼外麵的天色,“本官已經叫下人都回屋休息去了。”

    步悠然‘哦’了一聲,“既是這樣,那民女……”

    “你不是心眼小,裝不下事?正好本官今夜也沒什麽事,就坐在這裏,你一邊用晚膳,一邊給本官講述。”他款款走向桌前,抽出一把椅子,甩袍坐了上去。

    步悠然一怔,順帶著也看了一眼外麵天色,腦子飛快轉著,咧嘴尷尬一笑,“大人,這……這不好吧?深更半夜,孤男寡女……”

    “本官算是有家事的人,不知道步姑娘呢?”他瞥頭斜睨,“可否成親?”

    步悠然迎視著他那張清俊的臉龐,一時間腦海竟是有些空白,愣了一會兒才小聲回道,“……有。”吧。

    楚瑾瑜嘴角似有若無地牽起,“如此,本官不是孤男,你也不是寡女,有何擔憂?”

    這樣……一個人夫,一個人婦,按道理來講,更應該擔憂吧?

    可是,好像現在二人再繼續理論下去,似乎……更危險?

    步悠然輕歎了口氣,想著為何與他對話總是那麽費神?

    她索性走到桌前,在距離他稍微遠一點的距離的椅子坐下,一本正經地開始講起了孫子兵法的三十六計,“大人,這孫子兵法當中的第一計是……”

    “你剛剛嚐這道菜了嗎?”

    步悠然的話沒說完卻被楚瑾瑜打斷,他看著楚瑾瑜修長手指指的盤子,搖了搖頭。

    “這是你離開的這段時間內新研製的菜色,應該符合你的口味。”話音未落,他卻已拿起另外一雙空餘的筷子夾了一些到步悠然旁邊的空碗。

    步悠然緩緩點頭,嚐了幾口,的確不錯,吃完了,抬頭繼續說道,“這第一計叫……”

    “不急,再嚐嚐這道。”楚瑾瑜未等步悠然說完,又夾起一道菜,“這道菜據說是西納人很喜歡吃的,不過本官嚐了嚐,倒是覺得一般。”

    步悠然低頭一看,這不就是烤羊肉串嗎?剛剛一直在說話,卻是沒有注意,想來自己也好久沒吃到過了,嘴一咧開,“謝謝。”趕緊接了過來,狼吞虎咽地嚼著。

    “如何?”他含笑地問道。

    步悠然點頭,“味道還可以,隻是若再放點孜然就更好吃了。”

    “孜然?”他挑眉。

    “嗯,”步悠然應道,“就是一種佐料。”

    楚瑾瑜淺淺地點頭,“本官可以讓人找一找。”

    步悠然揚起手臂,“那倒不必,羊肉串做成這樣也別有風味。”她吃完最後一口,抬頭,“大人,民女現在可以開始講了嗎?”

    楚瑾瑜右手長指點著桌麵,左手支撐著下顎,挑眉正含笑地凝望著步悠然,緩緩說道,“說吧。”

    步悠然輕咳了下嗓音,話說這四方桌原本就小,再加上他僅是坐在她的對麵,又巴巴地瞅著她,那張放大的俊臉著實讓人有些吃不消。

    話語在腦海裏屢了半天,翻來覆去,正準備啟口卻看到他那性感薄唇正翹起一個優美弧度,頓時腦子變得一片空白。

    愣是僵持了半刻鍾,卻是連第一計都未解釋清楚。

    步悠然懊惱地垂首不再正視與他,聲音略顯哀求,“大人,民女好像有點累了,可否明日再說?”

    楚瑾瑜微斂笑靨,身子向後仰靠,略顯慵懶,“那就索性說說你在宮內的情況。”

    “宮內?”步悠然詫異抬頭問道,“大人不是都知道?”

    “本官所知道的都是從別人的口中聽來的,今夜,想聽聽你的。”

    步悠然頷首,心中不由猜測,莫非是覺得身邊的人不可靠?所以再來探探她的所言?

    楚瑾瑜坐在椅上,觀察著步悠然臉上表情微微變化,清冷的麵龐漸露一絲笑意,卻不吱聲打斷。

    “在宮內,有錦衣玉食,有仆人可以支使,旁人倒也沒什麽壞心眼,隻是限製了自由,處處是規矩,稍顯枯燥。”步悠然說到此,略抬眼偷覷向楚瑾瑜,看他麵色冷淡,心想可能對她剛剛所言不感興趣,於是又繞到了趙彥華這裏,“彥華郡主對下人很是寬容,與大人的性格上形成互補,甚沒心機。”再次看向他,依舊沒有一個回應表情?

