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龍潭虎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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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離千年,燕州北,蒼麓山聖宗舊邸。
一座巍峨的石塔矗立於山脈的盡頭,與一旁一百六十二丈的明道峰同高。這座石塔攢尖頂,層層飛簷,六麵如一,外看為六層,內數實則是九層高。
“我們剛走過的下四層都有回廊環繞,上麵一樣,石梯也是沿著外牆而設,往上了五六並作一層,七**又並作一層,所以頂層足有五十四丈高。”
說話之人一身灰袍戎裝,長發披肩不似道人般束起插髻,瘦長身子,此刻他正領著一個商賈模樣的胖子行走在塔內的四五層之間。
瘦人健步如飛,爬著樓梯嘴裏說個沒完。但胖子就沒這好心情了,看起來五十多歲還要背個大包袱爬了這麽多階樓梯,早已累得氣喘籲籲,對那領路的話嘮也不似一開始奉承的那般緊了。
“快點走吧,這才爬了四層呢,照你這速度等到了頂層還不該吃晚飯了。”
胖子勉強堆起微笑,回道,“哎……軍爺啊,小的,小的也沒想到……爬這通天塔竟然會這般費勁呀,早知有今日小的還不提早幾年開始勤加鍛煉身體,這也不能讓您勞心了不是。”
瘦子一聽笑道,“你他娘的倒是會說話啊。你要怨就怨那姓姬的吧,當年他建宗燕北造這通天塔時突發奇想,愣是掏空了一座山峰蓋了這座石塔。這單層十八丈高裏麵就足足三百多階樓梯啊,讓你這樣的凡人走一遭也確實辛苦。”
話嘮繼續道:“這塔是蓋氣派了,按姓姬的話講簡九合六也顯出了低調。隻可惜他的後人不爭氣,不但在遷宗中州後忘了祖宗傳下的節儉美德,仿著皇宮式樣建了這個宮那個殿的。這不,大離王朝分崩離析了,你狗屁聖宗還能不完蛋?”
瘦子說的口沫橫飛,絲毫不知身後的胖子突然皺了下眉頭,隻是馬上又恢複了正常神情,忙不迭‘那是,那是’地附合道。
二人上到了五層。沿著回廊轉向另一邊的上樓石階。
從第五層開始石塔便不再開設窗洞,塔閣內牆壁每十步便設一燭台,卻依舊顯得昏暗,整層樓因此顯得格外陰森。
轉過一個彎,前麵出現了一扇巨大的銅門,五層樓高約三十六丈,這扇銅門則至少有十丈高八丈餘寬。和它一比,中州皇宮內的宮門便立即顯得猶如兒戲一般。
銅門兩旁分立著三十多名灰袍看守。
立即有兩名手握武士長刀的看守上前橫刀攔路,喝問了一聲,“什麽人?”
瘦子回道:“從東州來的匠師,要上頂樓勘查一番,準備整修壁刻,上周金主簿吩咐的事。”
“是匠行的老板,匠行老板。”胖子點頭哈腰,忙堆笑補充道。
兩名守衛一動未動。身後眾人中閃出一人,身材高大,一臉肅殺。
“匠行老板?”,他示意手下收刀後退,自己站到了胖瘦二人的麵前,“外麵兵荒馬亂的,居然還會有到處尋活的工匠?不知道這是什麽地方嗎?我看你倒更像是聖宗的餘孽吧!”
胖子嚇得頓時摔倒在地,麵色慘白連呼冤枉。
瘦子雙手抱拳,恭敬回道:“都尉大人,這人是金主簿特地派人去濱城差來的,來回六百裏路,做不得假。”
“是啊,軍爺,不,上師大人,這可做不得假,做不得假啊。”胖子坐在地上無力站起,已被嚇得滿頭是汗,急忙辯道。
那都尉雙眼微眯,轉過視線手指著胖子背後的大包袱問道:“裏麵是什麽?”
“大人,裏麵都是些測繪用的工具,樓下已經檢查過了。”瘦子回道。
“打開!”
兩名守衛上前搶過包袱,一骨腦兒地把裏麵東西倒了出來。
地上多了一大卷準繩、一副三腳長規、一把矩尺、以及一個大號的方形司南。
“上師大人,這些東西都隻是測距和測繪用的工具。”
都尉似乎鬆了口氣,轉過身道:“收起來,過去吧。”
胖子聞言長出了一口氣,應了一聲後連忙拾掇起來。
也就在此刻。
“司徒慧楠?!”
