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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舒望在家裏幫著舒明心擇菜,等著秦因書回家吃飯。

    可白天那些破事卻始終堵在心頭,他起身擦了擦手,衝舒明心喊了聲:“媽,我出去一下。”

    他走到對麵敲了敲門,按舒遙所說,沈景行以前在這住過,可他竟然完全一點印象都沒有了。

    開門的是李大叔,也就是這房子的房東,他以前常年在外地外駐,就把房子租了出去,現在退休了,就回到了故鄉頤養天年。

    “李大叔,我想問問你這裏是不是曾經住過一個叫作沈鬱的學生?”

    李大叔眯著眼想了半天:“好像還真有,是不是一個挺內向的學生娃啊?”經李大叔的回憶,他的確把房子租給了沈鬱,但沈鬱住了小半年就沒住了。而且這個沈鬱是一個人住,他隻在租房時看見過一次他的父親。

    舒望心裏說不清是什麽滋味,他一看時間正好六點半,離高中的學生們下晚自習還有好一會兒。

    在出租車上,他看著手機裏的撥通鍵卻遲遲不知道是否要按下去。在這一刻,他似乎能體會到秦宥的那種糾結反複的心情了。

    出租車司機適時搭起了話:“怎麽?和對象吵架了。”

    舒望收回手機,尷尬地“嗯”了一聲。

    “有矛盾就講清楚啊,如果是誤會那就解決,如果實在處不來,那就分手。像這樣拖泥帶水對誰都不好。”

    舒望沒有回話。

    下車後,他直奔學校,懇求檔案室的老師把這些年的學生檔案拿出來給他看一眼。

    在檔案室老師尋找資料時,他忽然想起了出租車司機說的話,一個沒忍住跑到外麵給沈景行打了個電話。

    “喂……是我。你上次跟我坦白的一切都是真的嗎?”

    沈景行沉默良久後回答道:“真的。我保證都是真的,除了我父母那段是捏造的外。”

    “那……你是從什麽時候喜歡上我的?”

    舒望屏息著等待著回答。

    那頭的沈景行忽然輕笑起來:“當然是從你在我家樓上破裏啪啦擾民的時候。”

    舒望鬆了一口氣:“那好,就這樣了,回頭見。”

    “你現在在哪?”沈景行問。

    “在我媽這裏,我帶二娃回來看她了。怎麽了?有問題嗎?”

    “沒什麽。我過幾天可能不在,先告訴你一聲。”

    “嗯,拜拜。”

    掛完電話,舒望回到了檔案室,等待著答案的揭曉。

    檔案室老師把檔案拿給他看:“這二十幾年來,沒有一個叫作沈鬱的學生在我們學校讀過書。”

    “那有沒有沈景行這個人呢?”舒望又問。

    檔案室老師還是搖頭。

    舒望還是有些不放心,拿著檔案冊一個一個核對了起來,十分鍾後,他總算是放下心了心。

    “麻煩你了,王老師。”

    他與檔案室的老師道別後就要離開。

    可目光卻不由停留在了門口附近書架上的報紙上,他轉頭問道:“我可以看看嗎?”

    “看吧,這都是收集的和學校有關的新聞。”檔案室老師表示並無所謂。

    舒望拿過報紙,真正引起他注意的並不是新聞本身,而是新聞的配圖。那是一張他們學校的照片,正是早上學生上學之際,又是大雨天,校門口人潮湧動。他很輕鬆地在圖中找到了那個時候還很嫩的自己和秦宥,兩人撐著一把傘,交頭接耳地說這話,看起來親密極了。

    而就在兩人背後,照片的角落裏出現了一個熟悉的身影。

    雖然,樣貌發型穿著與現在很不一樣,但他敢確定這個人就是沈景行。

    舒望拿來報紙指給檔案室老師看:“這個人,你認識嗎?”

    王老師戴上老花鏡端詳了半天,答道:“好像是有點印象,他當初在我們學校辦過入學手續,可又說身體有病,根本就沒怎麽來上過學。不過他家裏好像有點關係,上麵也就隨著他了。”

    舒望連忙追問道:“還有其他關於他的消息嗎?”

    王老師眯眼思索了半天,忽然猛地一拍腦袋:“今天來過一個人,長得和他挺像的,但我當時怎麽就沒認出來呢?”

    “他是什麽時候來的?”

    “他前腳剛走,你後腳也就來了。本來我還挺奇怪的,這麽今天一個兩個要過來看檔案。”

    “他也問你要了檔案?”

    “對啊,怎麽了?”

    舒望僵住臉搖搖頭:“沒什麽沒什麽,我先走了。”

    他匆匆向外走去,可就要走到大門口時,忽然心頭一動,調轉了方向,從學校後門溜了出來。

    他一邊慢慢繞到學校正門口,一邊給沈景行撥通了電話。

    “我隻想跟你講一聲,我明天就回去了。你明天在家嗎?”

    “我明天可能有事。”

    “那你現在呢?”

    “我現在就在家,有什麽事嗎?”

    “沒什麽……晚安。”

    不知何時,已經走到主幹道上的舒望站在路邊大樹的陰影下,看著遠處那輛車裏的人慢慢熄滅了手機的光。

    果然……是騙他的嗎?可他有什麽好騙的呢?

    眼看沈景行就要發動汽車,他一著急,直接拉開路邊一輛空出租車的門就坐了進去:“麻煩跟上前麵那輛車。”

    司機也沒多問,立即開始跟了上去,但始終保持了一段距離,沒被發現。

    等待前麵那輛車停下時,已經十點多鍾了,舒望也沒料到會跟著沈景行深夜跨越了大半個省市。

    他看向漆黑一片的窗外,恍然間竟然覺得自己來過這裏。

    問了問司機,才知道此處是山腳,而另一側的山腳大概就是米斯特瑞峰會的舉辦地。

    他坐在車裏,看著沈景行下車走向一棟古樸卻大氣莊嚴的宅院,一個管家似的人出來替沈景行開了門,然後門一合上,便什麽也看不著了。

    舒望耐心等待著,時間一分一秒流逝著,短短二十分鍾後,沈景行從宅院裏走了出來,雖然月光稀薄,看得並不太真切,舒望卻能感受到沈景行周身的氣壓低了不少。

    確定沈景行完全離開後,他左思右想,還是不打算放過此刻機會,囑咐好司機後,獨自走向那黑壓壓的古宅。

    巨大的鐵門前,恢弘的屋簷投下了黑壓壓的影子,他咬了咬牙,還是伸手敲響了門。

    沒過多久,門開了。

    可是開門的並不是剛剛見著的管家模樣的人,而是一個年輕的、穿著質樸的、相貌清秀的女子。她臉上帶著禮貌而又疏離的笑容,得體而又戒備地問道:“您找誰?有什麽可以幫到您的嗎?”