    步悠然心中納悶,難道她又說錯了重點?

    或許是步悠然的停頓,亦或許是看出步悠然心中的糾結,一聲不吭的楚瑾瑜終於發‘善心’地提醒問道,“她身邊的莫姑姑沒有刁難你?”

    步悠然一愣,搖了搖頭。

    “彥華郡主應當知道你是本官的人,沒有發難於你?”

    步悠然遲疑,擺首。

    楚瑾瑜盯著她,麵容越發清冷。

    步悠然莫名地心虛,莫非是已經知道她答應趙彥華的事情?

    就在步悠然糾結到底要不要幹脆吐露實情之時,楚瑾瑜卻低首,眸光微斂,再抬起卻已笑如春風,淡淡地回道,“那就好……”

    看著他那張絕美的麵龐,聽著他砰然的話語,步悠然卻怎麽也放鬆不下來了,莫名地感到毛骨悚然。

    楚瑾瑜扭頭看向外麵,輕微一咳,隻見一侍衛走了進來,他簡單吩咐了兩句,便退下,又對步悠然說道,“不早了,你先休息。”

    這次,終於稱了步悠然的意,隻是她的這顆心卻如何也平靜不下來。

    一整夜,在床鋪上翻來覆去,思索著,心虛著,糾結著。

    果然,這‘賊’不好當啊!

    看來還是早點還清“人情債”,否則不知道下一步又會被他算計什麽。

    翌日一早,小丫頭菊兒就已經端著盆子在門外等候,隻是步悠然這一夜失眠,竟是後半晌才睡著,醒來的時候已經日上三竿。

    菊兒看到門剛從裏麵被拉開,頓時喜笑顏開地大聲道,“姑娘早。”

    步悠然被她燦爛如光一般的笑臉給恍了眼,她看菊兒似乎還要揚著脖子喊什麽,連忙走上去捂住她的嘴,警告道,“小點聲。”

    小丫頭黑眼珠滴溜溜地轉了個圈,不由暗笑,拉開步悠然的手,“事已至此,姑娘還怕什麽。”

    步悠然輕蹙眉,“什麽事已至此?”

    “姑娘是揣著明白裝糊塗。”菊兒一甩頭,端著盆子走進屋。

    一席話讓步悠然更加疑惑不已,她跟上。

    “其實姑娘也沒什麽可擔心的,大人肯定會給姑娘一個名分,”菊兒將帕子從水盆中拿起,擰幹,遞給步悠然,“偷偷告訴您,您不在府上這段日子,大人來您這間屋子住過好幾宿。”

    步悠然一怔。

    菊兒竊笑不已。

    步悠然這回是徹底明白為何菊兒會說‘事已至此’了,想來是以為昨夜她和楚瑾瑜定有了什麽事,她剛要張口解釋,菊兒卻已經轉身去整理她的床鋪,她再次猶豫,俗話說‘解釋就是掩飾’,況且,昨夜楚瑾瑜讓整個府內的下人都退下了,相信不僅是菊兒,還有院子裏的其他下人也一定都是如此認為,悠悠眾口,她如何辯解才能掩住?

    步悠然不由歎了口氣。

    待洗漱,用完膳,步悠然便繞去楚瑾瑜的書房,想來這時候其他眾位大臣都已經散去,然,她一路走過,凡是遇見的下人無不對她恭敬頷首行禮,與她前段在府內居住那段日子所受大相徑庭,使得她渾身上下極為不適。她快速行過,一路沒有任何人阻攔,直到進了書房內。

    出乎步悠然意料,楚瑾瑜此時竟然不在,步悠然看到書桌上的筆墨,想著早點寫完便可以早點離開,於是拿起筆架上的筆杆揮筆而下,洋洋灑灑地寫了整整三大篇,她自認為行雲流暢,筆體端正,自我欣賞了一遍,甚為滿意。

    一個臉生的小婢女端著一壺清茶走了進來,挨靠至步悠然身邊,俯身看了一眼,讚道,“姑娘好文采。”

    “你看得懂?”