“哎。”
胖子輕輕一應的同時,一柄鬼頭大刀毫無征兆地向其斜劈而去,勢大力沉,直令破空聲響徹回廊!
胖子不躲不閃,隻是撿起那塊方形的金屬司南盤然後舉起格擋。
一聲轟響後,手持大刀的都尉被震地猛退了七八步,差不離弓身跨了個鐵板橋,才將將停住了身子。
胖子仍半蹲及地,右手托舉著司南盤,身前硝煙四散;幾息過後,眾人才看清在他手中的司南盤表麵上正快速跳躍著無數根細小的金線。司南盤麵縱橫格劃刻跡工整,而這些金線就像是一群正在跳格子的小人,‘哧哧’作響著盡情嬉戲其中。
“這一刀不錯。”胖子站起身單手往臉上抹了把,順便扯下了下頜處的假胡須,道:“說吧,你是怎麽看穿我的身份的?”
胖子這一聲問得很輕,很平靜。然後整個人也變得不再老態笨重,而是在抹掉臉部偽裝後變成了一個年輕人。
然而那三十多名守衛卻沒法平靜。初時發愣還情有可原,現在既然連長官都已經動上了手,那自己無論如何也該有所表示才對。不知是誰帶的頭,不一會三十多人全都呼喊起來高舉兵器向年輕胖子衝去。
年輕胖子手腕一抖,正在跳動著的滿盤金線突然傾瀉飛射而出,如同一盤四散濺開的簪金火花噴向了眾人。
每一根細小的金線在離開司南盤以後都陡然變長變快,無數根金線變成了無數刀,無數股簪金火花瞬間變成了這三十餘名守衛眼中的奪命狂花!
一切都來得太過突然!三十餘人瞬間倒地斃命,每人都至少身中了數十刀。就是那些未中之刀也盡數在堅硬的岩石地麵上留下了道道白印。
領路的瘦長兵士站在胖子身後,見此情景後兩腿一軟,直接嚇暈。
“你是怎麽看穿我的?”
隻見他向仍在發燙冒煙的司南盤吹了口氣,然後憐惜地用袖管擦拭了一下盤麵,繼續發問。
高個都尉也是滿頭大汗,緊握著鬼頭大刀的雙手微微顫抖,慢慢後退著。
“我並沒有看穿你!”他故作鎮定的大聲回道,或許也是想借此壯壯膽,“隻是覺得你的體型和緝拿令首頁上的司徒慧楠有點像,所以唬你一下試試!”
司徒慧楠仰天一歎,苦笑道:“寧小川呀寧小川,你曾誇讚劍九司南算無遺算,想不到他今日終於還是漏算了一環,居然被人給唬住了呀。”
樓下梯口傳來了陣陣腳步聲,吆喝聲四起;大銅門也被緩緩推動,門後似伏兵無數。
都尉精神大振,於是停步橫刀,指司徒道:“神聖天魔軍守備營乙組步統都尉,通靈境修行者田中直泰,請劍九司南大人賜教!”
司徒慧楠沒有理會。他隻是換左手平托司南盤,右手不停掐指計算著,雙眼則緊盯著盤麵上那些縱橫交錯的格間字符不放,神情凝重。
司南盤便是指南針。金屬盤身上劃格刻有四方二十八星宿,中間擱一個勺子模樣的器物,名勺鬥,通陰陽兩極,磁石製。將其放置在盤中央後會自動旋轉,停止後勺柄指向的方位便是南方。
但是這個司南卻有些特殊,除了比尋常司南要大上一號外,更因為它沒有勺鬥。
此刻金屬盤麵上那些刻度線及字符正隨著司徒慧楠右手的掐指動作不斷變明變暗,配合著他正緊鎖的眉頭,令氣氛愈加緊張。
司徒忽然眉頭一鬆,右手同時停止掐算,說道:“不通,不通,不通啊……”
銅門已被推開,無數兵士從中湧出,與下層趕來增援的一起將司徒團團圍在了中央。
“既然算不通,看來我今日注定將命喪於此,那便索性殺個痛快吧!”
說完話,司徒慧楠一聲大笑,猛一把將身上的商賈外衣扯去,露出了裏麵那件金黃色的嶄新道袍。
高大都尉欺身而上,雙手捉刀反握提前,鬼頭大刀表麵反射著一層深藍光澤,顯是注入了靈力後的表現。
那人那刀,現雷霆力、展奔雷勢,端地霸道無可匹敵!