    舒望清清了嗓子:“我找沈景行。”

    “很不巧,先生剛剛離開了。如果您有事的話,我或許能幫您把意思傳達給劉小姐。”

    “小姐?”

    “對,劉小姐是先生的合法丈夫,如果你有要事,直接與小姐說也是一樣的。”

    舒望登時愣住了。

    猶如一道閃電劃過眼前,他突然間什麽都明白了,嘴角不由泛起了苦澀的笑。

    他自以為擺脫了一個騙子,卻沒想到又找到了另一個騙子。

    震驚、憤怒、無奈眾多複雜的情緒一齊襲上了心頭,而更深處的某些微妙的東西,他卻有些不敢麵對了。對,所有被欺騙後了的反應他都有,唯獨沒有得知沈景行已婚後的難過痛楚。反而在最深處的地方有種……有種無法形容的如釋重負,就像剛卸下了一個無比沉重的包袱……

    舒望低聲告別,正欲離去時,這位女仆似的人忽然臉色變了變,聲音也誠懇了起來:“您是姓舒嗎?”

    “對。”舒望瞬間警惕地往後退了退:“你怎麽知道的?”

    女仆扭頭四顧,發現四周並無他人後,才壓低了聲音:“先生吩咐我,如果有一天有一位姓舒的先生找到了這裏,就讓我帶他去一個地方。”

    此話一出,舒望更是覺得渾身汗毛倒立。舊日裏,沈景行沉默淡定卻又深情可靠的形象忽然蕩然無存,在這一秒,他感到了前所未有的恐懼。沈景行到底是誰?他真的認識他嗎?

    他心中思緒萬千,女仆神色也愈發焦灼:“現在沒人,我們得抓緊時間了。”

    他這才抬頭看向女仆,隻見對方一雙清澈的雙眼裏除了寫滿焦急,微微緊縮的黑色瞳仁似乎蘊藏著更多的情緒,就像、就像在恐懼著什麽一樣……

    他心中一凜,猛地回過頭,荒山與黑夜幾近融為了一體,那輛銀色的出租車在被風吹動的野草後若隱若現,聽話地等著他回去。

    這一刻,舒望才察覺到了不對勁。

    正是因為出租車還在這裏才顯得不對勁。

    哪有出租車司機會願意大晚上送你跑到荒山裏來,還乖乖地吹著冷風等你上車。如果真要說,一切都太湊巧了,就像有人刻意安排似的,他一在學校撞見沈景行,身旁就正好停著一輛出租車……

    漸漸地,他的手腳變得冰涼,額頭上也滲出了點點冷汗。前方有虎後有狼,在這一刻,他願意賭一把,賭一把沈景行雖然騙他,但還是不願傷害他的。

    舒望與女仆對視一眼,然後便低著頭跟在了女仆身後健步如飛。

    這間老宅很是宏大莊嚴,處處都寫滿了曆史的痕跡,光是屋頂上的一片瓦都可能是幾百年工匠精心雕琢的,更別提角落裏隨處可見的青白釉大瓷器,素淨但極美,一看就價值連城,並非簡單之物。

    僥幸的是,這位女仆對這一座迷宮似的大宅似乎熟悉得緊,帶著他東拐西繞,橫豎穿行,躲過一個個可能遇到的其他人,來到了一個極為隱蔽的角落。

    女仆挪開角落裏幾個盆栽,然後不知做了什麽手腳,一個黑洞洞地地道就出現在了眼前。

    “你順著這條路往下走,裏麵會有你想知道的答案。我得回去了,不然會被人懷疑的。”說完,她就又急急忙忙地離開。

    “等等,”舒望叫住她,顯得有幾分猶豫:“這個裏麵到底是什麽?”

    女仆無奈地搖了搖頭:“我也不知道,先生隻告訴了我這麽多。您放心,他說過您是一個很重要的人,所以他是不會害您的。”

    舒望扭頭看向地道,表情一時變幻莫測,觸手可及的答案也許就在眼前,他是否要去揭開這最後的麵紗了?之前秦宥的例子已經告訴了他,做一個無知的單純的人說不定還會更快樂一些……

    可是內心另一個聲音卻同時在叫囂著,他受的這些莫名其妙的苦到底是為了什麽啊?為什麽所有的破事都要找上他?為什麽要這樣玩弄他的人生?!

    他是真的想往罪魁禍首臉上打幾拳啊!不然這一輩子他都會耿耿於懷的……

    咬了咬牙,舒望還是選擇進入了地道。

    這條通向真實的路很窄很黑,陰冷的氣息似乎會在下一秒將人吞噬,舒望忍住恐懼獨自一人在無邊的黑暗中緩緩前行。

    漸漸地,路開闊了,前方透來了點點亮光,舒望急忙加快腳步,直至一扇門黑黝黝的木門出現在了他的眼前,少許光芒正從門縫中溢出,很顯然,這就是他要找的地方。

    他一推開門,很快就震驚了,眼前這一大片一大片金燦燦的奇珍異寶幾近望不到盡頭,他突然開始懷疑也許上次看到的隻是小小一部分,恐怕這座山下都是傳說中的寶藏。

    幾秒震驚後,舒望開始思考,沈景行讓他到這裏來到底是何用意,總不可能是向他炫富的吧?

    很快,他就在這一堆金銀財寶裏找到了一個格格不入的東西——一座梯子。另一個詭異之處在於,這黑不拉幾的地道裏突然出現的光芒。

    他踢開腳下擋路的金子,走到梯子處,四處觀察了會,總算找到了這座梯子存在的理由——梯子上那處的天花板僅是掩人耳目的障眼法。地道之上還有古怪,這梯子正是通向上麵的方法。

    舒望派上梯子,對著梯子之上的那處天花板搗鼓了搗鼓,果然發現了不對勁,他將那塊偽裝成天花板的木板推開,然後從下麵爬到了上麵。

    他坐在地上,打量這四周。這是一個不大不小的房間,剛剛他推開的木板在這裏是偽裝成了地毯下的地板。

    最吸引他注意的是,眼前大片的顯示器,而裏麵顯示的正是劉家堡的各個角落。看來不知道怎麽的,他又來到了劉家堡,而這裏就是監控整座城堡的地方了。

    他很快就看到了一個熟悉的房間,不對,應該說是偽裝成房間的大電梯。現在他也明白了,這裏存在的理由。這個地方實在是個謎,有太多不能被人知道的秘密了,必須防止有些人去到不能去的地方。

    不過,他現在就要去探索他所要尋找的秘密了。

    他推門而出,眼前的景象讓他有幾分熟悉,他微微一思索,立即驚訝地發現這就是他曾經到過的城堡地下第四層。

    而如果他沒記錯的話,當時他與秦宥碰到蔣立周的時候,蔣立周應該就是從這扇門後出來的。

    所以蔣立周在間房裏發生了什麽,後來又在他身上發生了什麽?他到底是怎麽死的……太多數太多數解不開的謎團壓在舒望心頭,他知道唯有自己前去找尋才會有所答案。

    忽然他的目光又落在了另一間房前,在他記憶裏,秦宥說這裏存儲著各種資料並很想勸說他進去看一眼。很可惜,當時他並沒答應,也許這裏就是沈景行讓他來的地方呢?