    “大字不識一個。”

    “那你還說好文采?”步悠然被逗得忍俊不禁。

    小婢女將茶壺放下,抿嘴含笑。

    “你家大人去哪兒了?”步悠然用手支著下頜。

    小婢女搖頭。

    “算了,問你們也是白問。”步悠然歎了口氣,想到這篇兵法還需點注解,於是又握起筆杆繼續寫了起來。

    小婢女識趣地轉身離開。

    中途,換了一壺茶。

    但此時,步悠然已經趴在桌麵上睡著了……

    “姑娘?姑娘?”

    步悠然聞聲漸醒,從桌上趴起,抬頭一看,頓時一怔,“憐……憐惜?”

    憐惜笑道,“姑娘可算是醒了,原本這府內下人不叫我打擾您,可我實在是等了又等,心裏擔憂,所以就私自做主……姑娘不會怪罪吧?”

    步悠然恍若夢中,心中疑問,“你怎會過來?”

    “姑娘久不回,我擔心得緊,所以,所以就向郡主稟告,這麽著……”憐惜看向步悠然,

    “我是不是又犯錯了?”

    步悠然眉頭輕蹙,不禁搖頭,“你怎知我在攝政王府?”

    “郡主說您在這裏。”

    “郡主?”步悠然揚聲,“郡主她……”怎知?憑著步悠然對趙彥華的了解,她可沒如此神通廣大能查到她的所在,更何況這裏是攝政王府,連一隻蚊子都不可能輕易逃出去。除非……除非是楚瑾瑜……故意透露?

    憐惜並沒想這麽多,她隻是不懂為何步悠然會住在攝政王府內,而且她進門以後看到那些下人對待步悠然的謹慎態度,明顯不是對待一個宮內女婢的樣子,倒像是……這府內主子?

    憐惜按捺不住好奇,禁不住問道,“姑娘與楚大人認識?”

    “嗯。”步悠然點頭。

    憐惜訝異,“是朋友?”

    步悠然仰頭看她,“在景國,有誰不認識鼎鼎大名的攝政王楚大人?”

    憐惜斂容,稍稍平淡,“哦,”想了又想,“隻是姑娘為何出宮以後就到了攝政王府內?”

    “我……”話未完,隻見門簾掀起。

    “等久了吧。”楚瑾瑜穿著一襲官袍,官帽許已交由下人,烏黑的發絲輕攏,在腦後綰了一個髻,將這張猶如雕刻的臉龐更顯突出,他目光掃向書桌後的二人,嘴角上翹,語調輕柔。

    步悠然恍惚,“沒。”

    他順著下人遞過來的帕子擦拭完手,走至二人中間,輕倚向步悠然這邊的椅子,身子微彎,手掌探向步悠然的額頭,動作之快,竟是令步悠然猝不及防,他笑道,“倒是不熱。”

    步悠然仰頭看他,一臉莫名。

    “本官一回來,聽菊兒說你有些不適,未用膳,也未回去,就在書房待了一下午。”楚瑾瑜解釋道。

    步悠然聞言幡然,但按照往常的他也不會有此逾矩行為,唯有的那次也是在馬車上,以她的腿為枕,但這都是私下。可現在……卻當著憐惜的麵……這般反常,倒好像是有些故意之嫌。

    步悠然意識至此,不由心中有幾分怒氣,但又不好發泄出來,隻得勉強地極淡一笑,“大人既已回來,民女也將兵法內容都寫在了紙上,趁著天色未黑,民女就和憐惜一道回宮……”

    “不急。”楚瑾瑜打斷道,扭頭瞅向憐惜,清冷問道,“何時過來的?”

    憐惜原本就忌憚楚瑾瑜,曾經在宮內對他的極難服侍、陰晴不定性情傳聞有所耳聞,在宮內也隻是匆匆一瞥,知道其相貌極其俊美,心中也曾幻想過,倘若攝政王是一個坦蕩的君子,再擁有這般的美貌,與郡主再結合,定可以成為景國的一段佳話。

    但,想歸想,事實歸事實,大多數還是理智戰勝了情感,她們這些宮人們普遍對楚瑾瑜都是極為不滿,更多的是害怕,可剛剛那一幕,從攝政王進門一刹那,那輕柔的話語,那關切的眼神,那親昵的舉動,倒與腦海中勾勒出的攝政王形象大相徑庭。

    更沒想到的是,現在還會如此近距離地與他相站,他正扭頭看著她。

    憐惜驚愕的同時,臉紅心跳,話語支支吾吾開始結巴,“剛……剛……”

    “還未用晚膳吧?”

