管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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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若說大明朝最有名的兩位徐閣老,無疑就是徐階和徐光啟了。 兩人都是鬆江府人,不過徐階是華亭縣人,徐光啟是上海縣人,並沒有直接的宗親關係。當然,現在說起“徐閣老”必然是徐階無疑,因為徐光啟他爹都還沒出世呢。 徐階的人生十分波折。少年神童,青年憤青,中年厚黑,晚年權相。徐元佐很不理解後世為何編導喜歡張居正而忽視徐階,顯然徐階的人生故事更有趣,而且從明朝權相鬥爭而言,徐階是承上啟下的重要人物。 他師承權相夏言,在夏言被嚴嵩鬥倒害死之後,他與嚴嵩攀親,甘心人下。最後自己鬥倒了嚴嵩,又培養了大明最後一任權相——張居正。 在徐元佐看來,徐階絕對能在中華五千年善用頭腦的智謀之士中,當之無愧地位列第一集團。 如今要去他家麵試,何啻於當年畢業前收到了匯豐的麵試通知! 隆慶二年,徐階徐閣老應該剛剛致仕吧。 徐元佐邊走邊在腦中深挖了一些:非但是剛剛致仕,而且還麵臨著高拱的反攻倒算,整個徐黨都如驚弓之鳥。 現在應該是他最不如意的時候! 徐元佐心中一樂。要想給人留下一個深刻的好印象,乘人生病、低穀狀態是最簡單的。雖然徐階已經致仕了,以他的年紀也不可能有複起的一天,但是瘦死的駱駝比馬大,致仕閣老的一句話也足以送他這個草根小民上青天了! 要說貴人相助,這才是真正的貴人啊! 徐元佐突然覺得眼前一黯,連忙刹住腳步,差點撞到陸夫子身上。 陸夫子轉身道:“這是徐管事的宅子,你們先門口等等。”他怕徐元佐沒有人情往來的經驗,又交代兩句禮儀忌諱,這才上前敲門。 有門子出來開了門,請陸夫子進去,用眼神示意徐氏父子避開一些,以免擋住正門。 徐元佐看看那門子身上穿的衣著,竟也是不差,可見徐氏果然不愧鬆江第一家之名。 徐賀大概是意識到自己終究沒機會進去了,神情頗有些失落,猶自不肯死心。徐元佐看著父親這副模樣,心中有些不忍,到底精神和身體還是有統一延續性的嘛! 正當他準備安慰一下這個不怎麽靠譜的父親時,徐管事家的大門吱地一聲開了道縫。 “徐元佐?”門子的目光落在了徐賀身上,似乎覺得這個有些太老。他再看徐賀,卻又覺得這個似乎有些太小。 “是是,正是小可。”徐元佐連忙上前,有那麽個刹那,他領略到了基因的影響力。 果然是有其父必有其子啊! 徐元佐連忙收攝心神,不讓徐賀的影子流露出來。 “你跟我來。”門子盯著徐元佐說道,換言之就是對徐賀說:你給我等在外麵。 徐賀整張臉都皺了起來,縮到牆角獨自舔傷。 徐元佐沒有時間去安撫父親受傷的心靈,跟著門子進了大門。 一進大門就是轎廳,雖然不大,卻是大戶人家必有的功能建築。徐元佐隨門子過了前院,並不進正堂,拐入一座月門,頓時山石、藤蔓觸目而來。 ——這院子不俗啊! 徐元佐飛快地轉動眼珠,打量著這個園林。因為沒有遊人的關係,園子裏花香鳥鳴,曲徑幽亭,倒比後世那些人頭攢動的曆史名園更有風味意境。 陸夫子與徐管事徐誠正坐在花廳裏聊天。 “來來來,這就是我推薦的學生,徐元佐。”陸夫子見到徐元佐,伸手招呼道。 徐元佐望向徐誠,見此人留著三絡長須,麵容青雋,雖然有些皺紋,卻不顯得蒼老,反倒是給人一種閱曆豐富,老成可靠的感覺。如果不是知道他身為徐家家仆不能科舉,任誰都會懷疑這裏坐著的是個閑情淡雅的舉人老爺。 “徐老爺。”徐元佐連忙上前見禮,挑著好聽的叫。反正再過幾年江南這邊的稱謂就會亂套,什麽人都可以稱“老爺”、“官人”。 現在喊出來,其實也隻是跟上了流行時尚罷了。 徐老爺果然老懷大慰:“這就是我家老爺的宗親啊。” 徐元佐頓時嚇得腿都軟了。 即便作為後世之人,也知道在極其看重家門名譜的明朝是不能亂認親戚的。尤其是小戶人家攀附大戶人家,非但要被人嘲笑,還會引來極大的惡感。若是碰上有道德潔癖的大戶人家,即便不覺得自己祖宗被玷汙了,也會覺得此等人數典忘祖,絕對是不可交往的小人! 徐元佐不用猜就知道是陸夫子說的,自然也不能立刻辯解,總覺得自己好像有了點麻煩。 “聽說你家現在有些困頓?”徐誠又道。 徐元佐硬著頭皮道:“所以求管事給個差事。” 徐誠點了點頭:“你知道我徐家最大的生意是什麽?” “棉布?”徐元佐試探道。他今天才知道陸夫子給他找了徐家這個豪門,哪裏有功夫做功課? 徐誠笑了笑,道:“其實我家棉布生意倒是其次,最大的生意其實鬆江米。” 徐元佐恍然大悟。 鬆江府是全國最大——恐怕也是當今世界最大的棉布出口地,同時它也是全國最大的糧食進口地。隻是後世的人們在提到蘇鬆手工業發達擠壓農業時,總會引用萬曆晚期的數據——那時候蘇鬆本地產糧量幾乎可以忽略不計。 事實上,鬆江米的質量十分不錯,一度還是朝廷貢米。 “不過你要說棉布,倒也不錯。”徐誠麵不改色道:“因為米糧的收益已經漸漸弱了下去,棉布的收益卻日益增多。不出年,恐怕徐家就要專做棉布,兼營米糧了。”他話鋒一轉:“你知道我這個管事,在徐家管的哪塊生意?” 徐元佐偷偷打量了徐誠一番,心中略作計較:看他麵白須長,顯然不是常去地裏的人。然而看他神情中一股落寞,剛才說到布市大漲也沒有絲毫興奮,既不是城府極深,也不是故意抑止,可見與徐家的棉布生意多半無緣。 “小可不知。”徐元佐老實道。 “是啊,你怎麽會知道呢。”徐誠口吻蕭索,略頓了頓方才道:“我管的是徐家最不起眼的產業,這棟老宅子。” 徐元佐略微釋然。城裏麵可是寸土寸金,一個管事都能攢下這麽大一座宅院,實在有些可怖。 徐誠歎了口氣:“還有一座空而無人的新宅子。” 徐元佐有些詫異,如果隻是這樣,為什麽還要招募自己這個夥計呢?雖然初到大明時日不久,但是這個時代的人將公私分得很清楚。產業上用的是公人,生活裏用的是私人。私人可能轉為公用,但公人不可能轉入內宅幫忙處理家庭事務。 ——難道陸夫子把我賣給徐家為奴了?這也太荒唐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