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八章 回家(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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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你說什麽!”

    東方薇尖利的聲音猛地傳來,她瞪著眼睛,衝到寧無書身邊,質問道:“你剛才說什麽!你要鐵塔死?你憑什麽提出這種要求!”隨後,東方薇又轉向寧良,委屈不已地說道:“老爺,你不能聽她的,鐵塔為寧家盡心盡力地做了這麽多年護衛,就在不久前,還因為護主受了重傷,這才剛剛養好傷,怎麽能、怎麽能……”她咬著牙,指著寧無書說道:“我看,她根本就是想要我們寧家亡!否則,怎麽會說出這種話來!”

    寧良也皺起眉頭,望向寧無書,但寧無書的臉上卻依舊十分淡然,她直視著寧良的眼睛,說道:“剛才我說過,這次我是以寧無書的身份,堂堂正正回家的。五年前,娘親與我居住的小院被燒,正是鐵塔所為,也是他提著一把刀,要殺了我娘、殺了我。當年的事情,我沒有得到一個交代,要怎麽堂堂正正地回來?我不管,他是受誰的指使……”說到這裏,寧無書看了一眼東方薇,“但事情是他做的,我就一定要他死。他如果不死,我寧無書就要與一個想殺了自己娘親的人生活在一個宅子裏,豈不是笑話一般?更何況……”

    寧無書的眼睛亮了起來:“更何況,鐵塔他能算是什麽高手?腦子不好用、說話也不會說,像他這種人,我隨時都可以找得到。父親,那阮鬆雨你應該也見過了,他算是我的同門師兄,你覺得他本事如何?”

    寧良點點頭:“此人年紀輕輕便心性平和、武功高強,不重利、不爭名,是個不可多得的良才。”

    寧無書笑道:“阮師兄這樣的人,我十日之內,便可以找到十人。”

    “什麽!”在場所有人都一驚。不同的是,寧良、東方薇驚訝的是寧無書竟然有如此多的朋友,而許賢、羅用這二人是內行,他們非常清楚阮鬆雨這種二十五六歲便達到準一流高手水平的人,在江湖中是多麽地鳳毛麟角。十日之內便再找出十人來,這怎麽可能?這些人到底屬於什麽樣的勢力,寧無書又憑什麽召集他們?

    眾人震驚之餘,便聽寧無書繼續說道:“不瞞父親,這次女兒回來,便是要再召集一批同門,方能對抗那滅頂之災。而鐵塔是我心中的一根刺,屆時也不可能聽我調遣,如此一來,倒不如殺了,好讓女兒安心地助父親度過難關。”

    東方薇恨得牙癢,她惡狠狠地問道:“你這是在威脅我們嗎!”

    寧無書沒有說話,寧良卻突然對羅用說道:“帶夫人回房休息。”東方薇大驚失色,但沒等她反應過來,羅用已經一個手刀劈在她後頸,將她打昏過去了,隨後羅用看了一眼寧無書,便架起東方薇,快步離去。

    自己這父親,還真是夠幹脆的……從這一點來看,果然是血親啊。寧無書在心中感慨了一下,對寧良點了點頭,笑道:“多謝父親。”

    寧良露出一個似笑非笑的表情,問道:“你剛才說兩件事,還有一件事,是什麽呢?”

    寧無書說道:“第二件事,非常簡單,一會兒我殺鐵塔的時候,父親您讓阮師兄也過來,我殺完鐵塔,要和他說一些話。說完之後,寧家目前麵臨的所有問題、以及解決的方法,我都會一五一十地說於父親聽。”

    “可以。”寧良看著寧無書,就像在看一個自己無比滿意的作品,他對許賢招了招手,說道:“你帶無書去鐵塔那裏。”又對寧無書說道:“你的師兄阮鬆雨,為父會親自去請。”

    “謝謝父親大人。”寧無書恭敬地行了一禮。

    路上,許賢抱著劍走在寧無書身旁,摸了摸下巴上的胡碴,笑嘻嘻地說道:“軒轅兄弟,原來你是女人啊,我還一直以為你帶著兩個小丫環是有什麽惡趣味,原來……嘿嘿,多慮了多慮了。”

    寧無書掩嘴而笑:“許大哥,以後還是叫我無書吧。上次送你的劍譜練得怎麽樣了?”