    抱著這樣的想法,舒望毅然進入了這一間房。

    裏麵的景象並沒超出他的預料,就是很普通的檔案室,整整齊齊擺著幾個大書架,上麵擺著密密麻麻的文件袋。

    舒望大致掃了一眼,發現這些文件袋全是以時間排列的,最早的一個甚至可以追溯到幾百年前。

    他抽出這個文件袋,將裏麵的東西拿了出來,嗆人的灰塵立即跟著揚了出來,看來是很久沒人整理了。

    手上的是一本泛黃的、古老的、易碎的書冊,用於記載的還是繁體字和文言文。舒望草草瀏覽了幾眼,忽然發現這本冊子上記載的全是當代丞相,也是這座城堡的擁有者劉之章貪汙受賄以及搜刮的民脂民膏的來曆。舒望不由咋舌,難怪他一人就能富可敵國。

    他又拿來了下一個文件袋,裝在裏麵的是許多人的名單。即使舒望曆史一般,也都知道好多提及到的人是當時的大富商、大官、大文豪,而這些人的名字也均曾在受賄冊子上出現過。

    舒望盤算了一下時間,大概此時正是劉之章死後他的後人不知去向的時代。也許那些後人此刻隻是蟄伏在陰影之中,也許此刻他們就開始發展壯大自己在黑暗中的人脈網了。

    舒望還想繼續看下去,可偏不巧這時,門外傳來了一聲歡快的口哨聲。

    他嚇了一大跳,貼在門背上靜靜聽著門外動靜,直到那聲響徹底過去後,才稍稍放下心來。

    他將門推開一條小縫,人還沒湊過去看,一股強大的力量忽然從門外襲來,就在舒望毫無防備的時候,門被狠狠推開了。

    他急忙往後退了兩步,看著眼前這個嘴裏叼著電燈泡一臉嬉皮笑臉的人忽然變得表情不善起來。

    那人拿下嘴裏的電燈泡:“我不過是想去下麵換個電燈泡,怎麽就撞見你了?你誰啊?知不知道有些地方是不能亂來的?”

    舒望問道:“你是誰?”

    那人撇撇嘴巴:“還能誰?苦逼的工作人員的?倒是我覺得你有幾分眼熟……”他眯著眼上下打量起舒望:“你是不是那天……”

    突如其來的一聲“砰”,將這人未說完的半句話封在了嘴裏。

    舒望驚魂未定的看著剛剛還好好的,此刻卻倒在地上的那人,和突然出現在他背後的男人,一時間有些說不出話來了:“你、你、你……”

    “跟我走。”蕭迪一把抓住了舒望的手腕,又深深看了他一眼:“我會解釋的。”

    舒望滿腹疑惑地跟在蕭迪身後,隨著他進入了電梯。他蹲在角落裏,看著蕭迪的背影眉頭越皺越緊。

    為什麽他也會在這裏?為什麽?

    電梯門一開,蕭迪就轉頭對他說道:“從現在開始,你忘記這裏發生的事情,一口氣跑出去,OK?”

    舒望站起身,質問道:“你到底是誰?”

    蕭迪搖頭:“你不會想知道的……”

    舒望又問:“你知道蔣立周是怎麽死的嗎?”

    蕭迪歎息:“也許某人隻是為了保護你而已。”

    “保護我?”舒望一臉茫然。

    蕭迪忽然冷笑:“不然你以為他突然轉性接近你是為了什麽?”

    “為什麽?”

    “當然是為了傳說的寶藏啊……”

    舒望微怔:“你是怎麽知道的?”

    蕭迪無奈地說道:“因為我就是他在這裏的內應,那天你碰到了他,其實他是去找了我……”

    “你?內應?這麽說來你一直都是!”舒望愕然,爾後又自行發現了不對:“可這樣說的話,你為什麽要幫我?”

    “就當我良心發現了吧。”蕭迪將他推出電梯:“快走!”

    “可、可是我到底是在躲什麽呀?!”舒望突然大聲問道。

    蕭迪默然。

    舒望看了他一眼,忽然之間,往反方向開始跑了起來。在這個情況下,他無法信任蕭迪,除了自己,他誰也無法信任,誰知道這是不是一個大陷阱。

    他一口氣跑得不停歇,跑了許久,見身後沒人追來,才停下了喘了幾口氣。他推開眼前的房間,想進去先躲一會,等蕭迪離開,再想辦法原路返回古宅。

    可沒想到的是,當他一進入房間,背對著門口坐在椅子上的人就轉了過身。下一秒,耳邊就縈繞起了令人脊背發寒的的聲音。

    “歡迎你終於找對了地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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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秦因書是被人戳臉頰戳醒的。

    他忍住腦袋暈暈沉沉仿佛要爆炸的痛苦艱難地睜開了眼,一個和他一模一樣的小孩就這樣映入了眼簾。

    他突然睜開眼睛,恍然明白了過來,這個小孩就是真正的秦因書了……

    真正的秦因書又戳了一下他的臉頰:“喂,你是誰?怎麽長得和我一樣帥?”聲音聽著有些倨傲,不過看起來倒是生龍活虎。

    秦因書在內心鬆了口氣,想要坐起身,卻發現身體猶如一灘爛泥,虛弱得連手指都難以動彈。

    他不由苦笑,看來他與真正的秦因書不是你強我弱,就是我強你弱,既然能量的總量是不變的,那麽在兩個個體的存在中也隻能是此消彼漲了。

    “幫我一下。”他虛弱地說道。

    “那好吧。”真正的秦因書過來想要扶起他,可對方的手碰到他的指尖的那一刹,猶如一陣電流滑過,他隻覺一刺痛,頓感生命力又減少了兩分。

    可望向對方,對方卻像一個沒事人一樣,仿佛什麽也沒察覺到。

    雖然早已做好了準備,可如今他內心深處泛起了一陣難以形容的難過。他瞥向不知什麽時候縮回角落裏的真正秦因書,問道:“你怎麽了?”