鬼頭大刀橫斬。一刀橫掃千軍!
司徒高高躍起讓開這刀。足尖虛空輕點,已過數重人山。
都尉鑽入人群返身急馳,一路撞飛多人,待追近目標後改橫斬為上挑。
二刀巧撥千斤!
半空那人突使千鈞墜,堪堪避開來刀,落地後不作停頓,左腋夾司南,一聲輕嗬,身後靈氣奔湧而出接連彈開數人,順勢後掠。
都尉動作更加迅速,連跨兩步後突然躍起三丈有餘,淩空一個鷂子翻身,刀鋒壓下。比之司徒後發卻已先至。
三刀力劈華山!
司南盤輕輕迎上。人未退。
初始那刀斜劈偷襲時,司徒慧楠持司南盤也曾阻其刀芒,結果還輕鬆震退了都尉。此刻麵對這力拔山兮氣蓋世的一劈、刀身周圍還摻雜有天地靈氣的助勢,情況可會有變?
司徒微微一笑。
高大都尉咬牙閉眼。做好了再一次被震飛的準備。
結果人同樣未退。
但同時都尉卻感覺刀身周圍天地靈氣的流動突然開始急遽加快,仿佛全都在朝著某個點湧去。
落地的同時他霍然睜眼。發現與司南盤接觸後大刀的表麵已經失去了那層深藍色澤,與此同時對方的司南盤麵卻已變成了藍色。而自己身上的靈力還在被對方不停吸收。
“很意外吧?以你這樣的糟糕境界,自然不會明白大道規則的真義,就連對天地靈氣的掌控也隻停留在最低級的階段吧。”
司徒慧楠望著都尉繼續輕聲道,“原本也不必對你這樣境界的人用此手段。但是你知道嗎?你們東夷人實在是個令人作嘔的族類!就連妖族和你們一比也立刻會變得和藹可親呢。”
他突然加強語氣大聲道:“就憑你們這些來自彈丸之地的蠻人也配侵占我大離千年古國?你們以為憑幾個所謂的天魔就能擊敗我大離道統正宗了嗎?癡人說夢!”
司南盤表麵的藍光愈來愈亮,都尉想棄刀後退,卻發現自己根本無法動彈。他環顧四周,見兵士們竟無一人想要援手。
“覺悟吧!”司徒正肅道。
“你們在等什麽啊!還不快來幫我殺了他!!”都尉急得滿身大汗,語聲驚恐地大喊道。
司徒一聲大喝。以他腳下為中心突然浮出了一大片圓形的光暈,其中遍布著無數淡藍色的光點,亦如他司南盤麵上的細小光線那般不停跳躍移動著。
世人修行分為五境,初識、通靈、融象、萬裕直至最後破象。能聚靈成象腳踩光暈的修行者屬於第三境,而這片光暈也叫做象域。
“大通陽術、聖光普照!”
隨著司徒慧楠最後一聲叨念,二人中間的空間驟然發亮,起初是一點深色藍光,然後轉淡成一片淺藍,再然後又變為了一大塊接近白色的藍,直至最後徹底融為耀眼的白光時,這片光芒已經覆蓋下了周圍所有人。
世人皆知光明柔和透白,所以最溫暖最潔淨;卻少有人想過光明源自於太陽,盛極之下,所以又最狂躁最炎熱最肅殺。
這便是源自大離聖宗前人們修行千百年後悟出的至強規則。
大通陽一出,無人生還!
高大都尉最後一個倒下,他的身體因為暴曬和脫水而變得縮水焦黃了許多,最恐怖的是,其麵部的眼窩中竟隻餘下了兩個恐怖的黑洞!
胖子大口喘著氣,好一會才平靜下來。他從屍堆中撿出自己的包袱挎上肩頭,然後凝視前方那兩扇半開著的巨大銅門,久久不語。
門裏依舊漆黑一片,門裏正關押著自己的諸多師叔、師兄弟和師侄輩,甚至他那失聯多年的父親也可能正在其中。如果現在衝進去就有可能救到他們。
但是他不能!
胖子朝著門口單膝跪倒,低頭聲音微顫著說道:“請師祖師父原諒弟子今日無法前去搭救同門,因為我有著更重要的任務。”
隨後他站起身看了眼繼續上樓的路,堅定道,“就算這前方乃是龍潭虎穴,就算弟子會因此粉身碎骨,我司徒慧楠也一定要去闖它一闖!”