    “奴、奴婢……還、還未……”

    “本官已命人在西扇廳準備了一桌,你先過去。”他的聲音依舊平淡。

    憐惜恍若夢中一般,呆呆地點了點頭,順著楚瑾瑜手指的方向,慢慢挪騰著腳步向外走。

    待簾子放下,步悠然先一步斂笑質問,“大人何意?”

    楚瑾瑜挑眉,未起身,二人相靠之近,就連彼此身上的氣味都可聞見,他笑了笑,“什麽。”

    “大人明白民女問的是什麽。”步悠然話語咄咄。

    楚瑾瑜緩緩起身,走至窗前,目光眺向窗外,臉上依舊維持著雍容的笑意,“已是入秋了。”

    步悠然眉頭攏起,“大人……在和民女打啞謎?”

    “氣候都悄然變化,好歹本官也該有些動作了,不是嗎?”他扭頭與步悠然對視。

    步悠然仔細琢磨他的話語,莫非他是想要透過憐惜,想要改變自己在宮人心中的印象?然後……再深遠一點就是為了得到全身心的趙彥華?

    這般“良苦”用心!

    可,可,可也不該利用她才對!

    況且也根本無需非要拉她一起“下水”吧。

    步悠然心中氣悶,“大人此舉還是有些不合適,民女倒覺得大人若想取得郡主的信任,還是親自與她深聊才是。”

    楚瑾瑜目光落在步悠然的臉上,許久沒有話語,好似在深思一般。

    過了半晌,他忽地湛然一笑,“你說的極是。”

    步悠然看他態度不錯,以為當真是有心要作出改變,不由又進一步提醒道,“大人可以先從對僖王爺改變開始。”倘若她沒有記錯,她在進宮之前是打算要聯合百官彈劾僖王爺的。

    他挑眉,似思索,含笑著緩緩點頭。

    步悠然看他目光莫名柔和緊鎖著她的麵頰,不由微感局促,眼神閃躲間瞥向了桌麵的紙張,連忙說道,“孫子兵法共計三十六計,民女隻寫出了其中的十計,在底下皆已附上說明,”停頓了一會兒,又說道,“不過,以大人的聰明智慧,許根本不需要這些。”

    楚瑾瑜頷首。

    “那……大人若無事,民女……就告退?”步悠然此話問得極輕。

    他揚起唇角,笑了笑,走至門口處,掀起門簾,“用完晚膳再離開。”

    步悠然半喜半愕,喜的是他竟是沒有多加阻攔,愕的是……他的態度也太好了吧!隻是,這般的改變,著實讓步悠然莫名地感到一絲絲不安。

    沒等用完晚膳,步悠然就扯著憐惜坐上了門口準備好的馬車離開。

    憐惜看步悠然這般急色匆匆,不解問道,“姑娘急什麽,楚大人不是叫咱們吃完了再離開?桌上還有好多菜沒動過呢。”話說,這可是憐惜第一次嚐到這般美味的菜肴,而且滿桌子的飯菜,足足有二十多道,這場麵堪比皇上的禦膳,道道經典,道道美味。隻是可惜……還有將近十道菜筷子都沒碰著一下。

    憐惜想到此,不由心理有些惋惜,不知道這輩子還有沒有機會再嚐到了。

    步悠然忍不住用手指彈了下憐惜的腦門兒,“被蒙昏頭了嗎?也不看看那是哪兒,你有幾個腦袋還悠閑自在地吃?”

    憐惜忍不住哎喲一聲,手掌撫上額頭,眼神雖抱怨,但腦子也算是清醒了幾分,“姑娘提醒的是,我差點是忘記了,隻想著沒吃過這些飯菜。”

    步悠然無奈搖頭。

    “我差點是暈了,以為楚大人態度和善就將所有設防的心都放了下來,”憐惜悔道,似又想起什麽,麵露驚恐,“姑娘,會不會剛剛楚大人就是故意設陷阱,讓我吃那些飯菜然後以我大不敬為由處置我?要是的話,怎麽辦?”