    真正的秦因書突然變了個模樣,緊緊抱著雙膝,表情裏透出了幾分符合年齡的無助於脆弱:“我想回家……”

    秦因書聽完胸口澀澀的,卻也找不到什麽好安慰對方的話,隻能說道:“你……一定會回家的……”

    “你怎麽知道?”真正的秦因書抬起頭來看他。

    秦因書無言以對,隻好沉默著。

    這時,房間的門被打開了,一個麵帶笑意的女人走了進來:“不好意思,但現在真的得讓你們暫時分開一下了。”

    秦因書任由女人身邊的黑衣人抱起自己,在經過女人身邊時,他緊緊盯著他,眼含怒氣。

    可對方隻是笑著揉了揉他的腦袋,似乎並不放在心上。

    是她,就是她……秦因書暗自咬緊了嘴唇,這就是在最初他跑去譚輕水家找他時,在樓下撞到的那個女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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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是你!”舒望驚呼出聲。

    眼前的女人貌普通,最多隻能算作清秀,可她皮膚白皙,笑容溫婉,不免讓人心生親近。但這幅笑容下隱藏的是多麽可怕的心機卻不得而知。

    舒望忽然想起第一次見她的時候還是在不久前,當時他孤身來到這裏尋找沈景行,隻是人生地不熟,見她麵熟又以為她是個某某總裁的小助理,才向她問路。

    如今想來,不由頭皮發涼。

    “你總算是來了。”女人如沐春風的翹起了嘴角:“其實如果你按照蕭迪說的,一直跑出去,什麽事都不會發生。”

    見舒望一臉不解,她又好心地補充道:“親愛的,隻要你一直沒有找到我,這個遊戲就會一直進行下去。不過,我真的很想這場遊戲快點結束,隻是你們實在有點超出我預料的笨了,害我不得不絞盡腦汁給你們各種提示。”

    舒望默不作聲地退到門口,女人卻歎了一口氣,打開抽屜,拿出了一個小巧的銀色手木倉放在桌上:“不要逼我,好嗎?”

    舒望的小動作立即頓住了,這才發現自己的一舉一動全在對方的眼皮子底下,此時此刻他背後的衣服已經全部汗濕了。

    女人旋即露出了淡淡的笑意,一張平白無奇的臉上竟多了那麽一絲溫婉的風情,她看向角落的一處椅子:“坐下吧。”

    待舒望不得不乖乖坐下後,她滿意地點了點頭,然後笑了起來:“對了,你還不知道我叫什麽名字吧?我叫劉心予,你前男友的合法妻子。”

    劉?舒望一聽這個名字就暗自思索了起來,姓劉,和劉之章一個姓……

    “沒錯,就是你想的那樣。”女人打斷了他,笑吟吟道:“我知道你現在有許多疑惑,隻管問吧,我一定知無不言。”

    雖然舒望總覺得黃鼠狼給雞拜年,沒安好心,可在此情況下隻怕他不問也沒有什麽好果子吃,還不如問個清楚,好歹心裏門清。

    他揚起頭:“你殺了蔣立周?”

    女人搖頭:“冤枉,真不是我。這個你要問你前的男友去了。”

    舒望又想到了蕭迪剛剛對他講的話:“所以,沈景行也是……”

    “當然了,不然你以為他為什麽要殺掉蔣立周,還不是因為害怕自己的身份暴露?”

    “我不懂……這和身份暴露有什麽關係?”

    女人有幾分無奈地看向他:“你果然是蠢得無可救藥。蔣立周為什麽要接近你?是因為他以為沈景行和組織有關,當然這一點他猜對了。為什麽他要來找到組織?是因為他以為找到組織就可以找到寶藏。那麽他又是從哪兒知道寶藏的事呢?”

    “是、是……”舒望回想到蔣立周與沈景行見麵時驚訝的表情,突然生出了一個大膽的猜測:“是因為沈景行的父親嗎?”

    劉心予欣慰地翹起了嘴角:“你總算有幾分長進了。蔣立周不知道怎能從沈景行的父親身上得知到了某些信息,從此便似著了迷一般,要找到傳說中的寶藏。”她嘴在笑,眼角卻含著不屑:“真是貪婪。”

    女人似笑非笑的模樣,愈發讓舒望心頭發寒,他無意識地舔了舔泛白的嘴唇:“那你,還有他……”

    劉心予狀似悠閑地低頭把玩起桌上的銀色手木倉:“劉之章不隻生了一個兒子,還生了一個女兒,所以他的後人是有兩支的。每支都會選出一位當家,相互平衡製約,一支男傳男,一支女傳女。很可惜,”她忽然抬眼看向舒望,嘴角笑意冰寒:“到了我們這一代,我的爸爸隻生了我這一個女兒就去了,他的媽媽隻生了他這一個兒子就去了,那怎麽辦呢?沒有後人可傳了。”

    舒望忽然明白了過來:“所以……”

    劉心予也笑出了聲音,:“對啊,隻有讓我們兩個結婚。管你在外麵怎麽玩,隻要結個婚就好了。你說,我有錢有權,看誰不順眼就整死他,可竟然連自己的人生都不能左右,是不是活得挺一塌糊塗的?”

    “可是……”舒望冷聲問道:“這跟我和秦宥又有什麽關係?”

    女人的臉色瞬間冷了下去:“是啊,和你們是沒關係,但是要怪就怪你們自己運氣不好了。”

    她回憶起了自己和沈景行結婚後的第一天。

    很奇怪的感覺,這個陌生人一般的男人從此以後就是自己的丈夫了,這種感覺真的很不好。她看沈景行麵無表情的臉,也大概能猜測到對方估計是和她一模一樣的心情。

    “我們去做公交車吧。”她提議道。每次在公交車上看見那些忙碌而又平庸的人們,她才能稍微找到一些優越感。看,那些人還在為了柴米油鹽醬醋茶而苦惱,更別提達到她這個級別的憂愁了。每每這麽想一想,她的心情便會好上許多。

    可這種建立在別人痛苦上的快樂,很快就在一對穿著校服的男生上來後被打破了。她看著他們手拉著手,稚嫩的麵容飛揚著耀眼的快樂,突然感到了極大的不平衡。

    再後來,她總是會拉上沈景行和他一起去坐這一趟公交。她已經知道了,個子高的男孩叫秦宥,是一個大家族裏非常不受寵的私生子,而另一個有著明媚笑容的男孩就舒望,出生單親家庭,還有一個霸道又自私的姐姐。

