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4.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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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我和你沒什麽可談的。”

    “關於分手的事。”

    佟夕打斷他:“我不想談。”

    關於過去,她不想提及,隻想遺忘。甚至眼前的人,她都不想多看一眼, 轉開臉去看著桌角的花瓶。那一叢梅花撞入眼簾, 她突然明白,原來送花的人當真是他。

    聶修低頭看著她的側顏, 聲音有些發澀,“對不起,七七。”

    聽到這個遲到許久的道歉, 佟夕心裏一陣發漲。她的語氣超脫無謂, “都過去這麽久了, 我早已不在意。”

    聶修知道她說的不是真話, 喉結動了動,卻一個字都說不出來。道歉的力道淺到無法彌補傷痕的萬分之一。

    短暫的沉默,時間和空氣仿佛凝固成一個巨大的鐵塊, 壓在心頭讓人難以呼吸。

    佟夕不想和他敘舊, 也不想再談論任何關於過去的話題, 她急於離開, 可是聶修握著她的手腕不放。

    她到了冬天便手腳冰涼,他恰恰相反, 手腕被他緊握在掌心裏, 熱力透過肌膚, 往四肢百骸裏湧。被遺忘的身體記憶都被喚醒。第一次牽手, 第一次擁抱,第一次……隻是那些曾經甜蜜的過往,此刻隻勾起了無法言說的抗拒。

    掙脫幾次無果,她冷冷看著他說:“請你放手。”

    這樣的反應,早在聶修意料之中,冰凍三尺非一日之寒,也不可能會在一夕之間就破冰化解。無論心裏刀山火海一般的急,卻也隻能告訴自己慢慢來。他鬆了手,低聲說:“我送你回去。”

    “不用。”佟夕快步走出包廂,一路疾行,心裏像是燒起一團火,莫名的氣惱。

    不知道是因為被莫斐設計了,還是因為突然和聶修見麵,亦或是,發現自己居然如此輕易的就被他的出現而牽動情緒,失去冷靜。

    走過古色古香的回廊,聶修在她身後,保持著一步之遙的距離。

    她比他低了將就二十厘米,即便步子邁得再快,也趕不上他的腿長。

    走到台階下,外麵已經是一片白茫茫世界,鵝毛大雪下的又急又密,看架勢仿佛是將攢了一年的雪都傾盆倒下。

    天氣不好這裏又偏僻,周圍根本沒有出租車的影子,佟夕此刻才明白,莫斐把她約到這裏是有預謀。她拿出手機點開打車軟件,居然附近也沒有車,真是運氣“好”到爆。

    佟夕將羊絨大衣的帽子戴上,嚴嚴實實擋住整個臉頰,連視線的餘光都被擋住。也不全是因為冷,潛意識裏不必看見他的側影,也不必讓他看見她的臉。

    “這地方不好打車,我送你回去。”聶修站到她的麵前,用後背替她擋住風。這是他以往的習慣,冬天隻要在室外,都會站在風口替她擋風。可是再多的溫柔都不及分手時的那一劍。痛的感覺總是記得更長久也更清晰。

    她條件反射般的往旁邊挪了幾步,避開了曾經的“擋風板”,撥通莫斐的電話。

    距離他離開包廂不過三分鍾,就算他此刻離開了,也不會走很遠。

    莫斐剛剛把車子開出大門,一看佟夕的電話,頭皮一緊,本來想裝死不接,可是電話不屈不撓的響,他隻好硬著頭皮接通,小聲小氣的陪著笑說:“什麽事啊佟夕。”

    “你三分鍾之內不來送我回去,我們以後絕交。”說完,電話就掛了。

    電話裏的聲音清脆的透著一股寒意。莫斐知道佟夕的性情,無奈之下,隻好調轉車頭風馳電掣的開回去。

    佟夕徑直走下台階,對身側的聶修視而不見,如同他第一次見她那般。

    那是她回國後的第一個生日。在老家浠鎮的習俗中,十二歲這個生日特別重要。七夕那天,姐姐佟春曉在浠湖春天定了一個豪華的包廂,叔叔嬸嬸專程從浠鎮趕來T市,堂哥剛入職不久,用攢了兩個月的薪水給她買了一個金鐲,上麵刻著梵文的六字真訣。

