深吸了一口氣，楊沐轉而將目光投向了母子二人。

    本就落魄不堪的婦人，現在已經是滿身髒兮兮，臉上滿是灰塵，還有一塊輕微的紅腫，或許是之前被踹到了哪裏，所以一下子直不起腰，捂著腰直皺眉，一副很痛苦的樣子。

    她的兒子，則是躲在娘親的背後，探出一個頭，怯怯的偷偷看救下自己的幾個恩人。

    見此，姬翎兒上去，將她攙扶了起來。

    “謝謝！謝謝姑娘！”婦人有些受寵若驚，她從掌櫃的話裏，已經聽出來這是幾位貴人，從來沒與貴族打過交道的她，隻有用簡單的謝謝來表達自己的感激和謝意。

    “幾位恩公，你們看這……”婦人手裏拿著錢袋子，不知所措，這是沈安硬塞在他手裏的，第一次見到如此多錢，她也不知道怎麽處置。

    楊沐輕輕一歎：“拿著吧，到藥鋪買幾貼膏藥，給孩子買些好吃的。”

    一說到好吃的，婦人身後的少年明顯吞咽了一下口水。

    婦人猶豫，嘴裏囁嚅了什麽，似乎有些掙紮，然後怯怯的將錢袋子攬進了懷裏。

    因為婦人受傷，不怎麽方便行走，又怕她一個婦道人家拿著巨額錢財被人覬覦，所以幾人一起進入了一個酒樓。

    這或許是皇城中最好的酒樓之一了，招牌非常大氣，婦人在門口躊躇了一會兒都不敢進，還是姬翎兒將之一拽，這才拉了進去，在二樓挑了一個位子坐下。

    酒樓裏都是兜裏有些閑錢的富貴之人，看到楊沐四人帶著一對如乞丐般的母子進入，紛紛側目，很是嫌棄，也有人將注意力放在了諾妃和姬翎兒身上，目光在兩女之間逡巡，紛紛好奇被遮掩的麵龐，到底有著怎樣的傾城之姿。

    被目光注視得煩了，無奈之下幾人隻好轉移了桌子，換到了一個包間中，點了幾個精致的小菜。

    “你們的家在哪裏，朕……我送你們回去。”楊沐一邊夾著菜，一邊問道。

    “我們……”

    “我們公子問你話呢，還不趕快回答！”一旁的沈安催促，皇帝陛下都這麽和顏悅色了，換做是別的臣子，早就感激涕零了，這婦人竟然還磨磨蹭蹭，這讓他不禁惱火起來。

    婦人惶恐，連忙道：“恩公息怒，不是我不願意說，而是現在我們現在沒有居所。”

    沒有居所？

    這倒是一個出人意料的答案。

    婦人道：“我們母子是桃園人，今晚準備在城外找個角落呆一晚，明天再回去，所以就不麻煩恩公了。”

    桃園人……

    楊沐驚異，問道：“你們是特地來皇城賣布匹的？”

    婦人點了點頭，麵露無奈之色。

    主仆四人訝然，桃園到皇城有上百裏路，母子二人背著布匹，風餐露宿的趕到皇城，隻為了能賣個十幾文錢，這是一種怎樣的辛酸？

    “你們為什麽不在桃園城賣？”諾妃插了一句嘴，看得出她也很震撼，對母子二人非常同情。

    婦人歎了一口氣：”桃園城太小了，沒有幾家鋪子，布匹根本賣不出去。可是家裏實在是活不下去了，所以賤婦才織一些布匹拿到皇城售賣……可是每次都沒人要，最後幾文錢賤賣給了布商，買點米糧就回去。”

    聽此，幾人都大感辛酸。

    一個老實巴交的農婦，家裏生活不下去了，所以一路艱辛到了皇城，卻還要被人欺負毆打。

    “我們命不好，本來每年都鬧匪患，今年不僅匪患沒有了，官府還允許我們開墾荒地，不用交人丁稅，我們一家人起早貪黑開墾了一畝荒地，日子有了盼頭，可是孩子他爹卻病倒了，家裏熬粥的米都沒有了……”