    她看著他們每天笑嘻嘻地上車,再手牽著手地下車,雖然偶然也有很明顯的冷戰和小爭吵,可單純美好的愛戀與快樂還是生生刺痛了她的眼。

    “你說,他們這個樣子怎麽可以做到每天這樣沒心沒肺地快樂的,連我都……”她想要問問沈景行,卻在扭頭的那一刻愣住了。

    她分明看見了沈景行入迷地看著其中一個男生,嘴角噙笑。

    在這一瞬間,她終於明白,自己要做的是什麽了。

    “喂,沈景行,我們把他們分開吧。”

    “你他媽的……真是一個瘋子!”舒望恨恨地盯著神色有幾分癲狂的女人。

    劉心予笑道:“是的,我就是一個瘋子。可你呢?你就是一個不折不扣的蠢蛋!秦宥呢?不折不扣的懦夫!說實話,有的時候,我還真的覺得你們兩個很配呢……”

    舒望默默攥緊了拳頭,對,他就是個蠢蛋,秦宥也就是個懦夫!可是、可是……如果沒有遇到這些事的話,他蠢又怎麽了?秦宥懦弱又怎麽了?他們可以依舊傻人有傻福,相安無事……

    劉心予繼續說道:“你知道嗎?你就是一隻小小的螻蟻,並不知道世界有多大,眼前的小小米粒就能讓你開心。可我就是偏偏看不慣……”對,她就是看不慣他們單純而又快樂的樣子,憑什麽隻有自己痛苦著呢?憑什麽?!

    舒望掩麵癱坐在椅子上:“所以呢?所以你到底要什麽?!把我們當傻子一樣耍很有意思嗎?有本事直接來啊,這麽彎彎繞繞是想幹什麽?!”

    劉心予甜美的嗓音裏帶著一絲冷酷的殘忍:“我想要的就是看到你現在發現真相時崩潰的樣子。”如果有一天單純的小螞蟻發現殘酷的真實世界,它的世界會不會崩塌,她真的很好奇呢。

    舒望憤怒地一腳踹向牆:“你真他媽有病!怎麽不去死?!”

    劉心予看似無所謂地聳聳肩,然後擠出了一個笑:“你還真說對了,我生病了,可能明天死,可能後天死,也可能一直一直不死,但是我敢保證至少現在我是不會死的。”

    她舉起槍對準舒望:“啪”用嘴發出扣響扳機的聲音,然後笑著收回槍:“別緊張,逗你玩的。”

    “其實我一開始真的隻是想折磨你們,可是後來,你猜我發現了什麽不得了的事。”她勾起嘴角,然後拿出遙控器對準角落裏的電視。

    “啪”的一聲,電視打開了。

    屏幕上的畫麵讓舒望忍不住睜大了雙眼:“這、這是什麽回事?”

    電視上畫麵被兩個房間一分為二,一個房間裏坐著秦因書,而另一個房間裏躺著的竟然也是秦因書,隻是臉色蒼白得可怕……

    “這我就要問你了……”

    怎麽回事?怎麽回事?舒望頓時慌了起來,怎麽會有兩個秦因書呢?!!!

    “是你在電視上做了什麽手腳!”他大喊道。

    劉心予聳聳肩:“你真的相信你自己說的話嗎?”

    她話音一落,舒望自己也愣住了,其實潛意識裏他已經相信了劉心予的話,真的是有兩個秦因書啊……

    曾經當秦因書告訴他自己是從多年以後穿越回來時,他的內心其實非常痛苦,因為那個他日日夜夜陪伴了四五年還隻是一個幼小孩童的二娃就這樣被一個來自多年後的靈魂占據了身體,換句話說,那個屬於他的二娃不見了。

    可現在看到這幅畫麵時,他突然有了一個大膽想法,難道那個二娃也還活著。漸漸地,他眼裏泛起了希望的光:“他們在哪裏?讓我去看看他們!”

    劉心予有些無奈:“不都說我是瘋子了麽,你怎麽會覺得我會答應你?”

    舒望怒道:“你想要我做什麽?”

    “簡單,選一個。”

    舒望大覺不妙,耳後應聲響起了嘩啦啦的水聲,回頭一看,電視上的兩個房間都開始放水了。他瞬間覺得腦子內繃緊的那一根弦徹底斷了,要他在自己的兩個兒子中做出選擇,開什麽玩笑呢?!!!

    “時間不多了。”劉心予看著不知何時已經淚流滿麵的舒望善意提醒道:“看你這麽難過,我就給你留點獨處的空間。但是記得,不要做一個連選擇都不會做的蠢蛋哦。”

    劉心予果然話一說完,就離開了房間。舒望一把抹幹眼淚,從椅子上躍起,拿起劉心予遺落在桌子上的手木倉,又從抽屜裏翻出了一把鑰匙,最後看了電視屏幕一眼,不管是哪一個,他都要救下。

    他小心翼翼地推開門,發現屋外竟然一個人都沒有,正猶豫該往哪兒去時,蕭迪從遠處跑了過來:“你怎麽在這?我找了你好久。你應該相信我的話,趁現在趕緊跑。”

    “等等,我不能走。”舒望抓住蕭迪:“你不是這裏的人嗎?你知道我兒子被關在了哪裏嗎?幫幫忙,告訴我吧。”

    蕭迪歎了口氣:“我的確知道,不過他們兩個分別被關在了相反的方向。”

    舒望拿出鑰匙,慌忙道:“我拿到了鑰匙,應該來得及吧,兩個都來得及吧……”

    蕭迪看了看舒望手裏的一串鑰匙:“的確是這串鑰匙,但你還是得決定先去找誰。”

    舒望一咬牙說出了答案:“先去……”

    蕭迪問他:“你確定?”

    他點點頭:“對!”

    “那好,你跟我來!”

    舒望跟著蕭迪一路狂奔,一顆心狂跳不已,手忙腳亂地打開房間後,看見虛弱不已的秦因書正躺在一掌深的流水中,隻隱隱有個鼻子還露在水麵外,急忙將他抱到床上。

    他摸了摸秦因書冰涼的額頭,眼淚止不住掉在對方的臉頰上:“二娃,對不起,對不起,對不起……你沒事吧?不要緊吧?我這就帶你離開。你快點醒來啊……”

    “咳咳……”伴隨著微弱的咳嗽聲,床上的秦因書緩緩睜開了眼睛:“對不起,小爹,我欺騙了你。其實,我早已經發現真正的秦因書還活著,但我沒告訴你,你趕快去救他,咳咳。”

    舒望渾身一震,連含在眼眶裏的淚珠都忘了往下滾,他突然反起身,狠狠抓住門口的蕭迪:“你騙我!”

    他、他明明是讓蕭迪帶他去找另一個秦因書的啊……怎麽、怎麽會這樣?!

    蕭迪冷冷地說道:“是的,我一開始就是騙你的。”話音一落,他便趁舒望不備,將他狠狠推入房內,然後“哐”的一聲關上門。

    “混蛋!”舒望惡狠狠地咒罵著,卻發現門從外麵發鎖了,怎麽也打不開。

    “我去你祖宗的!給我開門!”