……
“好純正的大通陽,不愧是曾被譽為道門不世出的天才!”
六層塔頂,北麵一塊黝黑且晶瑩剔透的石壁上突然浮現出了一隻眼睛。這隻眼睛體積巨大,寬高皆超過了一個成年人的身體尺寸。
隨著這隻眼睛的睜開,所有石壁上的壁燈和火把突然被同時點燃,將幽暗的環境稍稍照亮。那一聲讚歎正是發自那麵石壁。
“嗬嗬,道尊你就是惜才愛才,也用不著如此偏袒自己的徒孫吧!你要說這小胖子有些本事我承認,但如何說他是不世出的天才呢?”
雖說六層樓已基本被火焰照亮,但在獨眼石壁的一旁卻有一塊不大不小的黑影如同鬼魅般地突然出現,黑影呈人形,語聲洪亮卻又陰惻滲人。空曠幽暗的石塔頂樓,黑影與獨眼石壁便這樣突兀地對起了話,顯得詭異非常。
“同樣是施展大通陽,當初我與姬無涯交手時,他使出這招那才叫直令天地汗顏,敢叫烈日失輝。剛才若是他在樓下,這千年石塔便已毀了吧。”
“老三,”獨眼石壁發聲喜道,“原來你這麽欣賞我師弟,真是沒想到啊,哈哈。”
“呸,誰說我欣賞他的?”黑影微微晃動,但很快又恢複了平靜“你說說看那小胖子到底有何過人之處啊?”
“如果再讓他修行個幾十年,他極有可能可以觸摸到五境之上的那道門檻。”
“喔?如何證明?”黑影好奇問道。
“他曾在鏡花宗修行過。”
“然後?”
“他曾被左狂奴視為奪舍身體的目標。”
黑影又一陣明顯晃動,這次也沉默了更久時間。
“既然是被左狂奴看中的爐鼎,他又是如何逃脫的?”
那隻巨眼聽聞了這句話後似乎有些訝異,頓了頓後說道:“因為左狂奴後來又找到了更好的目標。”
“誰?”
那隻巨眼如頑童般故意眨了一下,轉睛看向黑影,故意壓低了聲音精彩著道:“當然是我們的老七咯,哈哈哈哈,每次隻要一提到我師弟和左狂奴,你總會表現得很奇怪很不自然。像這種事情都能忘記,老三,你真是很不擅長掩飾啊。”
“哼,你知道我這一生也就佩服這麽幾個人……不說我了,道尊,你覺得這小胖子是來救人的嗎?”
“不一定,我認為他更有可能是想要上來破壞我的肉身。雖說有你坐鎮塔頂應該是萬無一失,但小心些多做些準備還是有必要的。”
“我讓伊佩喜守在樓下。”
“魘魔嗎?那就好……”
“道尊,你別告訴我你就是因為這小胖子才從神遊天域的狀態中蘇醒,特地過來提醒我一聲的吧。”
“嗬嗬,當然不是,”巨眼的眼瞳忽然睜大,變得奕奕有神起來,它轉向了塔樓的正中央望去,說道:“老七就要醒了,我們七大天魔終於要匯集了……”
……
空空蕩蕩的六層樓正中央放置著七口石棺。二口閉合五口打開,一起被排列成了一個圓圈,合棺的那兩口正好緊挨在一起,頭朝北方。
其中一口石棺內,正仰躺著一個半身****的青年,這青年身線修長,麵目清秀,尤其是有兩道英武的劍眉為其減了兩分脂粉氣卻平添了三分英雄氣概,這麵相,增之一分則太長,減之一分則太短。隻可惜他的左半身不知受過什麽傷害,從左胸肋起便一路往上斜向纏繞著好幾層厚厚的繃帶,也包括左耳、半邊口鼻和整條左臂在內。
青年正雙臂環胸仰躺在其中,不知已經睡了多久,也不知還會睡上多久,但他睡得很安詳。如果光看他的右臉,甚至可能會讓人以為這還是一個稚氣未脫的大孩子。可又有誰能夠將他和那殺人不眨眼、領著東夷諸魔將浮生大陸攪得天翻地覆的“天魔”聯係到一起?
許是被石壁和黑影議論自己的話語給吵醒了,青年忽然眉頭微皺,右手食指輕輕勾動了一下。然後他慢慢睜開了雙眼……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