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十章 寒夜風吹樹幾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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韻清身邊素日最得臉的,除了自幼便跟著她的彤彤,便是最伶俐乖巧的小雲了。小說看著韻清回到宮之後仍是悶悶不樂,小雲仗著主子平日待人寬和,大著膽子前笑道:早出門還是晴空萬裏,怎的到了晚卻已是陰雲密布了呢不知是哪個吃了熊心豹子膽的,惹我們家皇生氣了呢
韻清漫不經心地抬頭打量了她兩眼,忽然展顏笑道:好個聰明可人的丫頭
小雲微有些錯愕,一怔之下,隨即笑嘻嘻地答道:再聰明可人的丫頭,也有猜不主子心事的時候,隻盼著不是因為丫頭笨手笨腳,才惹了主子生氣的便好了。
韻清懶懶地靠坐在軟榻,下下打量了她好幾遍,直到小丫頭臉的微笑快要掛不住了,方淡淡開口問道:笨丫頭自有笨丫頭的好。怕隻怕丫頭太聰明了呢你覺得,朕的三師兄,其人如何
冷公子小雲心不禁打了個突,小心翼翼地回道:皇同門之,哪一個不是人龍鳳焉有奴婢這等小人物妄加評論的道理呢
韻清讚許地朝她微微一笑:難怪旁人都說,你是合宮裏最伶俐的一個丫頭隨便一個問題,你都能回答得這般滴水不漏麽
小雲心下警鍾大響。主人這般言語,由不得她不疑心。但此時既然韻清尚未點破,她自己卻也卻也不好貿然說出口,思來想去,額頭竟不由得沁出了細細的汗珠。
月影帶人送了點心來,見小雲怯生生地在屋子間低頭站著,不由得驚訝道:怎麽,這個素日最伶俐的,今日也有了不是不成
韻清笑道:她倒不曾犯錯,朕隻是怕她太過伶俐了,將來折了福壽呢
小雲心下忐忑,隻得陪著小心道:奴婢們哪裏會有什麽福壽可折呢何況奴婢也不算是個伶俐的,素日便有些笨手笨腳,如今越發猜不透主子的心事了。
韻清吃著點心,笑向月影道:你聽聽她這話,素日朕的心事她都猜得透,還說自己不伶俐,這是準備讓我們這些迷迷糊糊最不會看人臉色的,以後都沒臉活下去麽
月影讚同道:正是呢,少說有一萬個心眼子,還說自己不伶俐她若還不算伶俐,像奴婢這樣笨的,可不成了傻子了不過,難道皇不是正喜歡小雲聰明伶俐麽
韻清三言兩語打發了月影,看著小雲沉默半晌,終於幽幽地歎了口氣:師兄那邊,應該是不會再來問你什麽了。從前的事,朕不想再問,此後,卻也不希望類似的事情再發生,希望你能明白。
小雲知道事情果如自己擔心的一樣,隻得忙忙地跪下請罪。韻清笑道:算了,都是過去的事了。朕隻是希望你知道,你們小孩子們,外麵的伶俐倒不那麽重要,關鍵是心裏要清楚,別被人三言兩語把什麽都騙了去,將來沒地方後悔,可不好了。
小雲見不打算罰她,便放大了膽,笑道:我們小孩子們說得好像您自己有多老似的
殿門忽然被人從外麵推開,卻是彤彤抱著小如煙走了進來:可不是嗎,有的人明明年紀也不大,偏偏喜歡裝出一副過來人的樣子,一開口老氣橫秋的
韻清見小如煙在彤彤懷裏往外掙著,吵著要她抱,隻得笑著支起身子,接過那個越來越不讓人安生的小丫頭,笑道:偏你是個嘴乖的,一句話也不肯讓人說這大晚的,怎麽又把她抱了過來還是不肯睡麽
彤彤打發了小雲出去,方笑道:還說呢一整天都沒見著你的影子,讓她怎麽睡也虧得你心大,竟一點都不想她