    步悠然驀地一笑,“要真是,我也沒法救你。”

    “啊?”憐惜眉頭糾結在一起,麵色痛苦,“那怎麽辦?好不容易日子才好過些,現在卻又……”

    “好了。”步悠然拍撫向她的手掌,“他倒還不至於會這般陰險,況且你僅是一個小小宮女,不會如此的。”

    “當真?”憐惜不放心地確認問道。

    “踏踏實實地,放心。”步悠然笑了笑。

    憐惜撅嘴,歎了口氣,“果然這天珍海味是萬萬不能碰的。都說漂亮女人心如蛇蠍,這如今,漂亮的女人心也沒變壞,怎地俊美男人心就如蛇蠍了呢?世道是變了?”

    步悠然看憐惜瞅著她等待回答,不由嗤笑,“我怎知道?”

    “您要不知道,如何會隻身一人去攝政王府?”憐惜逼問。

    “你這個小丫頭,知道那麽多幹嘛?”步悠然瞪了她一眼,斂容說道,想了一會兒,又問,“你說是郡主告訴你我在攝政王府,那郡主如何得知?”

    憐惜搖頭,“我隻是想向郡主請示出宮,可郡主說您去了攝政王府,還沒等我接話,郡主就派人將我送了來。”

    步悠然輕蹙眉頭,如此說來,趙彥華並非是不信任與她,相反還在擔憂她的安危。

    隻是……

    來不及思索,隻聽外麵突然傳來‘噠噠噠’的馬蹄聲。

    憐惜掀起車簾,“姑、姑娘……”整張臉都似蒼白,手抖得厲害,“奴、奴婢拜、拜見……”

    步悠然看她這般舉動,心中已有猜測,不等憐惜說完,挪靠過去。

    隻見一輛用純金打造的馬車正與步悠然的這輛並行前進,車的前端坐著的除了車夫,還有一人,便是身穿精致的月牙色長袍的楚瑾瑜,此時他正扭頭笑望著步悠然平淡的麵容。

    步悠然嘴角微僵,“巧。”

    楚瑾瑜淡笑,“不巧。”

    玩文字?

    步悠然幽幽一歎,“那大人的‘不巧’是如何?”

    “本官在書房仔細思索了會兒你的話,深覺在理,遂趕來宮內欲和郡主深聊。”楚瑾瑜淡然地回道。

    步悠然詫異,“現在?”

    楚瑾瑜盯著她,淺淺頷首。

    歩悠然目光與他迎視,鄭重說道,“大人不覺此時有些不便?”

    楚瑾瑜唇角依舊掛著優美弧度,“此時月黑風高,正值促膝深談之際。”

    步悠然頓時麵容陰沉,倒覺得‘月黑風高,作奸犯科’八個字才符合他此刻的舉動,明擺著他就是故意要如此,可步悠然若再繼續與她並行入宮,相信不出半個時辰,宮內傳言四起,就是跳進黃河也洗不清了,縱使趙彥華還對她有一絲絲的信任,相信也會隨之付之東去。

    正思索間,卻傳來楚瑾瑜郎朗的笑聲,這笑容這般地暢快,仿若是耍人以後的淋漓,但在旁人聽來卻有幾分的聳人。

    步悠然抬頭,卻看他的目光正堅定地瞅著前方的宮門口處,步悠然隨之望去,身子一驚。

    她雖然沒有見過這景國的皇帝,但看到那身穿著明黃色黃袍的男孩兒也猜出他的身份。

    馬車在距離小皇帝幾丈處停下。

    步悠然和憐惜慌慌張張地連忙從馬車上跳下跪趴行大禮,“皇上萬歲萬歲,萬萬歲。”

    小皇帝目光自始至終未睇向二人,卻瞅著那黃金打造的華麗馬車上的楚瑾瑜,見他不疾不徐地下了馬車,走至小皇帝的身前。

    二人的年紀相差也不過十歲,但身高的差距卻讓兩人看起來一個就是孩子,另一個已然成為了大人。

    小皇帝眼神充滿了殺意,心中的怒火恨不得將楚瑾瑜全身燃燒,話語更是不加掩飾地表達自己對攝政王的厭惡,“又是哪個混賬背叛了朕,將朕出宮的消息傳入一些奸佞小人耳,若讓朕查出定亂棍打死!”