    正在他奮力開門時,身後兀地響起了劉心予的聲音。

    他愣愣地轉過身,才發現電視機不知什麽時候自己開了,劉心予還是坐在之前的房間裏笑意盈盈地看著他:“恭喜你,已經做出了第一個選擇。”

    舒望這才發現房間裏出水的洞已經停止了出水,猛然間,他淚如雨下。

    “小爹……”床上的秦因書虛弱地喚著他。

    他默不作聲地坐了過去,可眼淚還是止不住地往下掉。秦因書伸手想要抱住他的腰,卻怎麽抬不起手臂:“對不起,是我的錯。我應該早點告訴你他還活著的。”

    舒望握住他的手,隻是搖頭,說不出話來。

    秦因書突然眼眶也濕了:“其實我真的很羨慕他,他很幸運,有這麽多人愛他。”

    舒望心下一難過,急忙搖頭:“不是這樣的,我也很愛你……”

    秦因書則是輕輕捏了捏他的手心。

    不知過了多久,耳邊又響起了流水聲,舒望抬頭一看,竟發現電視畫麵切換到了另一個房間,而這次房間裏躺著的人是秦宥……

    他見畫麵中的秦宥一臉青紫,捂住腹部蜷縮在地上看起來,痛苦萬分。

    “喂,你把他怎麽了?!!!”他大聲問道。

    電視畫麵又變成了劉心予:“唉,他這個人該勇敢時不勇敢,不該莽撞的時候卻很莽撞。昨天單槍匹馬找了過來,自然是被我的手下一頓毒打,關了起來。”

    舒望想起了秦宥之前種種怪異的表現:“難道之前也是你……”

    “你可算聰明了一回。沒我的幫忙,你們恐怖一輩子都要活在未知的恐懼中。我仿造了一本沈景行父親的日記,上麵記載了許多隱秘的事,再讓他以為是自己找到的,其實挺簡單的,但他竟以為是真的。你說,可笑不可笑。”

    舒望冷冷看著電視屏幕,他知道那頭的劉心予一定也正看著自己:“你想怎麽樣?”

    劉心予臉上洋溢著欣慰的笑容:“再做一個選擇吧,我保證是最後一次了。選他還是選你的這個兒子?”

    舒望絕望地閉上了眼,此刻竟然連憤怒的力氣都沒有了。

    他搖搖頭:“你死心吧,我不選。”

    劉心予冷下聲音威脅道:“如果不選,我就當你棄權,兩邊都……”

    “你!”舒望睜開冰冷的雙眸,起身就將電視砸到了地上,又踹上了幾腳,屏幕總算是黑屏了,然後忽然腿一軟,蹲下身抱著膝蓋無助地低泣:“對不起……”

    “小爹。”秦因書將他叫來身邊:“其實我還有一件事告訴你。別恨我爸了,恨我吧。”

    舒望失神地看著他,眼角還掛著沒滴下去的淚:“什麽?什麽意思?我不懂……”

    秦因書勉強地扯出一抹笑:“其實我還有件事騙了你。我不是穿越,我是從另一個平行世界來的。我告訴你我生活得很幸福,不小心出了車禍來到了這裏,其實、其實不是這樣的……我以前真的很恨他,可我後來接到了一通電話,電話告訴我一切另有隱情。”

    “然後我開始追查真相,我發現了一股很神秘的力量,他們很強大,仿佛無所不能,甚至可以隨意纂改別人的人生。我和阿水結婚了,但是沒多久……他們、他們就殺死了阿水,你知道嗎?我回到了家,家裏全是血,他的身上也全是血……警察把我當作凶手,關進了牢裏。幾年後,我從牢裏出來,突然覺得了無生趣,就站在了馬路中央……”

    “其實我並沒有想到我能來到這裏。但是既然老天給我這次機會,我就要珍惜它,我不想再家破人亡了,我不想你們之中任何一個人死去了……”

    舒望抹了一把眼淚,笑著托起臉:“然後呢?”

    秦因書頓了頓,努力使聲音顯得不那麽哽咽:“在我追查真相時,我發現他們要的隻是你和我爸分開而已。我想……既然我們怎麽也鬥不過,那就順著他們的意思好了。但是這樣做,總會有一個人要犧牲的……其實我一來到這邊,我就向他坦白了身份。我告訴他,如果他不打垮秦家,你就會死。其實我是騙他的,我隻是想要你們分開而已,對不起,別恨他了,恨我吧……”他的聲音越來越小。

    舒望趴下身子摟住他的脖子,在他耳邊喃喃地說道:“沒關係,我怎麽會生你的氣呢?他怎麽會生你的氣呢?”

    忽然間,舒望的心沉入了寒潭,他清楚地感受到了手邊那柔軟的脖頸,已經沒了脈搏的跳動。

    房間裏的水越來越深,眼看就要淹沒床鋪。房間裏沒有窗戶,門從外麵被死死封住,實在無路可逃。

    舒望第一次發覺原來死亡並不是那麽可怕,原來比死亡更令他害怕的是離別……他將秦因書高高地抱在懷裏,他希望水可以晚一點、再晚一點淹沒他的二娃。

    時間一分一秒地過去了,水從舒望的腳到腰部再到胸部,屋子裏的一些小玩意已經漂浮了起來,隨著水流四處流動,他站在床上,努力將秦因書舉得更高、更高。

    他知道那個女人一定坐在房間裏等著他張嘴求饒,可他已經貪生怕死這麽多年了,已經沒有骨氣這麽久了,他也希望可以給這個賤人最後一點反擊,他不會讓她如願,他一個字也不會說。

    冰涼刺骨的水漫過了他的脖子,他被泡得皮膚發皺,渾身上下每一個毛孔都在濕噠噠地戰栗著。

    他揚起頭呼吸著最後的一點空氣,此時他的臉距離天花板隻有不到一個巴掌的距離。

    慢慢地,水淹過了他的口鼻,灌入了他的耳內,巨大的水壓令他陷入了絕望,他隻能認命地閉上了眼……

    意識恍惚中,他似乎聽到了遠處傳來了一陣又一陣猛烈的撞擊聲,然後“嘩啦!”就像大壩放水一樣,充滿整間屋子水突然朝著門口傾瀉而出,房間裏的水位陡然下降到堪堪一指深。

    舒望隨著水位的下降猛地撞到了地上,一時半會動彈不動。

    忽然,有人走了過來,將他平躺著放在地上,給他做起了人工呼吸。

    嗆在胸中的幾口水吐了出來,他猛地從地上坐起,然後開始大口呼吸,可一看到角落裏像個破布娃娃一樣的秦因書,突然就忍不住嚎哭了起來。

    “別哭了,我把他帶給你了。”救了舒望的男人說道。

    舒望抬頭看向渾身濕透的秦宥,忽然察覺到了不對勁。他穿的竟然的是當年他們結婚時的禮服,還有為什麽他的表情總令他覺得那麽陌生……

    秦宥將角落裏的秦因書抱起,然後拉起舒望走到了門外,他這才看到了被打得趴下的蕭迪和那個一副困倦模樣正在揉眼的小家夥。

    真正的秦因書一見舒望,立即衝了過來抱住他的大腿:“嗚嗚,小爹,我想回家……”

