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還不到十月，第一場雪就在一夜之間悄無聲息的席卷了整座城池，即便是位於帝國北疆，氣候以嚴寒著稱的延州，這種情況也是很少見的。

    大雪下了整整一夜，等到太陽露頭便漸漸停息，地上的落雪堪堪能沒過腳背。

    一座偏僻寂靜的小院裏，掉光了葉子的老楊樹孤零零的佇立著，樹枝上蹲著一隻烏鴉，正凍得瑟瑟發抖。

    這院落其實修葺的很好，房頂上青灰色的瓦片排列的整整齊齊，仔細看去，一片也不曾殘缺。牆上的青磚砌的嚴絲合縫，一看就是出自技藝純熟的工匠之手。就連房門上的銅環都刻滿了複雜的花紋，做工十分考究，更別說那用來製作房門的檀木，更是普通人家連見都沒有見過的昂貴材料。

    不必說，這院子裏的主人身份定不一般，至少也可以在這延州城內躋身中流。

    然而，就是這樣一座造價不菲的院子，卻總讓人覺得缺點什麽，待的久了，就會發現，缺的是人氣。

    再昂貴的材質也掩飾不住寥落的氣息，看上去死沉沉的，讓人覺得渾身不舒服，隻想快點逃離。

    正在此時，隻聽嘎吱一聲，緊閉的房門緩緩打開，從屋裏走出來一個穿著白色長衫的少年。

    少年約莫**歲年紀，模樣生的十分俊俏，膚色白皙，劍眉星目，鼻梁高挺，五官精致而深刻，修長的身材在白色長衫的映襯下，用玉樹臨風來形容也是一點都不過分。

    撲棱棱。

    也就在房門打開的一瞬間，蹲在樹枝上的烏鴉仿佛受了驚嚇，慌忙飛走，不一會兒，又在數百米外的房簷上落了下來，化成一個小小的黑點。

    “嗬，原來是下雪了，怪不得夜裏突然覺得冷呢。”少年搓了搓手，出聲說道。

    緊接著，屋裏傳來一陣窸窸窣窣的聲音。

    “嘉哥兒，快把棉袍披上，你穿的單薄，可別著涼了。”說話間，一件毛茸茸的棉袍子便是披在了少年的身上。

    “嘉哥兒，快去屋裏坐著，我先把院子掃掃，再去做飯。”從少年身後，又走出一個穿著粗布長袍的少年，看樣子，兩人差不多大，不過這身著粗布長袍的少年，個頭要稍微矮上一些，一臉憨厚長相，倒是十分討喜。

    “長樂，我想一個人出去走走，今天的日子特殊，你快去前院幫忙，不用管我。”被稱為嘉哥兒的少年說道。

    “這可不行，再特殊的日子，跟咱們又沒什麽關係，我的職責隻是照顧好嘉哥兒，跑去前院幫忙，那不是自找不自在麽。”麵相憨厚討喜的長樂搖著腦袋說道。

    “也是，那你就在屋裏待著吧，我得趕快出門，不然過一會兒，就不方便了。”嘉哥兒嘴上說著，抬手緊了緊身上的棉袍，抬腳便走。

    “那咱倆一起走，外麵天冷，況且這一入冬，也不安全。”長樂急忙跟上嘉哥兒，說道。

    “怎麽，連你也瞧不起我麽？覺得我扛不住這樣的冷天，更沒有自保的能力？”嘉哥兒突然轉身，冷冷的問道。

    “嘉哥兒……”長樂身形一怔，一時間竟有些語塞，想解釋些什麽，卻又不知道該如何去說。

    啪。

    慌亂之間，長樂直接扇了自己一個耳光。

    “長樂該死，長樂該死。”

    語無倫次的說著。

    “好了，我知道你不是這個意思，這偌大的王府，能看得起我的，也不過隻有兩個人而已，你便是其中之一。回去吧，我想一個人靜靜。”嘉哥兒擺了擺手，不回頭的走了。

    “嘉哥兒……”長樂呆呆的望著嘉哥兒離去的背影，口中呢喃了一聲，默默的轉頭，拿起靠在牆邊的掃帚，唰唰的掃起雪來。

    從小院出來，正對著一條長長的巷子，嘉哥兒踩著軟綿綿的白雪，一步一個腳印的走到巷子盡頭，一轉彎，就踏上一條街道，這條街得有十多米寬，路麵用青石板鋪成，兩側房屋羅列，鱗次櫛比，有高有低，多半都是些臨街的商戶，門前還掛著各式各樣的旗幡。此時已有許多人出門掃雪，看到嘉哥兒的身影，都會彎腰示意，麵露恭敬之色，然而那恭敬的背後，卻多少藏著一些耐人尋味的情感。

    原來，這嘉哥兒的身份，在整個延州城，都是當之無愧的一人之下萬人之上，堂堂忠義王府的長子，這偌大的延州甚至是整個平沙郡未來的主宰。

    如果一切順利的話。

    嘉哥兒本名譚嘉，是聖戰王朝第一任忠義王的獨孫，也是第二任忠義王的獨子，身份地位絕對可以稱得上是顯赫。

    在整個聖戰王朝，甚至是王朝之外的很多地方，忠義王的名頭都是無人不知無人不曉，那可是當今聖光王朝中唯一的一位異姓王，而且是父傳子、子傳孫，代代世襲的王位。

    有這樣的家世背景，譚嘉真可以說是含著金鑰匙出生的，就算是他不學無術、頑劣至極、一無是處，也能有享不盡的榮華富貴，品不完的錦衣玉食了。

    事實也的確如此，譚嘉自從生下來就集萬千寵愛於一身，始終籠罩在金燦燦的光環之下，是無數人羨慕、仰望而又可望而不可及的對象。

    譚嘉曾經說過：如果好運氣能多垂青我一天，哪怕僅僅隻是一天，該有多好。

    然而，生活注定不會讓人輕易就得償所願，比起成人之美，老天更喜歡將人玩弄於鼓掌之間。

    就在這一年的三月，距離現在不過半年時間，冷冰冰的現實，將譚嘉所擁有的一切全部打碎了。

    “公子，請結束感悟吧，時間已經超出很久，你的確沒有靈根。不過這也沒什麽，你大可好好讀書，以後考取功名，也能成就一番功業。”白發蒼蒼的老者佝僂著身子，將譚嘉從蒲團上扶起，用嘶啞的聲音說道。

    當譚嘉站起身來，座下的蒲團早已被汗水浸濕，他的臉色如同紙一樣蒼白，眼睛裏布滿了血絲。

    “武伯就不要再安慰我了，功名或許有用，但是在聖戰王朝，這條路，行不通，既然時運不濟，那我認命就是。”譚嘉看了武伯一眼，當然不會忽略武伯眼中那濃濃的無奈與失望之色，拖著疲憊的身子，渾渾噩噩的走回了房間。

    那一路，短短不過數百米的距離，譚嘉卻仿佛走了幾百年那麽久。一路上，飽含著歎息、無奈，甚至是嘲笑、鄙夷的眾生相，讓譚嘉終生難忘。

    上一秒，還在天堂，下一秒，便是地獄，這種感覺，八歲的譚嘉真切的感受到了。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