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二十六章 平沙萬裏,將絕人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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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根據鷹眼營這些日子刺探出的情報以及餘浪自己的觀察,他大致推算出孽多城中的守軍不會超過五千人,加上小勃律作為吐蕃的從屬國本來就很少經曆戰事,城內士兵的戰鬥力也很孱弱。

    “義父,婆夷水的藤橋已被我斬斷,小勃律已不可能得到來自吐蕃的增援,眼下婆夷城已是我大唐囊中之物了。”

    高仙芝點了點頭:“沒錯,為了防止吐蕃軍冒險強渡婆夷水,我把李嗣業的陌刀營也留在那裏鎮守了。孽多城確實是垂手可得,眼下我們的任務便是盡量以最小的代價取下此城,減少傷亡,盡量少殺無辜民眾。”

    餘浪的主意是先由他自己進城去勸降,先禮後兵。高仙芝對此卻不同意,這是滅國之事,小勃律國主再懦弱也不會投降,高仙芝不願餘浪去冒險。

    二人正討論之極,帳外士兵稟報道:“小勃律國主孤身至大營請降!”

    餘浪哈哈一笑:“我還想著進城去勸降,沒想到他自己倒先坐不住了。”

    高仙芝卻未掉以輕心:“隻怕來者不善,善者不來。”

    弘業並未攜帶任何隨身兵刃,穿了一身常服,絲毫未擺一國之主的架子,倒像是來自大唐的中年書生。

    高仙芝不敢怠慢,兩國交戰不得輕慢來使,何況對方貴為天子,卻孤身而來誠意十足,邀請弘業於中軍大帳上首處坐定,自己和餘浪分列兩側。

    弘業拱了拱手:“弘業向來仰慕天朝上國的威風,不單單是百萬雄兵之威,最是仰慕大唐文化,今日能與大唐兩位英雄相見,實屬三生有幸。”

    此人不但漢語流利,並且吐辭清雅,確實讓人難以生厭。

    弘業頓了一頓,觀察了一番二人的反應,繼續說道:“弘業因自小習練的五行功法急需五色石,因此鬼迷心竅截下了大唐貢品,頗為後悔。此事原本隻是小事,弘業將五色石折價為百倍金銀歸還大唐可好?除此以外,我小勃律願奉天朝為宗主國,年年進貢,歲歲來朝,還望兩位將軍憐惜我小勃律無辜百姓與大唐將士性命,止息幹戈。”

    高仙芝微笑:“國主何必如此,攻滅貴國是我大唐天子的意誌,絕非我們兩個可以擅作主張更改的,況且,此事雖因五色石而起,難道國主認為我大唐天子出兵的意圖僅僅是為了那些貢品麽?何其幼稚。”

    弘業神色一黯:“是了,想必玄宗陛下是為了賓服四夷,震懾諸藩國,才拿我小勃律動刀。不過這把火終究是我引來的,弘業難辭其咎。最後容我再囉嗦兩句,兩位已是抱定了主意要攻滅我小勃律了麽?”

    餘浪頗為遺憾地點了點頭,這是玄宗的意誌,他心裏即便再欣賞此人,也不可能冒天下之大不韙於此時撤兵,那又如何麵對死在路上的上萬西征軍。

    弘業起身,向二人平揖一禮:“即使如此,弘業唯有冒犯了。弘業從先皇手中繼承了國祚,絕沒有拱手讓人的道理。我有兩件事要告知諸位,其一,我小勃律降了,城中士兵百姓已得了我命令,不會反抗,其二我此際也不再是小勃律國主,隻是一個普普通通的小勃律人,我要為我的國家而戰死。”

    高仙芝聽了甚至覺得有些荒謬:“你的意思是你要以一人之力,挑戰我整個西征軍。”

    “正是!”弘業朗聲回應,隨後一揮袍袖,整個中軍帳便化為塵泥,隨後高高飛於青天,冷冷俯視著四萬唐軍。

    中軍大營炸開的一瞬,幾乎不待高仙芝發令,帳外的士兵已是萬箭齊發,射向半空中的弘業。

    弘業巋然不動,等到弓箭近身,低低喝了一聲“破!”,所有箭矢以比之前快了十倍的速度原路折返,弓箭兵死傷慘重。

    一次性禦動千百支弓箭對於弘業的消耗也是極大的,他重重地喘了一口氣,凝神戒備唐軍的下一輪攻勢。

    餘浪眉頭緊皺:“義父,此人修為通玄,恐怕已至無相巔峰,雖不至於打得我軍全軍覆沒,但若一心求死,恐怕傷亡慘重。”

    “什麽,無相巔峰!”高仙芝再也無法冷靜,他怎麽想不明白這樣一個小國竟會出如此人物,無相巔峰放在大唐也是殿堂級的宗師。

    這一級別的人物不會蠢到與數萬大軍為敵將自己逼至油盡燈枯,可此時弘業一心為國戰死,竟是擺出了不死不休的姿態。

    摸清了此人的修為境界,餘浪深知此時飛上高空與此人硬撼無疑是找死,必須得等此人內息損耗極為嚴重時才能出手。無相境的修行者雖說可以直接調度天地靈氣施展法術,但一樣是要以內息為引的,所以自身消耗雖然慢一些,但總歸是有消耗的。

    消耗的手段很簡單也很殘酷,隻能用人命來填。

    高仙芝阻止士兵們再放箭,轉頭與餘浪商量道:“此人飛在高空,隻有弓箭能進其身,可弓箭手向他放箭等若自殺,得像個法子真正能消耗到他才行。”

    餘浪仰天看了弘業一眼,冷然發令:“不必顧及此人,三軍開拔,屠城!”

