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八十五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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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胤礽看了胤禔一眼,擺手令廳堂上尷尬立著的二人退下,接過侍從奉上的細瓷,勾了玉匙舀起一勺羹湯送入口中,慢慢抿著。

    見胤礽悶悶的模樣,胤禔知人心裏不順氣,好笑的搖頭,道:“你這邊出了氣,你姑姑那兒可就難做了。”

    “天下事兒都說不過一個理字,若林家人能辯得我心服口服,我自當賠禮道歉,若是不能,嗬!”胤礽冷笑一聲,將碗撂在桌上,動靜很是不小。

    關上門的家務事還指望說理?真是累糊塗了!胤禔瞥了眼門口探頭探腦的小丫頭,轉回眼神落在正襟危坐的胤礽身上,低聲道:“剛剛那兩個是你姑姑指來侍奉你的,拙嘴笨腮的好相與,若是來個口舌伶俐的,人家說巡鹽禦史後宅花紅柳綠是你姑姑的賢惠,你又能如何?”

    不待胤礽答話,有婦人未經通報便提裙過檻進了屋來。胤禔親隨皺眉欲攔,瞥見胤禔略一擺手,便垂首肅立在旁。

    那婦人瞧著是三十幾許,身著錦緞,頭簪珠翠,想來並非一般仆從,款款行至榻前七步,向胤礽與胤禔行了福禮,不待人叫起,便直身道:“奴婢隨了主家姓林,現忝為林府內院掌事娘子,特來同兩位小公子見禮。小公子若有什麽要添置的,盡可叫人尋了奴婢。”

    “哦?我這兒還正少了些東西,你且起來說話吧。”胤礽看也沒看人一眼,手腕翻轉,將腰間別著的扇子握在手中,“唰——”的一聲抖開。

    他倒是忘了他弟弟昔年在宮中磨礪出來的整治人的手段。胤禔笑看那婦人麵色紅白變了幾變,自斟茶飲,閑閑環視一周,便知胤礽言說少了的是什麽:也不知這林家人是不是故意,正經的居室,門口竟不設屏風,直通通的叫人扒著門就可將室內一覽無遺,可是夠坦蕩。

    林姓婦人應變本事正經不錯,片刻便緩過神來,滿麵堆笑道:“太太念著璉哥兒,囑咐了紅袖姑娘帶著人將鴻雁閣仔細拾掇出來,隻是到底匆忙,還請璉哥兒勿怪,少了什麽,奴婢這就叫人補上。”

    這話聽著是開脫圓場之詞,內裏卻是滿滿挑撥,端的是他們賈家姑侄不睦,倒是她們林家仆從清清白白。胤礽很沒想到會詐出這等人物來,合了扇子在手上輕輕敲了兩下,轉向胤禔,笑道:“周兄聽聽,這書香門第的家奴都是與旁處不同,一句話的事兒,也講得這般入情入理,比說書先生那篇章裏的草灰蛇線也不差。”

    堂下林姓婦人正是先頭往金陵送信的林府管家林清平的娘子,夫妻兩個正經是林家世仆,府裏府外皆得人敬重,平日裏就是賈敏也得讓人三分,林清平家的剛剛聽小丫頭子報信說賈家小公子指摘林家不是,便移步過來打算教教人為客的道理,不想這賈家小子說話不按套路來,直白的奚落之詞叫她措手不及,隻能幹笑著道:“賈家璉哥兒這說的是什麽話……”

    胤礽截口反詰:“什麽話?這是非得叫我都掰開了說?”

    林清平家的立時跪在地上,叩首道:“賈公子心裏有氣,且發泄在奴婢身上,隻不該妄言林家內宅之事。”

    不待胤礽說話,胤禔便笑道:“這倒是個能屈能伸的奴才。”

    “林家內宅之事,現在怕也隻我賈家人能正經說得,我賈家鋪就十裏紅妝是嫁女兒,可沒賣女兒!”胤礽語聲冰冷,揚聲道,“李誠,去前頭問問林巡鹽禦史可有空閑,賈瑾安有世事不明,欲往請教!”