    許賢輕撫著懷裏的劍,說道:“很厲害……我的劍快了很多、沉了很多。但這套劍法我從來都沒有見過,這到底是什麽劍法?”

    寧無書漫不經心地說道:“我也不知道……以前一個同門給我的,讓我熟悉劍法用的,隻不過後來我不練劍了,也就沒再學下去。對了,還有多遠?”

    “就在前邊了……”許賢嘴上應著,心裏卻無比震驚,對於寧無書的身份越來越好奇,隨便從身上翻出兩本早已經不再練了的劍譜,就能這麽厲害?

    很快,兩人來到鐵塔養傷的院中。鐵塔是個傻子,又是個啞巴,內傷基本痊愈後,就獨自生活在此處每日揮揮刀,以恢複過往的體力和力量。他的肉身之強大是世所罕見,五髒六腑被魏縱天打爛,居然都能夠恢複,但即便如此,鐵塔的身體還是比之前要弱了一些,看他在院中每揮一次刀,臉上都不自主地浮現出痛苦的神色,便可知這次重傷之後,他體內必定留下了不少隱患。

    不過對於寧無書來說,這些都不重要,因為他已經要死了。雖然鐵塔隻是個傻子,但他卻是東方薇目前唯一的依仗,更何況這個當年要殺死她母女二人的家夥,在寧無書眼中亦是死不足惜。

    “要怪,就怪你跟錯了主人吧。”寧無書歎了口氣,將背上的木盒解下放到地上,蹲下身打開盒子,取出強弓與驚濤箭。一旁的許賢見了,下意識往後退了半步,畢竟當初這通體黑色的箭支,曾真正讓他體會到什麽叫到鬼門關走了一圈。

    搭箭上弦,寧無書直視著院中的鐵塔,睫毛一顫,深吸了一口氣,頓時風聲大作、衣袂飄揚,弓上的黑箭泛出令人恐懼的冷芒,隨著寧無書湖海之力的注入,竟發出嗡嗡的聲響,空氣在這聲響中都不由自主地震動起來,一旁的許賢連忙再退三步,眼中驚詫之意大顯。

    而不遠處的鐵塔此時也被驚動。野獸一般的本能讓他感覺到了強烈的威脅與危險,當他偏過頭時,隻看見一個黑得發亮的東西指著自己,散發出恐怖的氣息,讓他覺得自己仿佛身處血盆大口之下,隻要一瞬間,就會被吃個幹淨。

    寧無書看見鐵塔轉過了臉,便不再猶豫,捏著箭羽的手指鬆開,驚濤箭頓時咆哮著飛射出去。

    但寧無書並沒有停歇下來,又一支驚濤箭搭到了弓弦上。她知道,即使鐵塔現在不是全盛狀態,卻也仍然是一個恐怖之極的人物,他能單純憑借極其強大的肉身之力與成名多年的魏縱天大戰三百回合,最後兩敗俱傷,足見此人強大到了一種怎樣的地步,若寧無書膽敢托大,隻怕是要陰溝裏翻船。

    因此,一箭、一箭、又一箭,寧無書的手連續不停地連發四箭,每一箭都是貫注了湖海之力的驚濤箭,四條比黑夜更黑的直線從她手中綻射而出,直奔向鐵塔。

    “境界穩定之後,變得厲害了好多啊……”寧無書心中想到。她此時的表現並不比小成境界的傅決要差多少,也許是因為她的經脈天生比常人粗大數倍,在內力輸出方麵,本就是得天獨厚。

    鐵塔的眼中,看不清這四支黑箭,但是箭尾那藍色的尾羽卻十分清晰。他非常清晰地知道,這幾支箭是來殺他的,於是他怒吼一聲,手中大刀猛地揮起,狠狠劈在最先到來的那支箭上。

    一聲巨響,驚濤箭被格飛,但其中蘊含著巨大力量竟然讓足有兩個寧無書那麽高的鐵塔也後退了半步。就這半步,鐵塔便根本無法再閃避與格擋剩下三支箭,幾乎是在一刹那,這三支箭便重重釘入了鐵塔的身體,兩支箭分別紮在他的肩窩,一支紮在他的右胸,即便鐵塔肉身力量極強,幾乎是刀槍不入,可這幾箭都是足以分金斷鐵的,直接射進他的皮肉中,一半的箭身都刺了進去。

