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二章 初見野豬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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樹還是這些樹,店也是這些店,城牆依然是這座城牆,在林衝的眼裏,這一切都顯得是那麽的陌生。
想來也是,堂堂八十萬禁軍教頭,太尉大人的心腹,如今落得個發配充軍,刺配滄州的下場,還能指望誰把你當成原來的林衝看待?
也虧得林衝的丈人張教頭人麵廣,再加上孔目孫定佩服林衝往日為人,使得那頓棒子生生被減至二十棒,話雖說如此,但也打得林衝兩腿鮮血淋漓,還不待他稍事休息,那押差便迫不及待的給他上了腳鐐、木枷,催促他趕緊上路。
離城約莫三裏地左右,有一座送君亭,張教頭帶著林娘子在此已經等候林衝多時了。“娘子,那人莫不就是官人他們嗎?”錦兒眼尖,遠遠地就看見了林衝三人。
此刻的林衝,已然沒了往日八十萬禁軍教頭時的風采,在董超、薛霸二人的推搡之下,跌跌撞撞地往前蹣跚著。
林娘子見到林衝如此模樣,心都碎了,在那裏倚柱抹淚。張教頭見女如此,不由得歎了口氣,迎了上去。“兩位押官辛苦了,亭中我已備下酒菜,還請行個方便,讓小女與女婿敘上幾句。”說著,取出十兩銀子遞了過去。
“我說張教頭,那林衝不是已經寫下休書,與你女兒……”
“唉,你說這些幹什麽,聽張教頭的,讓他們夫妻敘上幾句又打什麽緊。”薛霸伸手從張教頭走中接過銀兩,拉著董超便往亭子走去。
林衝早已瞧見張貞娘,心下實不想見她。本想低頭走過去,但那張貞娘又怎麽肯放他過去,“官人,你要待哪裏去,你就這麽不待見奴家嗎?”
林衝聞語,仰天長歎一口,轉過身來,看著那哭的兩眼紅腫,雨帶梨花的張貞娘,“你這又是何苦呢?我此去長途未卜,生死不保。故寫下休書與你,望娘子莫在等我,他日可擇好人家自己嫁了。”
張貞娘此時已得休書,又聽得林衝親口所言,當下哭的稀裏嘩啦,天昏地暗,幾近昏厥。林衝心下不忍,轉過臉去,就聽那張教頭說:“我兒勿慌,我不會再讓你嫁人的,就算他再也回不來了,我也養你一生一世。”
董超、薛霸二人被張貞娘哭的心煩,草草吃喝了一些,便一再催促林衝上路。張教頭無奈,一麵取出銀兩交與二人,請二人一路照顧林衝;一麵囑咐林衝道:“你隻管放心前去,貞娘自有我取回,養在府中,待到他日大赦,自有再相見的那一日。”林衝虎目流淚,當下點頭應“是”。
在董超二人的再三催促下,林衝拜別張教頭一行人,一步一挨的朝前走去。張貞娘此時不知道哪來的勇氣,朝著林衝的背影便追了過去,但自小嬌生慣養的她,又哪裏追的上!跑不幾步,便撲倒在塵埃裏,望著林衝一行遠去的身影,大聲叫道:“官人,奴家會等你回來的!”
離開送君亭不遠處有一土崗,土崗之上兩個年輕的公子,一人麵帶慍色,一人眼圈發紅,注視著眼前發生的這一切。
“俊辰兄,你遣人約我來此,就是讓我看這些嗎?”麵帶慍色的公子指著那哭的昏天黑地的張貞娘,對著俊辰吼道。
“煥公子,不,應該叫你鄆王殿下才對,你說呢,三皇子趙楷殿下。”俊辰側過身來,對著趙楷一字一句的說道。“你是怎麽知道的?”趙楷一驚,沉聲問道。
“當今聖上第三子酷愛音律,原名趙煥,又稱“煥公子”,後改趙楷,我又豈能不知!”俊辰慘然一笑,指著崗下,“眼前刺配走的是林衝,可是你可知道同樣刺配走的是什麽嗎?萬裏山河!想我大宋開國以來,與北方契丹屢戰屢敗,屢敗屢和,割地賠款的事還少嗎?如今北麵女真又見崛起,國家正需要如此良將去征戰沙場,去收複故土,去開疆擴土,可是你看看,你們是怎麽做的?空有收複故土雄心壯誌而不敢付諸實施,空有冠絕天地的財富卻隻知割地賠款,空有精絕諸國的器械和驍勇善戰的大將卻隻知偷空減料,陰謀陷害。”俊辰痛心疾首,聲色俱厲地吼道。
“朝廷大事,自有朝廷諸公定論。國家自有國家法度,豈容他人隨意踐踏。那林衝不管什麽理由,陷害也好,自為也罷,帶刀入白虎節堂就是死罪!”趙楷聞言,絲毫不讓,踏前一步,盯著俊辰道:“我知道,如今朝堂之上,庸、貪、奸、邪當道,蒙蔽聖聰。可是,你要知道聖上總有醒悟的一天,總需要有公忠體國的臣子為其分憂,為其斡旋天地,扭轉乾坤。俊辰,你不應該是個琴師,我知你才華蓋世,來助我一臂之力,可好?”