    在場的眾人都為小皇帝口不擇言的那兩個‘奸佞’二字感到一陣陣頭皮發麻,正想著完蛋了,看來二人免不了要來一場凶烈的口腔舌戰了。

    然而,令眾人詫異的是。

    楚瑾瑜在聽到此話後,嘴角的弧度似乎更是向上了一些,沒有一絲的怒容,淡然得仿若沒有聽到一般,眼底甚至露出一絲對孩子童言無忌的包容,他清俊的容顏上帶著閑適的笑意,雙手微抬,寬大的袖子向後微微褪去,十足表現出對小皇帝的尊敬,“微臣前來隻是告知前線告捷,但不乏會有一些西納刺客偷偷潛入,皇上微服出宮恐有危險,不如多帶一些侍衛在身邊以保周全。”

    小皇帝一聽,不禁先是產生了一絲狐疑,畢竟以他對楚瑾瑜的了解,絕對不會平白無故地對他如此悉心,可越是想越是猜不透,心情越來越煩躁,怒聲斥道,“滾開,朕要出宮,莫非你還要阻攔?”

    楚瑾瑜不緊不慢,恭敬地頷首,身子側閃開,讓出其道,“臣,不敢。”

    小皇帝見狀,帶著身邊的小太監連忙上了馬車。

    而與此同時,楚瑾瑜悄然間不知何時到了步悠然的身後,彎身攙扶她的手臂。

    歩悠然身子一緊,想要抽身之時,沒想到小皇帝的馬車前進了兩步,忽又在楚瑾瑜和步悠然的身前停下。

    步悠然慌忙又要曲膝跪下,手臂一抻,才意識到自己幾乎是被楚瑾瑜從後擁著的,她瞅了一眼他,然,他卻毫不給她機會。

    小皇帝掀起車簾,眼神在步悠然和楚瑾瑜相糾纏的手臂間徘徊,眼神犀利得好似要將二人通通殺死一般,“哼!”冷哼一聲,令喝車夫駕車離開。

    步悠然心跳‘砰砰’狂亂,她站直了身體,扭頭瞪向楚瑾瑜,而他卻笑得異常溫柔,手依舊未鬆開。

    憐惜恍恍惚惚,她從地上爬了起來,剛剛太過於緊張以至於根本未發現楚瑾瑜與步悠然之間的異樣,隻是口中忍不住喃喃道,“嚇死了,嚇死了。”

    步悠然看楚瑾瑜沒有放開的架勢,且離宮門這般近,憐惜思想大條,可那些守衛的官兵眼不拙,若發現一二,定傳得沸沸揚揚。

    楚瑾瑜看步悠然眉頭緊鎖作深思狀,不由勾唇一笑,“本官想請步姑娘去一個好地方。”

    話音剛落,步悠然毫不猶豫地就拒絕,“不想。”

    楚瑾瑜依舊笑得如沐春風,下巴微探向歩悠然的頸窩處,輕咬著歩悠然的耳廓處低聲說道,“步姑娘就這麽輕易拒絕本官,不會後悔嗎?”

    歩悠然身子凜然,如若有一股電流從頭穿到了腳,頭皮一陣發麻,身體好似起了一層的雞皮疙瘩。

    不得不承認,楚瑾瑜在這一世更加地陰險小人了!

    楚瑾瑜半拖著歩悠然僵硬的身體一步步向馬車走去。

    憐惜看著步悠然的背影,‘哎’了一聲,又扭頭看向前麵的馬車,走了兩步,卻又停下,正猶豫要不要再繼續鬥膽揚聲問,卻聽到攝政王掀起車窗簾,對她吩咐道,“回去稟告郡主,步姑娘明一早兒就回去。”

    “哦。”憐惜喏喏應著,看著二人馬車徐徐駛離,才猛然清醒,“不對啊,步姑娘不是剛從攝政王府上離開?怎麽……又回去了?”