    鐵塔痛得大嚎起來,嘴裏噴出血沫。他的眼睛一下子變得血紅,狠狠地盯著寧無書,船一般的大腳在地上狠狠一跺,猛地衝上前來。

    站在寧無書身後的許賢一驚,被鐵塔撲麵而來的氣勢震懾,連忙再退,而寧無書卻與他不同,她知道,這三箭,已經分別鎖住了鐵塔的兩邊肩胛骨與一半的肺葉,這一下鐵塔兩手已經有力使不出,更無法大口地呼吸,等於是沒了一大半的戰鬥力,空有一身蠻力,卻沒有辦法施展。

    所以,寧無書反而欺身上前,一邊快步迎上鐵塔,一邊手中連珠箭發,再射出三箭。兩人的距離不斷地縮短,此時鐵塔已經陷入瘋魔,不再對驚濤箭閃避或格擋,因為這三箭毫無障礙地射進鐵塔的兩隻大腿與小腹部,鐵塔隻是繼續痛嚎著,拖著大刀撲了上來。

    “看來受傷之後,你變得更傻了啊!”寧無書笑道,就在鐵塔朝她甩出一刀時,寧無書雙膝跪地,下腰貼地,硬生生躲過這攔腰一刀,隨後原地跳起,狠狠一腳踏在了紮在鐵塔右胸的那支箭尾上。

    這一腳的力道絕對不小,驚濤箭深深沒入鐵塔的胸中,隻剩下箭羽留在外頭,而寧無書心中也不禁驚訝,鐵塔的肉身絕對是天下間最強的,一開始的箭就足以將兩個人疊在一起的普通人射穿,這一腳力道也極大,卻最終連箭羽都無法沒入鐵塔體內。

    但這一下,鐵塔的肺一定是被紮穿了,頓時見他痛得整張臉都扭曲起來,嘴裏再噴出一口血,胸口的血也湧了出來。他想要伸手抓住寧無書,但釘在他身上的那些箭就像是一個又一個鎖,鎖住了他的動作,讓他無法盡情施展手腳。

    於是當寧無書這一腳踏完,借力兩個後空翻跳出鐵塔的攻擊範圍時,他卻沒有辦法逮住寧無書,隻能痛苦地嚎叫著,隨後捂著胸腹處,半跪到了地上,刀也丟到了一旁。

    輕輕落地,寧無書的臉上卻浮現出一種複雜的神情。她的右手緩緩抬起,淡淡地說道:“曾經,我每一夜都會夢到你,夢見你如魔如鬼一般,要將我與娘親趕盡殺絕,無數次從噩夢之中醒來,想到你提著刀的模樣,我都無法再次入睡。但現在,你對於我來說連一塊踏腳石都算不上,我要殺你,也隻不過是對付你主人的第一步。你渾渾噩噩地活了這麽多年,空有絕世之力,卻隻是一隻野獸。願你來世活得……明白一些。”

    鐵塔也不知道聽懂寧無書的話沒有,臉色依然猙獰無比,他掙紮著站了起來,勉強握緊了雙拳,想要再次衝上來,而寧無書這時又說道:“箭上我塗了藥……嗬嗬,阿決那混蛋送給我的。這種藥,會讓你慢慢失去力氣,隨後會失去感覺,你會聽不到、看不見,連疼痛都感受不到,能這樣死去,算是對你最後的仁慈了。你昏迷後,我會將你身上的箭給拔出來,你胸口這支箭,是致命的,你的肺被刺穿了,血會倒灌進去,你會無法呼吸,最終窒息而死。不過幸運的是,你感覺不到。”

    隨著寧無書的話,鐵塔原本站直的身軀又慢慢地跪了下去,他臉上的猙獰之色慢慢淡失,變得疑惑、變得迷茫、又漸漸閉上,身體也不知不覺地側臥到了地上。寧無書抬起的右手在空中一揮,紮在鐵塔身上的那些箭,頓時紛紛從他身上拔了出來,飛回寧無書手中,原來在她手上纏著夜色中看不清的絲線,絲線綁在箭身上,隨著她用力一扯,這些箭便紛紛飛了回來。

    寧無書回頭衝目瞪口呆的許賢笑了笑,說道:“這些箭很寶貴的,以前每次射完都要撿回來,很累人,所以就想了這麽個法子,見笑了。”

    許賢幹笑兩聲,正想稱讚寧無書本事高強,突然不遠處傳來一個清朗的聲音道:“你就是我的師妹?可是師父隻教劍法,你不是梨花島的弟子。”

    白衣劍客阮鬆雨從夜色中走來,目光熠熠地望著寧無書,說道:“你不是我師父的徒弟,卻有師父特有的信物,你究竟是什麽人?”