    他學的是金融,畢業進的是銀行,卻不耽誤他研究風水命理,周易八卦。紅樓夢裏巧姐的生日就是七夕,而佟夕的父母在去年車禍離世……他嘴上不說,心裏是蠻擔憂這位小堂妹的命運,所以送了這麽個禮物。

    往年都是父母給佟夕過生日,請了同學來家裏熱熱鬧鬧開個小派對,鄰居家的兩位小哥哥也會一起過來,拉著手風琴給她唱歌。那樣的日子一去不返。

    當著親人的麵,佟夕沒有表露出一絲難過,隻是借口去衛生間的時候,在水池前用涼水衝著眼睛。水流到唇邊,殘餘著微微的鹹味。走過回廊的時候,空氣中飄來含笑的香氣。她站在台階上,仰臉看著夜空,心裏暗暗的告訴父母,自己一切都很好。

    一片寂靜中,她聽見了微弱的聲音,像是有人在撕東西。扭過臉看到九點鍾的方向,有個瘦高的年輕人,站在垃圾桶前,穿著白色短袖和卡其色短褲。

    佟夕原本隻是無意的瞟一眼,等發現他撕的是一張百元大鈔時,視線被定住,像是慢鏡頭一樣的看著他的手。非常漂亮的一雙手,骨節修長勻稱,右手食指上有個黑痣,因為肌膚白皙,那一點墨色便格外的醒目。很巧,她也有。叔叔說痣長在這裏表示聰明,學習好。

    一百塊錢啊!為什麽撕掉?她心疼的都忘了自己的傷悲。眼睜睜看著他將那張鈔票撕的特別,特別碎,小到無法粘貼的碎片,扔進了垃圾桶。有兩個小碎片掉到地上,他撿起來,扔進去。

    準備離開的時候,他抬起頭。佟夕這才發現他不過是個少年,個子雖然很高,但是看年紀,也不過比她大兩三歲的樣子,眉眼十分的好看,但是神情拒人千裏,仿佛蒙霜的冷月。

    她低著頭下了台階,兩人成垂直的方向,交錯而過。

    或許這第一麵的形同陌路,早就預示了他們之間的結局。

    佟夕打開車門,莫斐一看她的臉色,便知結果不妙。十分乖巧的就當不認識聶修,連個招呼都沒打,帶著佟夕離開。

    佟夕像是寒冰雕成的玉人,麵無血色,沉默不語。車子經過橋上的一盞盞路燈,漫天雪花在光下飛舞盤旋,如夢如幻。她咬了下嘴唇,再次確定這場重逢並非是夢。

    她不明白他為何要大費周章的讓莫斐來安排這場見麵。做不成戀人做朋友這種事是莫斐的風格,不是他聶修。她和他一樣,都是當斷則斷的性格。分手就做好了老死不相往來的打算。

    莫斐有點尷尬,陪著笑臉說:“聶修知道你不會見他,隻好拜托我安排一下。你別生氣。”

    佟夕置若罔聞,過了會兒才好像聽見他在說什麽,聲音飄忽的嗯了一下。

    莫斐即便沒在現場,也知道這次會晤是以失敗而告終。當然,這都是意料之中的事情,挽回佟夕那能那麽容易,時隔三年,感情變淡不說,當初還是聶修提的分手。挽回難度堪稱極限挑戰。

    果然,聶修失敗到這一麵隻見了三分鍾,就算在“荒郊野嶺”,他也沒能爭取到送佟夕回家的機會。看來,這十四天挽回修複感情是不可能了,這第一天已經完結,進度為零。

    作為好友,莫斐實在不忍心。車子開了十幾分鍾,估計佟夕的氣消了不少,他開始小心翼翼的替聶修說點好話,能幫一點是一點唄。

    “聶修這幾年一直單著,”

    話沒說完,就被佟夕打斷:“我想聽一會兒音樂。”聲音輕飄飄的,卻異常的堅定。

    “……”莫斐打開了車載音響,全程很明智的保持沉默,再也不提聶修兩個字,隻是在心裏絞盡腦汁的想著還有什麽招數。

    佟夕一路沉默,直到車子即將開回到住處。遠遠看見星園小區的大門,這才仿若如夢初醒,對莫斐說:“麻煩你把我放到超市門口,我要去買點東西。”

