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七仙之丹 (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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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漢皇重色思傾國,禦宇多年求不得,

    楊家有女初長成,一朝選在君王側。

    回眸一笑百媚生,六宮粉黛無顏色。

    春寒賜浴華清池,溫泉水滑洗凝脂,

    雲鬢花顏金步搖,從此君王不早朝。

    ……

    一樣是十九年前的大唐王朝,太和元年,歌舞升平的禦花園裏。

    現下正是午夜,月光如水,落花紛飛,亭台樓閣,仙子淩波,嗯,她的確是位仙子,肌膚嬌嫩若凝脂,體態輕盈若飛燕,眉似柳葉驚飛鳳,眼似秋水映流星,飛天霓裳羽衣曲,一曲直上千雲霄。

    她就是驪妃,當今的文宗皇帝李昂最寵愛的妃子,李昂對她的愛是無止境的,因為她是南詔國的公主,初進宮時日夜思念家鄉,文宗看了不忍,竟不惜一切代價將南詔國中的千萬奇花異草移栽到大明宮中的禦花園裏,倘若因氣候不適而枯萎凋謝,唯禦園中的護花匠人頭是問,一時間弄的朝野上下,議論忿忿,宮城內外,怨聲載道,這位從南詔國遠道而來的九天仙子,也一如百年之前的楊玉環那樣,被大唐上下舉國百姓斥責為紅顏禍水,禍國殃民。

    但是無論如何,這都改變不了文宗皇帝對她的寵愛,自從被太醫發現驪妃娘娘已經有孕在身,文宗皇帝已經很久沒有上朝了,每天專心在南藻宮中陪著驪妃,噓寒問暖,攬袖寬衣。

    說起南藻宮,那可是大明宮裏最奢華的一座宮闕,雕梁畫棟,金光閃耀,金銀玉器,巧奪天工,錦帳華帷,薄如蟬翼,一陣微風吹來,鮫綃搖曳,落花紛紛,恍若瑤池仙境,恍若盛世塵寰。

    宮中的未央池畔是她午夜月下為皇上撫琴愉悅的地方,整整四年了,她夜夜月下溫柔如水的為皇上輕撫著琴弦,一曲長相守,如一淌自九天流落的清泉,在午夜夢回的未央池畔,悄無聲息的流淌進他的疲乏而又堅韌的軀體,溫柔而又多情的心髒。

    那總是一天中最愜意的時刻,屏退了身邊的內監宮女之後,那就又是一個隻歸他們兩人所有的世界了,一個隻有他和她的世界,他為她添衣,她為他撫琴,他視她為珍寶,她視他為摯愛,不求天荒地老,隻求生生世世,也許這麽多年以來,她是他這一生中唯一一個真正愛上的女人吧,身為帝王,他身邊的女人其實很多很多,皇後,貴妃,夫人,嬪妃,美人,禦女,昭容,昭儀,但是,她們卻都隻是他的宮人,而非女人,他在她們的眼中隻是皇上,而非夫君,她們也會撫琴,也會歌舞,而且技藝還很高超,一個個如飛天神女一般,曜如翌射九日落,罷如江海凝青光,他知道,她們為了取悅他,私下裏一定也是費了很多心思,她們是一群一生隻為他活著的女人,她們活著的意義,也許就隻是為了與他擦肩而過時,他能回頭多看她們一眼,他應該很滿足了,不是每個男人都隻滿足於得到一個女人的身體的,但是的的確確,至少是在這大明宮裏,他已經幸運的得到了未央殿裏幾乎所有女人的心。

    但是,他卻無法同樣的回報給她們他的心,雖然愛和不愛,她們都是他的女人,但是,既然他的心已經全部都給了眼前玉腕在琴弦上風流雲轉的驪妃,那從今以後,他就已經再不可能分出那顆心上麵哪怕一片血肉來償還她們了,他現在能做的隻有補償,用他自己的一切來補償她們,他慶幸自己今生有幸成為一個帝王,有幸能夠用他帝王的身份為他帶來的一切權力和財富來補償這些女人,所以在登基短短幾個月的時間裏,他就已經為他身邊的女人們安排好了她們極盡榮華的一生,隻是這榮華已經不再是他所賜予的而已。

    她們的榮華將直接來自於她們的子女,短短幾個月時間裏,他就已經破例冊封了兩個才不滿一歲的皇子,和一大堆的庶出公主,他將他今生所得到的一切都已經悉數分給他的孩子們了,因為他要托付他們,托付他們幫助他照料好他們的母親。

    他現在又有一個小皇子即將出世了,而且是在他登基為帝之後第一個出生的小皇子,這注定是他最期盼的一個孩子,因為他的母親是驪妃,這個正在未央池畔為他撫動琴弦的九天仙子,驪妃。

