82.樊駱.心有千千結

字數:5201   加入書籤

A+A-




    番外二心有千千結

    樊駱的家在溫婉的江南,一個沒被開發的小鎮裏麵。他的曾外祖父是前清舉人,外公也是當地很受人尊重的大儒,而母親是大戶人家的小姐,一輩子也沒高聲說過一句話。

    至於父親,樊駱不知道他的父親是誰。

    他從小就住在曾外祖父留下的那間大院子裏,在他的記憶中,母親時常是哭著的。她的眼淚就如同江南的雨,綿綿綿綿,入人心底。

    樊駱十歲的時候,一直在流淚的母親終於流幹了眼淚,歸入了星河。

    外公牽著他的手,樊駱安安靜靜看著他的母親被埋在了冰冷的地下。

    他一滴眼淚都沒有掉。

    母親這輩子已經哭得夠多的了,他不能再哭了。

    大院裏很安靜,母親走後院中連哭聲都沒有了。外公另請了姨娘照顧樊駱,姨娘畢竟是外人,照顧得了樊駱的生活起居,卻沒辦法關愛他的內心。

    樊駱的冷情冷清,大抵是從那時候開始的。

    樊駱的第一台相機是外公的學生送的,從外麵帶來了個洋玩意,樊駱第一次對一個東西表現出了極大的熱情,恨不得一天二十四小時拿著那台相機。他開始透過那個小小的鏡頭看世界,漫天遍野的找風景,他甚至會花一個下午等陽光從山峰上打到雲彩中,雲朵透出一絲金邊,映襯在山巒附近。

    外公對於他的癡迷並沒有多說什麽,甚至在來年新年的時候,送了樊駱一台新的機器,並且買了專業的攝影書籍給他。

    那時候樊駱隻不過十四歲,卻拿著上萬的機器。江南的水鄉總是潮濕的,外公體貼的為他添置了個防潮箱。

    大多數時間,樊駱都是在看,然後拿著相機拍。

    攝影書翻過很多遍,技巧學了不少,樊駱是真的愛攝影。

    十六歲那年樊駱的外公去世了,那時候樊駱剛上高一。偏科特別嚴重,語文國學好的無人能及,物理化學卻是一塌糊塗。外公似乎是感覺自己時日無多,前一晚把樊駱叫到了床前,讓他能讀盡量讀下去,不愛讀就算了。外公對樊駱的最後一句話是:“樊駱,希望你能夠做一個自由的人。”

    自由的人,什麽是自由的人呢?

    當天夜裏外公就走了,躺在床上消無聲息的停止了呼吸,第二天早上樊駱去看的時候,身子都已經涼了。

    無病無災,就是人老了而已。

    姨娘和樊駱朝夕相處六年,現在樊家隻剩下一個孩子了,姨娘哭著囑咐自己的兒子幫著樊駱料理了外公的後事。倒是樊駱再次看著親人深埋地下,卻沒有哭。

    沒有什麽好哭的,他們隻是去了一個更好的地方罷了。

    高二那年樊駱學校舉行校慶活動,從外麵請了不少有作為的校友回來。其中有一個人帶了自己的攝影師朋友過來,那人看了樊駱的作品,極為讚歎,並且給樊駱推薦了一個很好的學校,放言樊駱深造下去,肯定會聲名鵲起。

    樊駱連那個人叫什麽都不知道,這個人似乎隻是自己生命中那一刹那的緣分,卻是決定了自己未來的緣分。

    後來樊駱真的發奮開始學習,考進了那所學校。離開了他待了十七年的小鎮,去了海城。

    姨娘年紀大了,沒辦法送樊駱去上學。樊駱將家裏大部分留下的錢買了理財,留下一點零頭在身上,又給了姨娘一大筆,讓她幫忙看著院子。

    孤身一人拎著很少的行李來到海城,樊駱一個人報名、領軍訓服、找寢室。等他收拾完了鋪蓋正坐在床上發呆的時候,外麵突然咋咋呼呼跑來一個人。

    “他不理我我還不理他呢!”那人氣哄哄道:“學攝影怎麽了!學攝影就不是人啦?”

    少年的聲音裏充滿著活力,樊駱向門口看去。果不其然,沒過兩秒那扇略微老舊的門就被推開了,陽光透了進來,連帶著少年的身上都仿佛有了金光。

    “啊!居然有人已經來了!你好啊,我是安西。”

    樊駱的第一反應是,這人真漂亮。

    安西一米八的身子,一手拎著箱子一手抱著用具,身後還背著個大包。他後麵跟著的安媽媽手上到什麽都沒拿,隻是滿臉無奈地看著安西。

    “你怎麽來這麽早啊?我還以為我是第一個呢!睡你對麵好了,以後多照顧哦!”說著,安西就把自己的行李放在了樊駱對麵的床上,一臉要累死的表情。

    少年郎,幹幹淨淨,落落大方。

    樊駱那個陰冷潮濕,爬滿了青苔的房間突然就被射進了一道光。

    明亮,溫暖。

    事實證明有個活潑的神經病在身邊不是一件壞事,最起碼帶動著樊駱也有了人氣。安西可以前一秒捧腹大笑也能下一秒淚流滿麵,樊駱時常在想,這是不是就是外公所說的自由的人?