    寧無書掃了一眼躺在地上呼吸聲變得斷促、嘴裏血沫越來越多的鐵塔,答道:“阮師兄,你不必緊張。我們借一步說話,我會回答你所有的疑問。”

    許賢識趣地離開了,寧無書與阮鬆雨一起來到寧府偏廳之中,這裏早已經準備好了茶水,而服伺了寧無書多年的小琴與小雅,就立在一旁。她們看到寧無書到來,非常地激動,小雅脫口而出:“小姐!我們擔心死你了!”小琴看著寧無書,激動地直想跳起來,眼眶都紅了。

    寧無書笑眯眯地摸了摸她們的腦袋,說道:“好了,我這不是回來了嗎,才分開幾天,看你們激動成什麽樣子了。乖乖的,小姐我要談事情。”兩個小丫環“嗯”了一聲,這才安靜下來。

    寧無書衝阮鬆雨笑了笑,說道:“小琴與小雅小的時候就被靈鏡門買來當丫環了,和我一起在島上生活了五年的時間。”

    阮鬆雨看了兩眼小琴與小雅,點了點頭,坐到椅子上,問道:“那這麽說,你是靈鏡門的弟子?如此一來,也算是自家師妹,不知寧師妹師從哪位島主?”

    寧無書搖搖頭,笑道:“小妹獨自生活在一座小島上,古島主指點我學的弓箭、逍遙島雲島主傳授我縱橫學精義、令師方島主傳授我機關術奧妙,其餘幾位島主我也常常走動。”

    “啥?”阮鬆雨愣住了,他驚訝地問道:“你沒騙我?古老爺子居然親自指點你?雲島主居然肯教人?你還能學得進師父的機關術?你在開玩笑吧?那你都沒有拜師父……到底算不算是靈鏡門的弟子?”

    寧無書甜甜地笑了笑,說道:“以前我也不知道,現在我可以確認,我就是靈鏡門的人。阮師兄的存在是你的一位師弟告訴我的,他是方島主五年前收的徒弟,名叫韓落星,這次替方島主出來辦事,方島主曾說他若有事,可以找阮師兄幫忙,但他比較傲氣,所以就把聯係阮師兄的方式告訴了小妹,讓我有需要的時候可以找師兄。”

    “原來如此。”阮鬆雨點了點頭,說道:“雖然你這麽說,但我還是覺得有點離奇……”

    “阮師兄,你是方島主十年前收的弟子,對吧?”寧無書說道:“你練的是方島主自創的非攻劍法,獨愛墨學,但卻學不進機關術,在靈鏡門待了五年後,方島主說你需要去曆練曆練,你便出了黑山群島,誰知道後來你不走江湖,反而喜歡給人當教書先生,尤其喜歡給人講墨家的學說,為此還被幾個地方的儒家學者排擠,到處流浪,最近一兩年才在湘南一帶找到安身的地方,才開始偶爾給方島主寫信……”

    “咳咳!”阮鬆雨白皙的臉上浮出一絲紅暈,有些不好意思地說道:“怎麽師父什麽都告訴你啊……”

    寧無書笑道:“你們梨花島上都沒有女弟子,有個女孩陪方島主說話,她不知道多高興。她還說過,你以前特別喜歡哭鼻子,方島主一罵你,你就哭得整個島都能聽見……”

    “打住!打住!”阮鬆雨的臉更紅了,他差點從椅子上跳起來,喝止了寧無書繼續說下去,喊道:“我信你了,我信你了行了吧!”他掃了一眼兩旁掩著嘴偷笑的小琴和小雅,咳了兩聲,說道:“既然都是同門,你家有難,我來幫忙是應該的。寧師妹,你說吧,你想要我怎麽幫你。”

    寧無書收起笑容,鄭重地說道:“小妹希望阮師兄,幫我召集一批天下三柱的弟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