    地麵已經下白,車子壓過薄薄一層積雪,靠邊停下。

    推開車門,一股清冽的空氣撲過來,佟夕仿佛從一個糟糕的夢境中醒來。進了超市,喧鬧的人群讓她緊繃了一路的心情得以放鬆。

    她後悔方才見到聶修的反應有些過激。她應該表現得早已忘了過往,大人不記小人過,才是上上策。所以,下次碰麵,應該冷靜淡然一些,就當是個陌生人好了,沒必要和他翻臉,也沒必要讓自己生氣上火。

    她給自己做了半天的心裏建設,讓自己消氣,平靜,可是一轉念,不想再有下次,壓根一點也不想再見他。況且他今晚被治得這麽難堪,依照他的傲脾氣,也不會再有下次。

    她買了許多東西,為後天去蘆山鄉做準備。日用品,餅幹麵包,果汁礦泉水,還有一些洗漱用品,連帶著陸寬的那一份。

    提著沉甸甸的袋子走進小區,靴子踏在雪上,咯吱咯吱作響。她擔心摔跤,一路低著頭,沒注意到樓前停著一輛車,直到猝不及防手裏的袋子一輕。

    佟夕嚇了一跳還以為有人搶東西,抬眼看去,愕然呆住。

    聶修竟然等在她的樓下。

    傅行知又驚又喜的瞪著他:“你什麽時候回來的?”

    聶修笑了笑:“今天。”

    如果不說今天的話,這人會馬上跳起來,媽的老子和你二十年交情你為什麽不馬上來找我,居然還隔夜!信不信以後老子天天請你吃隔夜飯隔夜茶。

    傅行知對這個回答很滿意,兩眼放光看著許久不見的好友。這位在國外從事尖端生物製藥研究,是不是服了什麽靈丹妙藥,長途飛行居然沒有一絲倦意。真不是人。

    傅行知這種“直勾勾火辣辣”的目光,非常容易讓過往行人產生歧義,聶修將他扯進了電梯。

    秘書正在焦頭爛額的接電話,乍然見到老總笑得一朵鮮花似的從電梯裏出來,手裏的話筒差點沒嚇掉。這位奇葩老總經常遲到早退也就算了,每天到公司都是一副老子不想來上班,老子掙錢都是為了你們這些員工發工資的臭臉。

    見慣了他板著一張臉,突然看他笑靨如花的樣子,秘書驚嚇之餘,產生了濃烈的好奇,仗著膽子看看讓老板笑靨如花的到底是何方神聖。

    傅行知脾氣臭歸臭,人也是真帥,然而他身邊這位,比他更出挑,容貌忽略不說,單看氣質,便讓人側目。

    傅行知路過秘書辦公桌,麵色一板,扔了句“送兩杯咖啡進來。”說完,轉瞬又露出笑靨如花的笑臉,扭向了他身側的聶修。兩種麵部形態的轉換速度之快讓人咂舌。

    秘書的目光一路尾隨著兩個英俊的男人進了辦公室。嗯,今天的受氣份額因為這份眼福也值了。

    兩年沒見,傅行知正打算細細敘舊,聶修卻跳過了這一步驟,開門見山說:“我有兩件事要拜托你。錦程的房子給我留一套朝向好的。”

    傅行知爽快的說:“行,要多大麵積的?”

    聶修說:“五六十平方吧。”

    “你要這麽小的幹什麽?”傅行知不解,聶家有錢,別墅也買得起。

    “不是我住。”聶修接著說:“還有件事,香樟園有套房子,麻煩你找個人出麵買下來,回頭再轉到我名下。”

    傅行知更加不解:“什麽意思?買房還繞一個彎兒?你錢多喜歡交稅?”

