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8章 那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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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五姐姐,十五姐姐……”
幾隻‘蝴蝶’開始繞著姬十五的麵頰兩側盤旋,在她的耳畔親昵地呼喚起她的名字。
原來這些看似是蝴蝶的生物竟然全部是些開了靈智的花妖!
昔年在聖宗的帶領下,人類已將絕大多數妖獸趕到了長城以南,隻有極少數漏網之魚沒有被發現。然而最諷刺的便是,作為人類修行聖地的聖宗門內,居然會生活著這樣一群數量不在少數的小花妖,實在有些令人匪夷所思了。
“我知道你們不會害人,但別人可能不這樣想。所以你們也一定要藏好別叫人發現啊。”
十五和小花妖們開心地聊了起來,繼而又拿出了一塊早先準備好的糕點捧在手心裏給它們食用。不一會,感覺手心被咯吱地好癢,於是她便忍不住哄笑起來,笑的好甜。
十五姑娘的身後,突然傳來了一陣匆忙的腳步聲。花妖們一哄而散。
“小姐!你怎麽又一個人跑來這裏啦,”一道焦急的聲音在她身後響起,“你知道我找你找得有多辛苦嗎?”
一個身材微胖矮小,才十三、四歲模樣的小女孩正雙手叉著腰,滿臉通紅,一幅氣呼呼的表情,再配上她頭頂那兩個朝天羊角辮,怎麽看都像是一個小小管家婆。
吭哧一聲,十五姑娘霎時被她逗樂,連忙道,“好了,好了,我的小管家,我們這就回宮吧。”
小女孩連忙上前扶住姬十五的一隻手,小心翼翼地待她安全踏回到地麵後,又道:“小姐,你以後能不能不要再蕩這個秋千了呀,我每次看著它就會覺得心慌。”
姬十五又是不置可否地笑了笑。
“小姐你想過嗎?如果你外一有個什麽三長兩短,別說宗主不會饒過我,就是我自己心裏也肯定不會安生,豈不是讓我活著卻要比死都難受?”
見小女孩委屈的快要哭了,十五趕緊拉過她的手安慰起她。
“好了,北兒,我答應你以後我再也不會在不通知你的情況下出門散心,而且我以後盡量不再去蕩那個危險的秋千,這樣行了吧?”
這個被十五喚作北兒的小女孩本是聖宗門內的一名普通弟子。聖宗九座仙山各建有一座宮殿,其中下層六殿都是普通弟子修行生活的區域,隻有住在上三層仙山宮中的人才是真正為聖宗重視的人物。而北兒她正是被姬無涯安排在十五身邊的貼身丫鬟。
小女孩立即破涕為笑,以威脅手段達到目的後便複露出了孩子本性,從牽手變為了雙手挽住了十五的一隻胳膊。
“小姐,今天外麵的火燒雲好壯觀呀,我們一起坐到那邊看會風景吧。”
姬十五隻有哭笑不得地被小女孩架到了崖畔邊的一張長椅前坐下。
哎~誰叫北兒在這半年裏一直負責照顧著自己的生活、讓自己能夠毫無負擔的修行練劍呢,或許這這叫緣分吧。這小女孩雖然有時脾氣是急了點,又有點小大人的做派,喜歡反過來對自己發號施令,但看在她平日裏總在為自己操勞忙碌又耽誤了很多自己修行時間的份上,十五可從來沒將她這些小孩脾氣放過心上,反則是已經將她視為了親妹妹一般看待。
過了一會,北兒又將頭斜靠在了十五的肩膀上小聲咕噥道:“這晚雲看久了也就沒意思了,原來這世上最好看的,還是小姐你呀。”
說完話她又舉起一手,輕輕觸摸起了姬十五後腦的秀發。
姬十五平日裏習慣將一頭長發綰成一個發包、盤在後腦然後用六根劍狀的發簪固定住。感覺到北兒的手正在輕觸這六根發簪後,她便索性大大方方地摘下其中兩根發簪交到了北兒的手心。
小姑娘立刻歡欣鼓舞地作勢舉起發簪在空中不停來回比劃,一臉陶醉。
“喜歡嗎?”
“嗯。”
“那我去求師父也給你打造一柄吧。”
小女孩如夢初醒,連忙將這兩根發簪仔細插回了姬十五的發包中。
“不可以,小姐你可千萬別去說!你都不知道這六柄袖珍劍究竟有多珍貴,它們可是宗主用從天域中拚死帶出的一塊天外寒鐵打造成的。當時可有二十多位墨家大師傾力鑄劍三十三天,據說最後凝劍成型時才發現差了幾紋火候,於是便先後有六位鑄劍師舍身殉了這鼎爐火,最後才有了這六……”
北兒倏然住嘴,眼看著姬十五皺起了眉頭,她心中不禁有些不安。
“小姐,是北兒多嘴了,我這也是從別人那裏聽來的,或許不是真的……”
姬十五沒有在意,隻是喃喃著反複地道:“為什麽一定要死人?為什麽一定要死人?”