    大一他們隻是關係較好的室友,真正變得親密無間是大二。

    衛生間裏被撞破的小秘密讓兩人都尷尬不已,但從此之間兩人似乎再無其他。沒了隔膜的安西對樊駱也更加隨意,胡攪蠻纏起來沒了顧慮。

    樊駱最初開始發現自己對女人完全不感興趣的時候還在上高中,隔壁班的女生約他拍片。少女青澀的身體穿了一件深藍色連體泳衣,趴在課桌上讓窗外的光打在光潔的背上,被泳衣勒出了印子的股間似乎有著旖旎的香氣,然後樊駱卻一點感覺都沒有。

    少女嬌紅著臉不敢看樊駱,輕輕拉住他的手放在自己的胸上,樊駱沉默了一下,收拾了自己的機器就出了門。

    那張照片充滿了藝術與**,經過後期之後效果特別好,樊駱卻再也沒有見過那個女生。他也開始意識到,自己恐怕這一輩子都不會對女人有什麽興趣。

    女人在他眼裏,隻有整日流淚的母親以及照顧他的姨娘。

    後來樊駱了解了很多同性戀方麵的東西,他也不知道自己是不是同性戀,反正他對女人沒什麽感覺,那大概就是吧。

    他也不知道自己愛不愛安西,盡管他們總是影形不離,盡管他心中也很喜歡安西,盡管他會不由自主去照顧安西,去想讓他笑去想讓他開心,但他不知道自己是否愛他。

    大概是愛的吧?

    樊駱不能確定。

    也或許隻是想守護這份不易的“自由”。

    大四那年所有人都在忙自己的人生,留校的留校,考研的考研,找工作的找工作。樊駱第一次不知道自己的未來該是什麽樣子的。

    安西也不知道,整天晃著兩條大白腿讓樊駱給他拍照,一邊刷微博一邊道:“樊駱,不如我們自己開個工作室吧?”

    樊駱想了想銀行裏的存款,覺得也不是不可以。

    “好。”

    說完好後沒幾天,姨娘的兒子就打來了電話。三十多歲的漢子上有老下有下,電話裏哭得泣不成聲,求樊駱借一筆錢給他。

    姨娘得了很厲害的病,必須要移植器官才能活下去,小鎮家庭掏光了家底才湊出了保守治療的錢,更別提其他了。姨娘瞞著不讓兒子告訴樊駱,但漢子實在忍不住了,他不能看著自己的老娘一點一點死啊。

    樊駱也沒辦法看著姨娘去死,他拿出了全部的錢把姨娘接到了海城,又拜托了個老師找了關係送姨娘進了醫院。

    這一來二去,姨娘總算是好了,樊駱也沒跟安西提過開工作室的事情了。

    姨娘哭著握著樊駱的手說苦了我兒,對不起我兒,但樊駱卻覺得沒什麽。或許在更深的地方,他早就把姨娘當娘了吧。

    因為欠下了人情,樊駱畢業後去了老師朋友的工作室上班,拿著極低的價格幹著極累的活,每天忙得翻天覆地,閑暇之餘全剩下關心安西了。

    就這樣熬了兩年,有一天有人突然問他要了安西的聯係方式,有一天安西終於去了自己不熟悉的地方。

    安西成為了演員,做了他想做的事情,認識了更多的朋友。

    樊駱突然有點厭倦這樣碌碌無為每天不知道在幹什麽的自己。

    他終於向公司提交了呈辭,老板漲了三倍工資挽留,但是樊駱還是走得決然。他想看一看不同的風景,心情是不是就會好一點。

    樊駱討厭一切新鮮的事物,他想了好久自己可以去哪兒,最終還是回了家。

    大院裏麵滿是塵土的氣息,姨娘的兒子每星期來打掃一次,卻掃不走沒人的落寞。樊駱回家回的悄無聲息,自己在家待了一個禮拜,看了看外公的藏書,又去母親的閨房打開了十年前的胭脂盒。

    攝影也被他丟到了腦後,每天都是提不起勁的狀態,他以為他要繼續無所事事下去,卻不曾想有人突然翻了他家的牆。

    磚瓦從高空落下摔了個清脆的時候,樊駱正拿著外公那支上好的狼毫準備寫字,抬頭一看,便看到了一個留著染著屎一樣黃色頭發的不明物體一隻腿懸在自家的牆上,另一隻腿還沒有翻過來,不上不下掛在那裏後麵還背著個攝影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