韻清瞪她一眼,捏著小如煙紅紅的小臉笑道:我本想著,既有你們一堆人圍著她,她又哪裏用得著我來想小東西,這麽小便知道黏著人不放麽宮裏這麽多人,你偏偏不肯讓我省心
彤彤鄙視道:便有一萬個人圍著她,又有哪一個能替代得了她的母親呢連我都懂的道理,你卻不懂,還有臉裝過來人
韻清嘁了一聲,沒有答話。低頭哄了小如煙一陣子,自己倒先覺得倦意一陣陣襲來,想了一想,對彤彤道:你回去歇著吧,我自己照看她行了。
彤彤張了張嘴,終是什麽都沒有說,依言走了出去。
小東西隻要呆在母親的懷裏,便會乖乖地玩得自得其樂,卻是不需要人哄的。韻清抱著她靜靜地坐著,漸漸對著榻旁的爐火出起神來。
自己是從什麽時候開始,不太願意照料這個孩子了呢
小東西剛出生的時候,皺巴巴的一團,真難看。可是自己那時偏把她當了寶貝一樣,片刻都不肯離手。後來小家夥越長越好看,越來越好玩了,自己更是將她當了一件最珍愛的玩具,時時刻刻惦念著。
似這樣有意避著她,也不過是這一兩個月的事吧
這些日子,不論是朝大臣,還是宮親近的宮人,都曾或明或暗地問過自己,小公主的父親,究竟是誰。
很顯然,當初對彤彤說的那句我一個人的孩子,是打發不了這許多人的疑問的,尤其是那幫愛較真的老臣,更是大有不問到水落石出決不罷休的意思。
她的父親嗬,如果我說,她的父親此時正在戰場和你們打得熱鬧,你們會怎樣想
難道,我躲了這麽遠,竟還是不能躲開那個人嗎
雖然不願意承認,但事實必然如此。隻要有這個小東西在,便是一直躲不開的吧
最可怕的是,隨著這個小東西漸漸長大,小臉不再那樣一味圓嘟嘟的,漸漸顯出的輪廓,卻分明是有著,那個人的影子。
小東西,你的娘親好歹也算是個美人,你不像我,去像那個從來不曾愛過你的爹爹做什麽呢你以為,你長得像他,他便會認你了麽
小東西,我們回不去了,所以我不願在你的臉,看到我不想看到的影子,你懂麽
嗬嗬韻清自嘲的笑了起來:她怎麽會懂她隻是個不懂事的小娃娃罷了。何況,一個人長成什麽樣子,又豈是自己能作得了主的
小東西,我對你的要求,是不是太高了些
韻清低頭去看小東西時,卻見那小家夥鬆鬆地攥著小拳頭,不知何時竟已沉沉睡去。
夜已深了麽
爐通紅的炭火劈劈啪啪地輕響著,屋子裏被熏得暖烘烘的。不管外麵冷不冷,這屋子裏先已有了冬天的味道。
突然莫名想起了去年的這個季節。那時候,身子那樣重,連自己蹲下生爐子都做不到。每個寒冷的早晨,都是大哥或者冷蕭蕭來替自己照管爐火,如果哪一日夜裏火滅了,自己便隻得抱著雙腿在被窩裏蜷到天亮。
那樣的夜晚,似乎遍山的寒氣都湧到了自己那間小小的屋子裏。讓人恍惚間會覺得,自己已被凍成了一尊沒有生命的雕塑。若非肚子裏的小家夥時不時不安分地動一下,隻怕連自己都根本不會相信,竟會在那樣的寒冷,堅強地生存下來吧。
那些陳年舊事,想著已經過去了幾百年那樣久,原來,才不過是去年的事呢。
恍若隔世。
小東西,今後,我會盡量克製自己,不去憎恨你這張漂亮得令人驚的小臉。你的今生,不是我所能掌控的,像我也不能掌控我自己的生命一樣。我唯一能向你保證的便是,你不必再像我當年一樣,忍受一個寒冷徹骨的冬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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