然後她花了三息時間,才終於恢複了平靜。
北兒見她不再皺眉,於是岔開話題道:“小姐,聽說宗主已經與其他八位山主約定好了,下月將一同對你進行一次考校,隻要你通過了測試,就能成為我們這座龍雀山的山主了。”
“哦,可是我們龍雀山不是向來不設山主,而是一直由曆代宗主直接管理的麽?”
姬十五果然是有些意外了。
“是啊,因此我想我們宗主之所以要這樣做,不正是為了彰顯出您未來聖宗繼承人的身份嘛。”
“聖宗繼承人?我麽?”姬十五有些茫然的轉頭看向女孩,問道:“為什麽是我?”
“小姐,您可是天命之女、是道門不世出的天才呀!這一點在宗門上下可是得到所有人認可的,雖然其他八座山上多少還是有些人不喜歡您,不願承認您宗主繼承人的身份,但隻要有宗主堅持,最終一定還是無人能動搖這一事實的!”
北兒的這段話說得頗為慷慨激昂,並且在其中很自然地將對姬十五的稱呼從‘你’改為了‘您’,這也客觀說明了在尊卑有別的宗門內,實力決定地位的說法是永遠不變的。哪怕關係再親密的二人,在正經場合下還是得保持住該有的距離才是。
姬十五卻隻感覺有些傷悲,因為‘不世出的天才’這幾字關係,使她想起了另一個人,並且她很清楚地記得這幾個字以前一直是被形容在那人身上的。
“也不知道司徒惠楠他現在怎麽樣了。”
“小姐,你怎麽會突然想到那個死胖子呢。”
北兒嘟起了嘴,有些懊惱地攥緊了衣角,同時雙腳腳尖開始抵近接觸直至交疊著用左腳踩住了右腳背。姬十五知道,這是她很厭惡某個人或對某件事時非常討厭時的自然反應。
“你為什麽會這麽討厭司徒?”姬十五疑惑問道。
“還不是因為他……他喜歡小姐你嘛!”
姬十五愣住了,然後慢慢地,她的臉色開始慢慢轉為了緋紅。
“這事已經被很多師兄弟們知道了,我都不止一次的聽山門裏有人在拿這事打趣,也隻有小姐你還被蒙在了鼓裏,那個胖子真是太可惡了!”
但是姬十五對她的話已經充耳不聞了,因為她的腦海裏正在慢慢浮現一些出關於司徒惠楠的記憶片段,
‘十五姑娘,我又來找你借書啦……’
‘十五姑娘,我有些關於劍道上的問題想請教你……’
‘十五,沒想到這麽快到飯點了,能否讓我在你們瑤華宮蹭頓飯麽……’
二人最後一次見麵大約是在兩周前。
‘十五,我馬上就要走了,可能我們這輩子會再也見不著麵了。有些話擱在心裏真的已經很久了,我真的很想……算了,如果我還能夠回來,我希望你能給我個機會,聽我把話說完……’
‘對了,我剛才在劍塚裏隨便拔了把劍,就算是我向你借的吧,等我回來再親手歸還你;如果我回不來的話,嗬嗬,那我就把它當成是你送我的臨別禮物吧……’
姬十五一直沒有深想過司徒惠楠所說的這段吞吞吐吐的話中究竟隱藏著什麽樣的心意;她也從沒有懷疑過他之前經常借故來見自己的動機是什麽。事實證明了她仍是完全不懂男女之間的情事。在這方麵,她甚至單純懵懂的不如一個孩子。
司徒惠楠,其實還是個挺不錯的男孩子,我好像也並不討厭他。隻是,不討厭是不是也就意味著有些喜歡呢?如果當初他對我說出了那些話,我又該如何回答他呢?姬十五莫名一陣心亂。
“小姐,小姐……”
在北兒的聲聲呼喚下,姬十五幽幽醒轉過來。
“小姐你在想什麽呢?我剛才都喚了你好半天了。”
“啊!沒事,剛才突然心中有感,似乎對第十四劍有所頓悟。我正在想是不是該去練劍呢。”
崖畔附近一處山石的拐角突然傳出一陣咳嗽聲響。
二女忙回頭望去。隻見一個缺少右臂的邋遢男子正巧行出拐角、正款款走來。
二人連忙起身。姬十五在前、北兒距其身後半步位置,一齊向來人施了個萬福。
“見過師父\見過宗主。”
姬無涯滿臉堆笑地看著眼前這位多日不見的女徒,然後再是舉起酒葫蘆仰脖灌了兩口,這一高興便硬生生地將剛才在來路上接的一葫蘆山泉水飲出了酒味道。
“起身吧,無需多禮。”姬無涯將葫蘆別回了腰間後繼續道,“來得早不如來得巧,十五啊,師父此來也正是為了想看看你演劍一回,不知你近況如何呀?”