    舒望又看向身側的秦宥,不由大吃一驚:“你、你……”

    秦宥正麵如常人般正常,可是整個背後以及後腦勺卻被燒得慘不忍睹,一片焦黑,仿佛剛從地獄裏爬出來一般。

    舒望忍不住伸手想摸摸,卻被躲開了:“他沒事。”

    “誰?”他愣了愣。

    “秦宥。”這個男人這樣說道,然後親了懷中的秦因書:“他,是我兒子。”

    舒望忽然就明白了,眼前的這個男人雖然和秦宥長得一樣,卻不是他,他是和秦因書來自同一個平行世界的秦宥,他就是秦因書的父親。

    看著這個男人堅毅的側顏,他忽覺心裏發酸:“你是怎麽過來的?”

    男人扭頭對他笑笑:“我聽到了他的聲音,他在心裏求救,他說誰能來救救他的愛人和孩子啊?我聽到了,所以我來了。隻是可惜,我的愛人和孩子沒人來救。”

    舒望看著眼前的男人說著說著就紅了眼眶,想要上前抱抱他,卻遭到了拒絕:“雖然你們長得一樣,但我知道你不是他,他很愛吃醋的,你還是別了。”

    舒望訕訕收回手,目光又落在了男人那可怖猙獰的後半身上。

    對方似乎注意到了他的視線,隻淡淡扔下了一句話:“唯有死亡能穿越時空。”

    舒望聽得心中大駭,一時半會,充滿了各式各樣複雜的感情,難過、無奈、同情……或者說是感同身受的悲哀。

    男人帶著他去到秦宥被關的房間,然後把懷裏的孩子交給他:“幫我先照看一下,我等下就回來。”

    “你去哪兒?”舒望急忙問道。

    男人說:“我隻是想見見罪魁禍首。”

    舒望連忙跟上:“我跟你一起去。”

    男人隻是用眼神掃了掃屋裏昏迷不醒的秦宥和舒望手裏牽著的秦因書,舒望頓時明白了:“我知道了。”

    他將秦宥從地上挪到床上,替他擦去臉上的汙漬,可看著對方青青紫紫的臉不免又心疼,又好笑,可更多的還是劫後餘生的喜悅。

    待回過頭,他才發現真正的秦因書已經靠在另一個秦因書身上睡著了。

    他想了想,最終決定去尋找另一個世界的秦宥,對方救他於水火,他也不能眼看著他獨自去挑豺狼。

    舒望先把蕭迪這個可能存在的危險關了起來,才繼續開始尋找蹤跡。不過幸運的是,劉心予這個人似乎大膽的很,篤定不會有變數,於是這偌大的城堡裏並未安排其他保鏢,

    他四處搜尋,忽然聽到了兩人淩厲爭吵的聲音。

    躲在角落一看,正是另一個世界的秦宥與劉心予。兩人爭鋒相對,劍拔弩張,劉心予正拿著槍指著對方,而秦宥也正拿著從蕭迪身上搜刮來的槍指著劉心予。

    舒望悄悄從後麵靠近劉心予,忽而拿出槍抵住了她的後腦勺:“放下你手中的槍。”

    劉心予似乎並不把他放心眼裏,隻是冷笑:“你這槍是進水了的,我是知道的。”

    舒望同樣冷笑:“是有可能走火,但也有可能不走火。你就這麽不把自己的命放在眼裏嗎?”

    劉心予斜眼瞥他,嘴角掛著一抹嘲諷的笑:“你還真是一如既往的蠢,這槍裏並沒有子彈,不然我怎麽可能……”

    然而,她話還沒說完,就被舒望從後用槍敲倒了,手上的槍也順勢滑落在了地上。

    舒望一邊暗歎槍果然還是用來砸人比較好,一邊走到地上那把槍旁,彎腰就要撿起。

    “住手。”

    舒望一愣,抬頭看去,不知何時趕來的沈景行竟然用槍抵住了秦宥的太陽穴。怔楞之際,劉心予已經爬了起來,看了看半蹲在地上舒望,又看了看拿槍威脅他的沈景行,不免覺得好笑:“這下偽君子也來了,倒是人湊齊了,指不定還能打一桌麻將。”

    “別給他。”秦宥這時發話了:“在他開槍之前,我已經打死了她。”

    舒望仍是不可相信地看著沈景行:“我知道你騙了我,但我相信你不是壞人。”

    然而沈景行並沒有回答他。

    這時,劉心予已經過來撿走了她的槍,對準了舒望:“都說他是偽君子了,你還不信?”

    舒望搖頭:“我不明白。”

    劉心予搖頭:“你以為你之前擺個小破攤,就有那麽多人針對你,又有那麽多人的喜歡你?事實上,你所經曆的苦痛,成功也好,不過都是別人的一手安排而已,而你隻是在自得其樂,還真是一隻單純的小螞蟻。”她嗤笑著看向沈景行:“風雨中才能更好處出感情,是不是?”

    沈景行並不否認,隻是低聲說道:“放了他。”

    舒望冷冷地問他:“為什麽?為什麽你剛剛要幫她?”