    聶修直說:“是佟夕家的房子,凶宅,賣了兩年沒賣掉,也沒人敢租。我不想讓她知道是我買的。”

    傅行知愣了一下,旋即便明白了聶修的用意,他買下香樟園的房子,好讓佟夕有錢去買新房。錦程是傅行知公司開發的樓盤,實驗小學在小區裏設了個分校,目前十分的搶手。佟樺再過兩年也該到上小學的年紀了。

    他嘖嘖一笑:“這麽有情有義的前男友,我頭回見。”

    聶修默然片刻,平靜的說:“把那個前字去了。”

    傅行知瞪大了眼睛:“什麽意思?你們複合了?”

    “暫時還沒有。”

    傅行知那時在外地念書,不清楚兩人分手的內情,隻知道分手是聶修提出的,其中緣由,聶修閉口不談。時隔三年,今日難得有機會,傅行知終於還是忍不住問起,“你們當年,怎麽回事?”

    聶修垂眸沉默片刻,很坦然的說:“我當時腦子進了水。”

    愛之深,所以責之切,導致失去理智,也失去智商,鑄成大錯。

    要不是親耳聽見,傅行知打死也不會相信聶修會這麽評價自己。他挖了下耳朵,確認自己沒有幻聽。聶修簡單一句話,把什麽都擔了下來。但是具體原因,還是沒說。

    傅行知和他算是打小就一起的朋友,知道他心思不喜歡外露,也就不再打探,拍拍肩祝他好運,又問:“晚上一起吃飯?”

    聶修起身說:“晚上有事,回頭再約你。我回去休息,你忙你的,不用送。”

    車子開到星輝大廈附近,剛好是個紅燈。他看向那座樓頂支著一顆星辰造型的大廈,微微擰眉。其實對於複合,他並沒有十足的把握。但是迎難而上是他的強項。

    春節前最後一個工作日,眾人已無心工作,整個公司都彌漫著一股放假的氣息,尤其是外地的員工,臉上全都寫著四個字:歸心似箭。

    十一點鍾。

    佟夕茶水間碰見策劃總監,問起春瞳的那篇《雪井》,老板究竟什麽態度。作者投稿過來好幾個月了,到了終審這一關卡了許久沒有結果。

    隨著IP熱的風潮,公司每天都接到雪片似的投稿,經過幾輪挑選,送到魏總監這裏的也不計其數。

    不過,這篇稿子魏總監印象較深,佟夕一提,他就說:“稿子的內容和質量都是挺不錯的,可惜數據不夠,公司還是希望能做頭部內容大IP。再者,現在提倡家庭和諧生二胎,這個稿子卻講女權,家暴,婚姻法二十四條這些比較敏感的東西。所以,老板比較猶豫。”

    “您說得對,不過這樣的題材,具有現實意義和批判精神,可以引起一些反響和反思,比如……”佟夕舉了很有代表性的幾部影片作為例子。

    “這個,你也知道咱們的審核製度……”

    佟夕看著總監為難的表情,幹脆的說:“那我回絕掉算了。”

    她一痛快,魏總監又猶豫了,“嗯,再考慮考慮。你就跟她說公司放假了,年後再說吧。”

    佟夕隻好笑笑說好的。回到辦公桌前,她點開QQ,作者春瞳的圖像是黑的,簽名三年不變:“落了片白茫茫大地真幹淨。”這是紅樓夢結尾的一句。

    她在對話框裏敲了幾個字,卻又一個一個消掉,然後將QQ最小化,掛在了右下角。

    窗外天光灰暗,據說今日有雪。

    她捧著杯子,有點走神。忽然放在電腦旁的手機微信響了一聲,有個來自遠岫影業的添加好友申請。

    因為工作關係,她的微信聯係人幾乎全是各個影視公司、播出平台,或是作者,出版社,經紀人。看到這個名字,她毫不設防的點了通過,奇怪的是對方加了她也不說話。等了半分鍾不見動靜,她把手機放在一邊。

    十分鍾後,一無所獲的“遠岫影業”將手機扣在腿上,右手捏著眉心。佟夕的朋友圈全都是工作,公司新戲開拍,藝人宣傳,平台播出……基本等於一張中國電視報。個人信息,滴水不漏。

    十二點鍾。

    佟夕和同事一起去吃飯,餐廳裏抽空給莫丹打了個電話,問她的失眠好點沒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