    李誠高聲應了,轉身欲出院門,正瞧見人納頭拜倒,驚了一跳,忙側行幾步避開,攘往門外走去。他跟從胤礽多年,已知人脾性,出口之言鮮少收回,他這做人長隨的,隻管照人吩咐行事即可。

    “璉哥兒息怒,仆婢不經心,且許老奴幾分薄麵,饒人一回罷。”門外傳來一老婦之聲。

    胤礽轉了身看過去,見一鬢發斑白的老婦伏跪在門外,麵上溢出冷笑,也不管邊上林家侍從容色,並不叫起,隻道:“感情我這跟稀罕的西洋景似的,什麽人都能過來瞧一眼!”

    門外跪著的老婦聞言,直起身來,昂首回話:“老奴失禮,過後必自請責罰。隻是璉哥兒心係親人,是有情有義,卻也不該不問青紅皂白便插手旁人家事,著實有失公道。”

    “公道?”胤礽語聲悠悠,諸人皆聽出其意嘲諷,現下除了胤禔與京中跟來的侍從滿心好奇,林家仆從皆覺戰戰兢兢,不知人下一句會說出什麽話來,胤礽倒也不吊人胃口,直言道,“都說江南水土養人,我姑姑嫁來你們家五年,其中守孝三年,茹素也是應當,今日我觀林巡鹽禦史容貌依舊,更顯富態,既然你是林家能做主的,倒是與我說說我姑姑為何清減的還不似在家中時日!”

    門外跪著的婦人乃是林清平之母,林清平聽說自家婆娘往鴻雁閣來,憶起自個兒在金陵遭過輕視賈家小爺的苦楚,急急請了人來救場,林嬤嬤自恃比一黃毛小兒見多識廣,入了院子,聽人言語頓覺托大,不得己使了苦肉計,不想對上的卻是個軟硬不吃的,落在身上的視線立時皆如針紮,頓覺折了麵子,心頭起了幾分怨恨,又覺沒來由的心慌,一時間無言以對。

    林清平沒心思去攬李誠,正在院子外頭聽著牆根,心急得直跺腳,路上他匆忙與自個兒老娘說了賈家璉哥兒的刁鑽,不想到底把自個兒老娘也搭了進去,原地轉了幾圈,往賈敏院子瞧了瞧,一咬牙,往外院林海的書房疾步而去。

    胤禔這一場戲看得心滿意足,他這弟弟看起來對後宅之事並非一無所知,現在人咬死了就是不明說那幾個妾室的事兒,林家仆從也沒臉提了來;就是提了來,之前,胤礽正經打聽過林府諸事,如那最先被林海收做房裏人的可是林家的家生子!

    清白書香人家,除非主母續傳不周,方可二色納妾,而賈敏嫁入林家去了守孝的時間,不過兩年,無所出也是尋常,林海卻急急收了侍婢做妾室,如今是半點兒理都不占了,怎的都是林家欺負了榮國府的姑奶奶,胤礽身為嫡長一支,必是要給人出頭的,否則日後,賈家的姑娘出了門子,都要這樣受欺負不成?

    胤礽一通話說下來猶不過癮,又連發兩問:“還有那旁人?我姑姑幾時與我成了旁人?”