    “開墾了農田……開墾農田的第一個年頭，不是有官府補貼嗎？一畝地有一兩銀子呢，足夠吃上一陣子了吧。”楊沐驚訝問道。

    “沒有。”農婦搖搖頭，苦笑道：“村長說有補貼，但是官府卻一直沒有發放，我們小老百姓能夠有自己的田地就已經很知足了，哪能去找官府要呢……”

    沒有……

    楊沐沉吟了一下，他記得自己剛出征回來，就撥付給了各地官府一筆大銀子，沒想到都已經二十天了，各地的民眾還沒將銀子拿到手。

    這不禁讓他想起了孔尚賢對他說過的，各地官府行賄的事情。

    昨天晚上，上官府邸就是這樣的一種狀況吧？

    “走，這位大嬸，我們送你回家！”楊沐突然做下了決定。

    ……

    一行六人，雇了一輛馬車，趁著夕陽往城外而去，奔走在皇城通往桃園的官道上。

    沈安駕車，姬翎兒和諾妃一左一右，坐在楊沐的身旁，看得出來幾人都有些憂心。

    畢竟是一國之君，雖說是微服私訪，但如果有碰到什麽歹人，豈不是危險了嗎？再說了，這皇宮裏的人可不知情，要是找不到皇帝陛下的影子，萬一生出了什麽亂子，那可如何是好？

    所以，楊沐呼呼大睡之際，另外三人都十分警惕，做好隨時護駕的準備。

    第二日天還沒亮，馬車就抵達了桃園。

    這是一個小村莊，按照婦人的說法，就是窮窩窩裏，整個村子除了兩個地主之外，全是窮得叮當響的窮人。

    剛剛秋收完，可以看到田裏還道者不少禾草，在稍微偏僻一點的地方，是一塊塊新開墾的農田，土地看起來還不怎麽肥沃。

    一個個村民已經在田間勞作了，一一與婦人打招呼，也問她布匹賣了多少錢，也有人關心她家裏男人的身體狀況。

    但是毫無例外，都是一些口頭上的關心。

    婦人的家依山而建，是一座石塊壘成的房子，縫隙被黃泥填滿，外麵鋪著茅草，打開一扇柴扉門，頓時看到裏麵簡單的擺設，一個灶台，一個破木床，兩隻張木墩子，以及一個碗櫃台和一個木水桶。

    這是家裏所有的擺設。

    饒是楊沐之前想象過婦人家裏的破敗，也被這一幕給震驚了，這裏所有的家當放在一起，恐怕也值不了多少錢吧？

    破床上，躺著一個男子，粗重的呼吸和呻吟證明他還活著，蠟黃的臉上透露著一種蒼白。

    看樣子，也活不了多久了。

    這就是窮人的宿命，積勞成疾，小疾成病，而一旦得病……就離死亡不遠了。

    或許是看到村子裏來了陌生人，周圍的鄰居都趕了過來，站在外麵看熱鬧，也有一些小夥子發現了姬翎兒和諾妃的存在，把目光放在二女的身上，帶著愛慕之意，紛紛揣測這些是什麽人。

    “你們，今年都沒有領到補貼嗎？”楊沐掃視了一下人群，問道。

    村民們紛紛搖頭，一臉茫然之色。

    楊沐皺起了眉頭，朝廷發布的官府布告明確規定了，百姓開墾了一畝荒地，會有一兩銀子的補貼，家中有人投軍的人，也有一兩銀子的補貼，家裏特別困難，沒有經濟來源的，也會有一兩銀子的補貼，怎麽都沒落實嗎？

    一個村子，難道就沒有一戶人家符合任意一項標準的？

    “恩……恩公，村長家裏有補貼。”這時，一直躲在婦人後麵的少年，怯生生的站了出來，說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