    驍騎營應聲而動,六千精騎直往大門洞開的孽多城而去。

    果然,餘浪這一招逼得弘業不得不飛身而下擋住西征軍去路。

    弘業滿臉怒容:“天朝乃是君子之邦,豈能行此野蠻之事。”

    餘浪拍馬上前:“以牙還牙,以眼還眼!你仗著修為殺傷我唐軍士兵,我們又憑什麽對你的百姓以禮相待!”

    弘業當即便欲取餘浪性命,餘浪祭出一刀一劍,勉力接下弘業三道劍氣,卻吃不住那雄渾的力量吐出一大口鮮血。見主將遇險,驍騎營的一眾將士奮不顧身地揮刀往弘業身上斬去,弘業不得不回身自救。

    頃刻間驍騎營已倒下三百人之眾,一眾步兵也悍不畏死地擁了上去,誓要將這修為通天的妖人當場斬殺,為死去的兄弟們報仇。

    弘業此時已毫無安分瀟灑之態,渾身染滿血汙,仿佛從地府爬回來的殺神。

    在餘浪的調度之下,大軍分為好幾路往孽多城攻去,弘業縱是修為通天,來回不停瞬移,終究獨力難支,已有一隊人馬率先進城,一眾唐軍揮刀怒吼道:“屠城!”

    兵荒馬亂中,餘浪又與弘業過了兩招,舊傷被牽動,身體狀況不容樂觀,他大聲吼道:“弘業,你要親手葬送孽多城所有百姓的性命嗎?他們可是奉你如神明的小勃律子民!你若執意如此,不僅僅是孽多城,整個小勃律的所有生靈都將被屠戮一空,你擔得下這滔天的罪業嗎!”

    弘業眼中閃過一分迷茫,隨後恢複赤紅色:“這份滔天罪業不是我弘業犯下的,是你們唐軍犯下的!事已至此,我定要你們四萬唐軍今日葬身於此!”

    殺性大發的弘業下手再不容情,西征軍的士兵們如一片片的蘆葦被此人割去性命。

    西征軍將士無一人退縮,明知此人強絕不似人類,還是不顧性命地列隊與之廝殺。

    鮮血已將孽多城下的土壤染為赤紅色,那些年輕的士兵生龍活虎地撲上去,又如軟泥一般撲倒在地。餘浪再也忍耐不住,緊握住一刀一劍飛身而上,獨自與弘業殊死相搏。

    朱雀、奇點兩大道印齊出,與弘業的五行環道印糾纏一處。

    弘業神色凝重,此時他的內息以消耗大半,麵對餘浪凶猛的攻勢也絲毫不敢分心,全神應對。

    一瞬之間,二人以肉眼難以察覺的速度激鬥了數十招。

    忽然,弘業麵色大變,他感受到五行環的力量被一股巨大的牽扯力吸引而去。

    “你瘋了!以你目前的境界,若是將我道印力量吸收進去,自己也難逃爆體而亡的結局!”弘業見多識廣,看出了奇點道印有吸收別人力量的能力,卻也看出其死穴。

    餘浪慘笑:“即使是與你通過歸於盡,我也不想看到西征軍的兄弟們再添傷亡。”

    朱雀道印得到奇點道印中餘力的滋潤,高亢嘶鳴,登時也晉入了無相境。餘浪的一雙道印均已晉入無相,氣海更加磅礴,與弘業越戰越勇。

    奇點道印卻已失控,演源源不絕地將弘業的力量吸入餘浪體內。

    餘浪和弘業俱是痛苦嘶吼,二人身遭五丈內寸草不生,凜冽的劍氣將範圍內的一切物體撕成碎片。

    西征軍將士不得不退出這個範圍。

    “餘浪,餘浪,餘浪!”西征軍將士們眼中含淚,他們無力參與這種級別的對決,隻得嘶吼出內心的聲音。

    耀眼的白光一閃而逝。

    奇點道印徹底吸幹了弘業的五行環道印。

    餘浪立在原地不敢動彈,以手植劍牢牢指定弘業的麵門,餘浪此時已是滿負荷狀態,氣海再稍有起伏自己就會當場爆體而亡。

    “餘浪,餘浪,餘浪!”士兵們歡呼聲更甚,他們以為餘浪勝了,戰勝了這個強大如妖的男子。

    可惜,事與願違,弘業目光清明,衰竭的氣勢一瞬之間攀越到了巔峰:“原來如此,不破不立。”

    弘業竟在這一場大戰中頓悟了,晉入了無數修行者追求的至高之境——天啟。

    一瞬之間,無數大道倫音湧入弘業腦海。

    “朝聞道,夕死可矣。”弘業抬頭看了一眼行將墜入地平線的夕陽,目光中充滿了對餘浪和所有西征軍士兵的憐憫。

    一入天啟,便得造化。移山填海、摧城拔寨不在話下,何況四萬士兵?修行者到了這個境界,已稱得上是陸地神仙。無相與天啟看似一步之隔,其實天差地別,沒想到餘浪誤打誤撞之下竟幫助弘業越過了天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