趙楷言中的招攬之意已表露無疑,但俊辰就從未對宋徽宗君臣抱有一絲希望過,又豈能讓趙楷如願!“子胥功高吳王忌,文種滅吳身首分。可惜了韓信命,空留下狄青命……君王下旨拿忠臣,劍擁兵圍,繩纏索綁,肉顫心驚!”俊辰口中低聲吟了幾句,直聽得趙楷麵色大變。
趙楷剛想出言駁斥俊辰幾句,卻見俊辰麵色一肅,鄭重其事的朝他行了一禮,趙楷心下一顫,暗道“不好”,正要說話時,卻聽俊辰說道:“三皇子殿下,正所謂“道不同不相為謀”。俊辰膽小,隻怕才答應殿下,立馬就是另一個涅麵相公的下場,實無法消受殿下的美意,還請殿下另請高明吧!俊辰就此拜別殿下!”說罷,也不給趙楷說話的機會,直接轉身離去。
有所謂“揮一揮衣袖,不帶走一片雲彩。”趙楷看著俊辰遠去的身影,心裏冒出一種要與他同行的衝動。但是他知道,他不能,他是趙宋王朝的三皇子,他從出生就和這個王朝、這個國家緊緊地綁在了一起,“珍重!兄弟!”淚水終究還是流了下來,隻是不知道這是為了俊辰的離去而流,還是為了王朝未知的未來而流了。
這初夏正午的天氣已是炎熱至極,火辣辣的太陽曬的人身上,隻覺得渾身刺痛。林衝和董超、薛霸在路上走了幾日,起初還不覺得,待得天氣一天天熱了起來,身上的棒傷發作起來,疼痛難耐,隻得一步挨一步的慢慢挪動。
“我說你這個配軍好不曉事,此去滄州兩千餘裏,按你這般走法,幾時才能走到,還不快些與老爺走來。”天氣的炎熱,那薛霸發作起來,直伸手推搡林衝向前。
林衝一個踉蹌,好容易站住身子,“上下方便,不是小人不走,實是這棒傷發作,還請擔待一步……”說著,林衝舔了舔幹裂的嘴唇,又求著董、薛二人,“上下,這半日來,半粒水米未進,有勞……討口水吃。”些許片語,說的林衝混身打顫,真不知這一路上餓了幾時。
“喝喝喝,你個賊配軍,給你喝了,老爺們喝什麽!半點沒有,還不快點給老爺們走來。”薛霸大怒,操起水火棍,就欲給林衝一個好看。董超見了,忙上前攔住薛霸,對著林衝道:“林教頭你自慢慢走,休聽這廝呱噪。”說罷,朝薛霸使了個眼色。
三人又往前挨了三裏地,看看林衝實在是走不動了,那薛霸正待喝罵,不想那董超說道:“前方好似有座林子,我們不妨到林中歇息片刻,待涼快些再行趕路。”說罷,便上前攙扶起林衝朝林子走去,留下薛霸一人在後麵磨嘰。
走到林子跟前,頓覺一股陰森之氣迎麵而來。好一座險惡的林子:枯蔓層層如雨腳,喬枝欲欲似雲頭。不知天日何年照,惟有冤魂不斷愁。此林正是汴京去滄州路上的第一險峻之處,名喚野豬林。
林衝此時也真是累的狠了,隨著二人便進到林子深處,靠著一棵大樹便倒了。傷上加傷,身心俱疲,縱使鐵人也會累倒,更何況林衝還有重枷在身。林衝斜斜地靠在樹上,骨頭好像散架了似的,眼皮也沉重的睜不開了,不一會便進入了夢鄉。
恍惚間,林衝忽然覺得手腳不能動彈了,急切地睜開眼睛,發現自己手腳已被捆住,董、薛二人正在用繩索將自己捆於樹上。董超看見林衝醒來,滿臉堆笑,“對不住了,林教頭,我和小薛著實累壞了,說不得要去睡會。但又恐你走脫了,心下不定,隻能將你捆綁起來,我們才能安心去睡不是。”
林衝陪笑道:“小人吃了官司,一世都不會走的,既然上下要捆縛小人才安心,那就隨上下捆縛就是了。”
董、薛二人將林衝牢牢的捆縛了起來。二人對視一眼,同時跳將起來,將水火棍拾在手中,看著林衝說:“林教頭,這可怨不得我們哥倆,誰叫林教頭你得罪了高太尉,那太尉府的孫推官、陸虞侯,都使了錢與我們,叫我們好歹要了你的性命。俗話說:“拿人錢財,與人消災。”更何況,不了解了你,我哥倆也就沒命了,更會連帶著老婆孩子也沒命了。說不得,隻能對不住你林教頭了。你且放心,我這水火棍打的又疾又狠,保管一棍了事。”說著,二人比了比距離,高高舉起了水火棍。
林衝左右掙紮不脫,眼見二人已然舉棒,心下大急,高聲叫道:“上下!你我往日無怨,近日無仇,何苦為難在下!今日若留的林衝性命,他日必有厚報!”
董超聽了,拄棍嘿嘿陰笑道:“我哥倆全家老小的性命還要教頭搭救,如何還能救得教頭?教頭不若行行好,救救我哥倆的全家老小吧。”
薛霸也奸笑兩聲,接著道:“明年的今天就是你的忌日,冤有頭,債有主,要取你性命的,是那高太尉父子,與我哥倆無關。林教頭,到了下麵,莫要錯怪了人,閑話少說,這就拿命來吧!”
說罷,二人舉棍,朝著林衝腦袋劈了下來。
“我命休矣!”林衝絕望地閉上了眼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