    ……

    坐在馬車上,耳畔處傳來噠噠的馬蹄聲與車輪碾壓著地麵的聲音。

    步悠然坐在靠窗的位置上,掀起一端的窗簾看向外麵,且不知道這個馬車到底是要去哪裏,一排排的樹木從眼前快速地向後倒退著,已經如此疾行了將近半個時辰,若是回攝政王府定早已到達。

    “外麵的景色怎麽樣?”半晌後,一抹懶洋洋的聲音從距離步悠然不到三尺的地方傳來。

    步悠然頭未轉,隻是依舊望著窗外,雖然天色已漸黑,似乎已經看不出什麽景色,但她執拗地堅持繼續看著外麵,不想與他正視。

    “這個小皇帝就算是再怎麽扶也扶不起了。”他的話語似帶著一絲深深地惋惜。

    步悠然眉頭一擰,扭頭,“所以,他這次出宮,很有可能會回不來?”

    楚瑾瑜靠在車壁上,雖穿著普通,但舉手投足間卻彰顯著雍容華貴,那是任何人都無法做到的,他的聲音很輕,仿若這個寂靜的夜色一般,“你認為,本官會讓他一去不複返?”

    步悠然定睛瞅著他,他臉上的表情令人看不透。

    他唇角一勾,譏笑道,“他還不配。”

    簡單的四個字,讓步悠然表情詫然,深思,那小皇帝如此暴躁心思直,根本沒什麽心機,就算是沒有楚瑾瑜,任何皇室的爭鬥都會讓他死個一二十次。或許說,他應當還要感激楚瑾瑜的‘庇護’,讓小皇帝保住了這顆‘純真的心’,沒有爾虞我詐的心機爭鬥。

    步悠然想明白至此,不禁低頭一笑,“那大人當初又為何要扶他上位呢?”

    “因為本官在猶豫。”他雙眸看著車簾。

    未等步悠然繼續深問,車夫已經馬停了下來。

    楚瑾瑜率先跳下馬車,掀起車簾,修長的手指遞到步悠然的胸前,唇角畫起一個優美的弧度,令他那張絕美的臉看起來更加地完美,饒是任何一個女人在不知道他的底細以前都會被他這張麵孔迷得暈頭轉向。

    步悠然遲疑了下,最終還是遞過她的右手,與他交握。

    下了馬車,步悠然才知道他們來的地方竟然是一座偏僻的山,她打量四周,黑漆漆的一片,猶如一個黑洞,唯有遠處傳來的鳥叫聲傳來一絲絲生機。

    “走吧。”

    他突然傳來的聲音令步悠然嚇了一跳,她驚恐地瞅著他,“去哪兒?”

    他笑著用手指指了指山的最上方。

    步悠然麵露為難,“這麽黑連路都看不清,還爬山?況且我的這雙鞋……”她穿的可是宮內的鬆糕鞋,若爬山明擺著就等著腳腫吧。

    況且大晚上的,黑不隆冬,神經病才去爬山啊!

    可這話歩悠然僅是在心裏頭默默地抱怨。

    他順著歩悠然低頭的方向看了看,不由一笑,走至歩悠然的身前,背轉過身,蹲下,“上來吧。”

    “你、你背我?”歩悠然詫異不已。

    他扭頭,“有何不可?”

    當然!

    這在古代,男女授受不親。

    他似窺出歩悠然心中所思,不由故意揶揄道,“你我都有過肌膚之親,又何懼現在…”

    歩悠然一震,表情僵住。

    肌、肌膚?

    難道他想起來了?怎……怎麽會?又、又該怎麽麵對?

    一個一個的問題填入腦海,令歩悠然木然。

    楚瑾瑜‘噗’地一笑,“姑娘放心,無論是馬車內,還是現在所發生的這一切,都沒有第三人所知,隻要你不說,本官絕對不會外傳。”

    馬車內?

    歩悠然像是在無限的黑洞內看到了一絲光明,空洞的眼神立即回神,“馬車……”口中喃喃念叨了一句,他指的是馬車上枕在她的腿上?不是……以前?

    楚瑾瑜察覺出歩悠然依舊在顧慮,又繼續說道,“步姑娘若還是擔憂,或許本官會格外開恩,對你全權負責!”

    歩悠然眼睛一瞪,騰地一下跳上他的脊背,像是一個樹懶一般攀住他的脖子,“走!”