    也許是多飲了些酒的緣故,今夜的驪妃似乎比以往更要嫵媚,嬌豔,他微微的眯起了眼睛,趁著酒力醉眼看著他眼前那恍若神仙妃子的愛妃,他看見她的眼神是那樣的憂傷,他聽見她玉指下的琴聲是那樣的急促,忽然,他看見她的眉頭微微的一蹙,一股戾氣在她的眉角之間漸漸凝結,他聽見她的琴聲如烈火般急促的蔓延起來,他看見她的腳下燃氣熊熊的烈火,他看見她被腳下的烈火無辜的吞噬,他看見吞噬掉她的熊熊烈火伴隨著她顫抖的琴弦,如一條火龍一般在禦花園裏四散開來,他看見整個禦花園和南藻宮都在大火之中熊熊的燃燒起來,他聽見她的琴聲愈加顫抖,顫抖到天地為之色變,山嶽為之震顫,他看見整個長安城都在烈火中肆虐的燃燒了起來,他驚恐的大聲呼救,呼喚他的宮人,內監,禦林軍,呼喚他的朝中大臣,但是,沒有回應,整個長安城一片死寂,烈火蔓延後的大唐帝國,白骨累累,屍橫遍地,驪妃,他的驪妃呢?睡夢之中的皇帝在龍床上痛徹心扉的呼喊,“驪妃,朕的驪妃,你在哪?你在……”

    驀然驚醒之後,他才發現,原來他在做夢,剛剛的一切,那蔓延的烈火,累累的白骨,都隻是他龍床上的南柯一夢,他深深的喘了口氣,正想起身下床,去驪妃的寢宮看看,忽然看見一個小太監急衝衝的衝到他的龍床下,撲通一聲跪在地上,“啟稟皇上,”小太監急急的向他稟報,“南藻宮侍女現在殿外,急等陛下召見。”

    “南藻宮?”文宗聽了,心下著急,“快,快宣進來,”他等不及宮人服侍,自己抓狂的急披起一件中衣。

    “啟稟陛下,驪妃娘娘她剛剛誕下一位皇子,”殿外的宮女踉踉蹌蹌的撲通一聲跪倒在文宗腳下。

    “哈,生了,生了,這可是天大的喜事,天大的大喜事啊,咦?你還跪在這裏幹什麽?”他氣急敗壞的嗬斥起腳下戰戰兢兢的宮女,“還不快給朕回南藻宮去伺候娘娘!”

    “可是陛下,”那個小宮女仿佛是受到了什麽驚嚇,一頓嗬斥之後,依然戰戰兢兢的跪在文宗腳下。

    “可是什麽?快說,”文宗不耐煩的催促她說。

    “啟稟皇上,”小宮女給嚇的渾身激烈的顫抖起來,低著頭,蜷縮著身體,一字一句斷斷續續的向文宗皇帝稟報,“啟稟皇上,”她說,“驪妃娘娘生產時,天降異象,南藻宮外的琪花瑤草競相凋落,樹木枯死,衰草化為灰燼,而小皇子出生時,懷中竟然抱著一把瑤琴,自出生之後,奴婢就沒聽見小皇子啼哭,皇上,宮中人都在傳言,傳言小皇子是妖孽托生,皇上,奴婢該死,還請皇上定奪。”

    “啊,竟然有這等事,”文宗聽了,心中驀然回想起剛才的噩夢,草木凋零,抱琴而生,萬物化為灰燼,難道,這是上天給自己的預兆和警示?警示自己這個孩子果真是妖孽托生轉世,如若留在宮中,日後必定會禍亂大唐,致使天下生靈塗炭?但是,他可是驪妃的孩子啊?難道,難道真的要朕這麽狠心,親自下旨處死這個妖孽?

    文宗皇帝一想到驪妃,頓時感覺到五髒六腑都開始激烈的顫動起來,留下?處死?一邊是江山社稷,一邊是至親骨肉,委實讓他痛徹心肺,左右為難,考慮良久之後,終於默默的下了一道旨意,“速去崆峒山,招十二金仙前來,有要事商議。”

    兩個禦前內監接了聖旨之後火速出宮趕去崆峒山聖地,一路上,兩人肆意妄為的議論起宮中上下對文宗皇帝的怨氣和不滿來:

    “哈,這個驪妃也真是倒黴,竟然勞動皇上去崆峒山招那十二個雜毛進宮,他們進宮還能有她和孩子活路?”一個年輕些的內監微微冷笑的翻著鼻孔嗤嗤的說,“多半是要被綁上崆峒祭化妖台去了。”

    “還不至於吧,”另一個內監接過話來,“皇上那麽寵愛驪妃,即是祭台,恐怕也隻是那個被稱作妖孽的孩子。”

    “誰讓先皇這些年昏庸無道,篤信黃老,荒廢朝政,不顧江山社稷,卻百般寵信崆峒山上那十二個老雜毛,那些個雜毛整天的故弄玄虛,迷惑陛下,說什麽皇宮裏妖孽橫行,每年不知道無辜抓去多少內監宮女回山祭化妖台,綁在台上活活燒死,現下,小皇上繼位有樣學樣,開始懷疑自己的親生兒子是妖孽了,這才叫天道循環,報應不爽。”小太監說著,默默的在馬背上歎了口氣,馬上就要到崆峒山了,那個被稱為是人間仙境的卻總是要讓人無限悲傷的神奇地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