    劉心予倒是先一步替沈景行回答了,完全一副看熱鬧不嫌事大的模樣:“因為我們可是利益共同體,我死了,他的位子也會跟著一起不保。倒時候繼承我們位子的就是用我們冷凍室裏的精子和卵子培育出的下一代了。”

    “很可惜,”她忽然笑起來起來,笑容猶如用歌聲勾魂的人魚,既甜美又帶著致命的氣息:“我不想活了。”

    她接連幾槍打在門口附近的一排大塑料瓶上,他們這才發現那裏麵裝的全是汽油,但為時已晚,火焰頓時躥得老高,將出口封得死死的。

    秦宥立即反應過來,一槍就射中了劉心予的腹部,而劉心予用著最後一絲力氣毫不客氣地用子彈射出了秦宥身體。一前一後,隻差兩秒,兩人全倒在了地上。

    舒望驚恐地推開沈景行跑到秦宥身邊,用手想把秦宥按住汩汩冒著鮮血的傷口,可對方隻是搖頭,叫他附耳到自己嘴邊。

    “一個世界隻能活一個人,有他在,我總是要死的。別難過了,活下去……”

    他似乎還說了一些話,可舒望聽得並不真切,盡管空氣都被烤得滾燙,濃煙更是炙熱嗆鼻,可他隻覺得通體發寒,手腳冰涼。

    還是沈景行將他從地上拉起:“我們要找別的出路,困在這裏隻有死路一條。”

    可這裏完全是一個封閉的房間,沒有窗戶,唯一的一個出口也被火焰霸道的占據了,他們正被大火全方位包圍著。

    舒望忽然眼前一亮,看見了側邊一個小門,雖然火焰也有半米高,卻總比從正門逃出去生還的機會大一些。

    他還猶豫著,忽見一個黑影從側門外一頭衝了進來。舒望趕忙替他拍去身上的火焰,著急得快哭了出來:“你有病啊?幹什麽要衝進了?我還想衝出去了!”

    秦宥拉住他的手:“來救你。”然後又瞪了沈景行一眼:“然後讓他自生自滅。”

    沈景行看了看地上的屍體,又看了一眼眼前的秦宥,表情也立即複雜了起來。

    舒望看著火勢陡然變大的側門,失望地搖了搖頭:“你看那橫梁,隨時都有可能斷,我們出不去了……”

    秦宥安慰道:“沒關係,我幫你扶著,你跑出去,不要回頭。”

    舒望急出來眼淚:“那你怎麽辦?”他看沈景行一直沉默不語,就知道他是不願犧牲自己的。

    深思熟慮一番後,舒望走到了沈景行跟前,懇求道:“如果你能出去,可以幫我照顧好我們的兒子嗎?”

    沈景行深深看了看他一眼,重重點了點頭:“對不起,我救不了你。”

    舒望沒說話,倒是秦宥有些急了:“聽我的!”

    舒望握緊他的手,在他手心裏寫了幾個字,秦宥突然也默然了,和舒望一起幫沈景行從側門拖出了。

    可正如舒望所料,沈景行一離開,那橫梁終是支持不住,塌了下來,大火蔓延成了整整一個大圈,將他們環繞在了中間。

    這樣一來,舒望和秦宥可算是徹底無路可逃了。

    舒望靠在秦宥肩上:“都快死了,我就先原諒一下你好了,我不想吵架了。如果真的有以後,我也不和你吵了。”

    屋內濃煙滾滾,雖然挨得這麽近,可舒望幾乎還是看不清秦宥的側臉了,他緊緊貼在秦宥懷中,眼眶裏慢慢含滿了淚水:“可我還是好害怕,第一次死也沒有一個經驗,可害怕了……”

    秦宥攬住他止不住顫抖的肩頭,低沉的聲音中竟然帶了一絲笑意:“那你為什麽還……?”

    舒望抱住他,吸了吸鼻子,抽抽搭搭地說:“因為我才發現,原來比起死亡,我更害怕分離。我覺得她說的挺對的,我是蠢蛋,你是懦夫,可卻正好配得一塌糊塗……”他又低頭看向地上的那具來自另一個世界的秦宥的屍體。

    “為什麽你會不害怕呢?”

    “嗯?”

    舒望知道秦宥並沒有聽懂,他對另一個世界的自己是抱著怎麽堅定的信念來到了這裏完全一無所知。

    舒望搖頭,然後親上秦宥唇角:“我們賭一把吧?”

    “堵什麽?”

    “唯有死亡和愛能穿越時空。”

    ——————— 我是分割線————————

    相濡江旁寒風凜凜,舒望將自己脖子上的圍巾裹緊了,然後將臉埋在了秦宥大衣裏。

    秦宥摸了摸他毛茸茸的腦袋,從口袋裏掏出了兩張船票,這是去向東南亞某個小國家的船票。從今天開始,他們就要離開這裏了。

    他摘下臉上的口罩,提醒道:“去吧。”

    舒望隻是靠在他懷裏不動彈。秦宥摘下他的墨鏡才發現,他已經淚流滿麵,隻好替他拂去眼淚:“我們之前已經說好的。”

    舒望哭得鼻子通紅,奪過墨鏡帶上,又戴好帽子:“我明白。”

    他看向不遠處的一處建築,那裏曾經是他們的家,可現在被改建成了咖啡館。就在剛剛,他已經上大學的兒子帶著自己的小男友走了進去。

    他賭贏了。

    在半個月前,他和秦宥來到了這裏。他們在他們的世界裏死了,可卻在這裏活著。因為這個世界的他們已經死了,他們也沒了別的擔憂,隻需加倍注意,不被發現。

    在這裏的幾天,感覺很奇妙,就是和另一個自己,另一個秦宥來了一個親密接觸,雖然他們早已經不在了。可他還是發現了許多有關他們的事情。

    當初,秦因書告訴他他會得胃癌,他還嚇了一大跳。到這邊來以後,他才發現這裏的他其實並未得胃癌,不過是被買通了醫生得了一個假病,後來又被暗下殺手。

    隻手遮天到這種地步,難怪這邊的秦因書會那麽絕望。

    可一想到自己馬上就要將他推向這條絕望的路上,舒望就痛苦得不能自已。

    然而,他不得不去做。

    舒望邁著沉重的步伐走到路邊電話亭,開始給咖啡館打電話。一開始,他打了很久,都沒有人來接,正在忍不住慶幸時,那頭傳來了秦因書的聲音。

    他忍住悲傷說道:“二娃,我知道你現在會很奇怪,我怎麽會給你打電話。但是真的是我。我要告訴你,不要恨你的爸爸了,你要去找出背後的真相……”

    舒望顫抖著掛下電話。

    他知道從今以後秦因書就會踏上這條絕望的道路,不停不停地追求真相。而他的這通電話也一定會被那些人發現,她會用各種方法逼他們現身,然後阿水會死,秦因書會坐牢,接著他會自殺……去到他所在的那個世界。

    舒望仰頭問秦宥:“他真的會在那邊活下去嗎?”

    秦宥抱住他:“我保證,真的。”

    在另一邊。

    秦因書正在繪畫班學畫畫,他突然想到了自己的父母。在幾個月前,他們死在了一場大火中。他雖然已經死了,但靈魂同這邊的秦因書融為了一體,他們現在就是一個人了。

    “哇,小書,你畫的畫花花綠綠的,可真好看。”耳邊傳來了譚輕水稚嫩的聲音,秦因書忽然笑了起來,現在的他很幸福。

    那他們呢?

    他們一定也活在某個他不知道的角落裏,一定也像他現在一樣幸福吧,他這樣堅信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