    楚瑾瑜低沉地笑著,在脊背上趴著的歩悠然可以明顯地感覺到他身體的抖動。

    二人一路下來,默不作聲。

    也或者是楚瑾瑜為了保存體力所以才不語。

    但歩悠然明白,楚瑾瑜是習過武的,身體絕非她剛剛所想的那般弱。

    約是行了半個時辰,到了山頂。

    正如歩悠然所想,楚瑾瑜沒有一絲的氣喘,他站在山頂的最前端,仿若一低腰便可以墜落。

    為安全起見,歩悠然從他身上跳下,退後了兩步距離,“這裏便是大人要帶民女來的地方?”

    “嗯。”他應著。

    歩悠然探頭向四周望了望,“黑燈瞎火的,有什麽好看?”在古代,沒有路燈,所以完全感受不到都市裏的燈光繁華之景。

    楚瑾瑜低頭淺笑,亦是向後倒了兩步,直至與歩悠然手臂相碰,“這裏的風……很大。”

    這不是廢話?

    在高處風勢肯定很大!

    為了配合,歩悠然取笑他道,“空氣也不錯。”

    “空氣?”楚瑾瑜扭頭向下看了她一眼,眼神充斥著興味。

    “要是再下一場雨,就更好聞了。”歩悠然深深一嗅。

    楚瑾瑜看著歩悠然像是小狗一般伸著脖子向四周尋味道,禁不住無奈搖頭一笑,亦或許是覺得她可愛,亦或許是現在的場景太容易令人不由自主,那一刹那,楚瑾瑜竟是情不自禁地走到了歩悠然的身後,輕攬住歩悠然的身體,將她納入他的胸前。

    歩悠然身子一僵,“大、大人?”

    “別動!”楚瑾瑜聲音低沉。

    再熟悉不過的強勢,歩悠然絲毫不敢動彈。

    兩人就這樣僵持,至於時間……歩悠然在心裏默念到了一百零三為止。

    “本官很喜歡這裏。”

    “為、為何?”

    “因為這裏有屬於本官的清靜,天亮以後,還可以眾覽京城的一切,每一條河流,每一條小路,熙攘人群,甚至可以清晰地看到通往皇宮內最深處的那條路!”

    歩悠然腦子一沉,果然他帶她過來這裏並不是看景這麽簡單,她輕不可聞地歎了口氣,“大人,不知道您聽沒聽過這樣一句話,高處不勝寒?”

    楚瑾瑜眼神依舊直視著最前方,雖然現在黑得看不清底下的景色,“悠然可又聽過一句相偎取暖?”說完此話,他的手臂又緊了幾分。

    歩悠然想要掙脫開,但她越動他越緊,索性放棄。

    “大人,民女懼高。”說完,又補充了一句,“如若大人真心喜歡這般高度,可以找一個與之相同癖好之良人來共同欣賞,豈不是更為美哉?”

    “良人……”他重複著歩悠然剛剛所提到的那兩個字,似輕笑,手臂緩緩鬆開了些。

    歩悠然莫名地心虛,連忙跳脫開,向山頂的一塊大石頭後麵尋了個避風的地方,窩成了一團,看楚瑾瑜的架勢不是一時半會兒就打算離開,而這裏實在沒什麽好看的,索性就閉眼眯覺。

    兩人又是沉默……

    不知道過了多久,亦不知道被風已經吹得頭發散亂的歩悠然眼瞼正打架之時,隱隱聽到一句‘下山’二字,‘騰’地速度站起身,一條上好的狐裘披風從身上滑落。

    歩悠然一抬頭,看到楚瑾瑜正站在山頂之峰麵對著她,嘴角畫著一個魅惑眾生的弧度,他身後的山脈間已隱隱泛起了一層的淡淡的紅暈,這層紅暈將他的周身照亮,襯托著他臉上的光澤、笑容。

    不得不承認,楚瑾瑜是如此完美的一個男人,就如同現在的美景,好似都成為了他的背景,他的強大氣場並不僅僅是站在這個山頂就可以形容的,仿若可以到更高的地方亦不為過。

    那一刹那,歩悠然為昨夜所說的那幾個字感到懊悔,他是完全可以掌控這般高度的,或者說,又豈止是這一點點的高度?倘若他想要,這天下都會成為他的囊中之物!

    隻是,曆史……可以改變嗎?

    就在歩悠然沉思間,楚瑾瑜已經走近,再次低下身,扭頭對著歩悠然溫和笑道,“上來,我們下山了。”

    一句‘我們’,好似一股暖流穿過。(m.101novel.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