舊夢 合巹嘉盟締百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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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鵝毛大雪已經紛紛揚揚地下了一整夜,到此刻也絲毫不見停歇的跡象。 vw天色漸漸亮了起來,呼嘯的朔風倒是漸漸地減弱了。

    大地仿佛忽然看淡了世情,一夜之間,便毫不遲疑地淡去了素日引以為傲的萬紫千紅。極目望去,天地間已隻剩白茫茫一片,分不清哪是平地,哪是溝壑,隻有一片瑩白,亮亮的灼人的眼。這般山水,仿佛是哪一位懶散的水墨畫師,信手揮毫,隨意點染,用這滿紙留白,來宣泄自己寵辱不驚的超然。

    此時此刻,若有哪一位多情善感的詩人徜徉在渺無人煙的小徑,或是萬籟俱寂的湖邊,必會由衷地讚歎一聲:好一個冰雪世界,琉璃乾坤

    不過,王府大門口顯然不是一個詠歎雪景的好地方。這當口,這裏正是鑼鼓喧天,鋪天蓋地的紅綢硬是把這一方純白的世界染成了喜慶的顏色。翹首等待的賓客幾乎擠滿了整條巷子,仆從侍女進進出出,直如穿梭一般。

    絲竹之聲漸漸密集起來。在眾人的殷殷期盼,一頂奢華的大紅花轎終於出現在街口。

    如金屋藏嬌,結良緣,今夕吹簫引鳳;似藍橋求飲,聯佳偶,此日淑女乘龍。轎簾兩側紅豔豔的喜聯首先落入眾人的視線,賓客之有些學問的,早已哄然喝起彩來。

    待得喜轎緩緩落下,嬌怯怯從走出來的,卻是一個與高大的喜轎極不相稱的瘦小身影。

    大紅的喜服雖是極盡奢華,裁剪合身,穿在她身卻完全不會讓人產生雍容華貴或是儀態萬方的感歎。便說是弱柳扶風,也實在是太過勉強。那道纖細矮小的身影在人高馬大的喜娘難得小心翼翼的攙扶下,一步三搖地向著大門口挪動著,直讓王府的丫頭們擔憂,她們未來的王妃會不會被那沉重的鳳冠給壓倒在地。

    鞭炮聲伴著賓客們的歡呼響起,韻清平靜地在喜娘的牽引下走向大門,無喜亦無悲。

    自尚書府蒙冤敗落之後,已經很少有什麽事能讓她在意。她依舊如常的愛笑愛鬧,似乎完全沒有孤女該有的覺悟。人人都道她少年不識愁滋味,卻隻有她自己知道,看盡世情之後,方寸之,早已萬事不縈懷。

    別人都道今天是她的大日子,終身之約,永結為好。可是在她自己看來,卻也不過是從一個院子挪到另一個院子而已。她隻需要做一個乖乖的木偶,在喜娘的引導下走完那一套繁瑣的儀式,足夠了。縱有什麽不如人意的地方,誰又會跟她一個九歲的孩子計較呢

    別人道,滴水之恩,當以湧泉相報。衝喜,是她此番的使命,是她對王府這幾年照拂的報答,僅此而已。

    如果有一天,我會堅定地反抗自己的命運,那必是遇了自己的生命重要千百倍的人或者事吧無聊的時候,韻清有時會這樣遐想。

    命運,真是一個怪的東西。它可以輕而易舉地使人於山窮水盡之處絕地逢生,也可以不費吹灰之力讓你在榮華盛極之時跌入穀底。

    像自己,貧病交加,奄奄待死的時候,怎會想到一轉身成了尚書府金尊玉貴的千金小姐錦衣玉食的日子裏,又怎能預料到,一道恩旨可以讓自己成為連乞丐都可以唾棄的階下之囚呢

    往事如煙,前塵似夢。

    韻清從不是一個傷春悲秋之人。事實,她的淡漠曾讓所有人驚歎,連押解她入宮服役的宮人,也曾讚她小小年紀,竟有成年人都望塵莫及的淡然與從容。

    嘴角不覺浮一個幽幽的苦笑。哪裏是從容呢不過是習慣罷了。一個在衣食不繼度過童年的孩子,難道會受不了掖庭宮那點奴役之苦嗎

    洗衣舂米掃地喂馬短短幾個月裏,小小的女孩嚐試過不知多少種與她的年齡極不相稱的繁重工作。不怨,不怒,不悲,不愁,她以一種近乎於止水的心境,去麵對日日如是的責罰與詈罵。偶爾抬頭,穿過重重疊疊的宮牆,仿佛仍能看得到幼時戲耍過的那條窄仄的小巷。

    睿王府的搭救,完全出乎意料之外。無波無瀾地平反獲釋回府,她亦是始終無喜無怒地淡然以對。

    隻怕,從獲罪那一刻起,盛衰榮辱,在她心便已淡了。

    當然,不管有多不在乎,恩,不得不報。

    因此,那日王府要求兌現當年父母口頭的允婚,她連推拒的念頭都不曾有。哪怕,以她的年紀絕不該論及婚嫁;哪怕,前路是自己最不願麵對的未知。

    於是,一身鮮紅的嫁衣,宣告了一個新的開始。

    冗長的儀式終於告一段落,韻清獨坐在所謂的新房裏,聽著廳裏賓客的喧嘩,麵容依舊沉靜如水。

    還會記起,叢林深處,那條逼仄的小徑麽

    還會記起,黃昏盡時,那片寂寥的曠野嗎

    還會記起,撫摸著刺有自己名字的生絹時,那份近乎絕望的期盼嗎

    還會記起,靜立在掖庭宮巍峨的屋簷之下,那種曆盡滄桑的淒涼嗎

    過去的日子,像書卷一樣被一頁頁翻過。來日,方長。她未必會有太多的時間,用來回味那些淒惶,那些溫暖,那些也會浸在歲月漸漸發黃的陳年舊事。

    過了今天,算告別了那所空寂的院落,邁進其深似海的王府大門了。

    在當年那場冤獄,父母過世,柳府人煙凋零,家的概念已淡化為一個模糊的影子。如今,也可算是又有一個家了。

    家。在生命的最初幾年裏,那是一個最奢侈的綺夢。

    後來,真的活在了夢,每天,連呼吸都溫暖得讓人心醉。

    夢碎,一切如舊,心,卻不再覺得空寂。

    此心安時,處處有家。

    這個新家,會是什麽樣子呢明天,又會有什麽在前方等著自己呢

    醮樓鼓罷一更天,賓客陸續散去,喧鬧了一天的王府,終於漸漸回歸平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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