    林家嬤嬤也利索,直接跪在地上,道:“璉哥兒,您說的有理,是老奴言辭不周,伺候太太不周。”

    胤禔算了算李誠的腳程,偏頭瞅了眼,對胤礽道:“瑾安莫氣,誰家都有那等看不清楚自個兒身份的,犯不著同這些個人置氣,反傷了自家人的情誼。”

    “既然周兄你有意為人求情,我便當人是真的年老體衰,伺候不了人了。隻不知林巡鹽禦史可有敬老之心,免了人差事,放了人出府頤養天年啊?”胤礽瞥著門口,冷聲道。

    林海叫胤礽冷冷的眼神瞧得心裏頭發堵,隻是這前因後續他已從李誠處聽了來,是非曲直明白的擺在那兒,他也不好為人脫罪,緩了口氣,正欲出言,就聽門口候著的侍從揚聲道:“公子,璉公子,林巡鹽禦史來了。”

    胤禔忍著笑隨了胤礽一同下榻踩鞋,向林海拱手行禮,道:“已是這時辰,林巡鹽禦史怎的過來了?”

    這兩個不愧是師兄弟,真真是沒一個說話好聽的!林海心裏罵了一句,見胤礽這時候也沒叫地上跪著的兩人起身,實在沒法兒對這情形視而不見,開口道:“仆從伺候不周,是我這主人做得不好,自然得來責罰。”

    他就是喜歡和林海這樣的人說話,最喜歡看人強扒著麵子心裏嘔血的樣子!胤礽微微一笑,道:“姑父當是這世間最好的主家了,姑父來時,我正同周兄說著,林家仆從受家學熏陶,無能伺候主家仍可論資排輩的身居要位,又有一副好口舌,必是姑父待人寬厚,自律非常。”

    胤禔眼瞅著林海倒吸一口氣去,深怕他弟弟這是籌劃著叫人那姑姑二嫁,果斷道:“瑾安,林老爺自由安排,你莫要多言。”

    林海並不感激胤禔的插話,那話的意思明擺著叫他處置了人,可這林嬤嬤一家可是他母親留下輔助他的,長輩之命,他不會輕易違背。

    閉了閉眼,林海平聲靜氣的說道:“今日璉兒一路奔波,想必累極,閑雜諸事明日再說,且早些歇了吧。”

    “也好,隻請姑父叫人先將這插屏擺好罷。”胤礽握著扇子指了指窗下一處仿佛擺件的木雕。

    林海順著人所指看去,神情立時肅整,這插屏他是見過的,是他來江南的頭年,京中榮國府送來的年禮,可做擺件,可為插屏,現下隻看這屋中並無屏風,便知此物置於此處,並非為現下之用。賈家瑾安這一鬧,竟不是無事生非!

    “自然。收整這屋子的仆從呢?來把插屏擺好!”林海壓著火氣,低聲吩咐道。

    胤礽又用扇子點了點跪在屋中的婦人,道:“這位掌內院之事者,方才說這院子是一名紅袖的婢子收拾的,隻不知這紅袖是不是我識得的那個紅袖?”

    林海無奈軟了言語勸撫道:“鴻雁閣的擺件都是夫人親選,下頭侍從做事不經心,姑父定會嚴查,璉兒早些歇了吧。”

    胤禔見胤礽不言語,上前握了人手,笑道:“林大人說的是,我與璉兒這就歇了,這插屏少一日也無妨,周景,叫人落了紗簾來。”

    門外有人應了一聲,語聲剛落,便有侍從抱紗上前,另有人挪了凳子踮腳,快手快腳的在門檻與坐榻間拉了一道紗幕。

    胤禔在紗幕後對林海行了拱手禮,道:“林老爺也早些歇了吧。”

    聞言,林海回過神來,因知道胤禔的身份,倒也未有生出什麽驚怒之氣來,匆匆回了一禮,轉身出門。

    下了台階,林海在庭前站定,環視一周,見胤礽與胤禔隨行親隨垂首肅立各處,儼然各司其職,心下一歎,想了想賈敏前幾日與他說過的兩個名字,喚了人至近前,吩咐道:“你們兩個盡心伺候,若是李誠和周景吩咐你們做事,照做即可。”言罷,便帶著餘下林家侍從離開。

    胤禔聽著外頭動靜小了,抬手揉了揉胤礽的臉頰,道:“好啦,別生氣了,洗洗睡吧,明兒(m.101novel.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