姬十五回道:“徒兒自從上次馭劍十三柄之後,一直牢記著師父的教導、不忘在心中溫養劍心、鞏固劍意,故而這三周來除了徒兒身上作發簪用的袖劍外,十五再未去碰過其餘幾劍。”
“好!好一句習劍不忘養意。徒兒啊,此刻此地明明雲卷風輕卻又空曠蕭索、向晚悒鬱難舒,正適合舞劍一場震我心神!就讓為師好好看看你今日能否衝破第十四劍的桎梏吧。”
說完話後姬無涯席地而坐,背靠著山石,老神在在。
姬十五閉上眼深吸一口氣、雙手手心下壓,靜心凝神的同時卻又時刻準備好了神遊萬裏。
再睜眼時,心劍已成;緩抬雙手,左右分張。動作舒展優雅,仿佛兩手之間有係念,一係為天域、一念為人間。
她同時摘下了發包上的六枝發簪,左右各三,同時也帶落下一頭如瀑長發,如夢如幻。
六枝發簪、也是六柄袖珍的小劍就這樣靜靜躺在了姬十五的左手中。從左至右整齊排列著,無一柄寬過一節指,無一柄長過一手掌。
姬十五右手並起中食二指,輕輕劃過左首一柄透明色小劍的劍身。
輕聲喚過二字:“東風。”
小劍應聲跳入空中,略微凝滯過後便突然加速、朝著天穹激射而去。
姬十五二指又劃過左二一柄紅如晚霞的小劍劍身。
“江媚。”
紅色小劍也如東風一樣調皮地跳入空中,再度飛去。
然後再是左三綠劍、左四黃劍、左五青劍、最後則是有著赤白青綠藍五色同時也是六劍中最長的一柄小劍。
劃劍的同時依次喊出了四劍名稱:“長薄”、“崇蘭”、“青鵁”、“纓絡。”
北兒定定地望著這一幕,雖不是頭一回見到這場景,卻依然被震驚地大張著嘴,心情激蕩地無以言複。姬無涯酒癮又犯,觀如此壯闊的‘美景’當前豈能無酒作伴?正招耳撓腮地難受時,回頭見到她這幅表情又不禁好笑。摘下酒葫蘆直接扔到了她腳邊。
“小北,去打點酒來。”
差走了一臉不甘心的小女孩後,姬無涯閉上了眼,但同時他卻‘看’到了來自千裏之外的四幅驚人景象。
遼闊的向晚原牧場上,牧馬成群,一個少年牧手正費勁地趕著一大群馬想要回欄休息。然而這少年在試了幾次後卻始終無法將套繩套中馬群中馬王的脖頸,這也就意味著他將無法順利牽引馬群回欄。不但如此,笨拙的少年終於還是惹怒了馬王,馬王開始向東朝著離少年家相反的方向奔馳。數十匹駿馬也跟著它開始狂奔。少年滿頭大汗,急的六神無主。
突然一陣猛烈的東風刮來,瞬間使得所有的人和馬都無法睜眼。奇怪的是,草原上向來多刮西北風,特別是在東有蒼麓山脈阻擋的情況下,向晚原更加不會在秋季無緣無故地刮起一陣如此猛烈的東風。這陣風不似海風,少年莫名感覺到風中竟有一股溫暖的春意。悄悄睜開一些眼皮,從擋在眼前的指縫間向上看去。
一柄無比巨大又有些透明的古樸巨劍從天上自東向西飛速劃過!
隨即這陣東風便消失無蹤。馬群瞬時安靜下來,少年也順利套住了馬王。心中激動萬分。
“感謝上天垂憐。”……
岑州昌南以西的湘江流域,這時卻雲淡風輕,天色仍亮。一群負笈遊學的士子正在泛江遊船。
這群士子個個興高采烈,或談笑或對弈、或飲酒作賦外加讚歎************,唯獨對眼前撲朔迷離的大離國局勢隻字不談,因為他們隻想乘著戰火硝煙暫時還未波及南方時能逍遙一天是一天。
“在這個秋高氣爽的日子裏,我獨自佇立在昌南江頭,眺望著湘江碧水緩緩北流。看萬座山全都變成了如楓葉般的嫣紅,一層層樹林好像染過顏色一般;滿江秋水清澈澄碧,一艘艘大船乘風破浪,爭先恐後……”一位後頸插紙扇的士子出口成文,即興朗誦起了文章。
“看萬山遍紅,仿若層林盡染;瞧漫江碧透,有如百舸爭流。望鷹擊蒼穹,好像長空破浪競自由……”又一位年輕學子現場賦詩,意興濃濃。
“哎,這有什麽,你們這些隻會念些文章作作詩詞的雕蟲小技,哪比得上我?!看好咯~當初有玄指仙陳仙人在此一彈指截江,今天我要一伸指便叫這天色馬上變紅!”
一個顯然是喝高了的肥胖士子從船艙裏蹣跚走上船頭,在眾人的小心攙扶下依舊手指蒼天大言不慚,絲毫不顧及周圍士子們向他投去的或明或暗的貽笑和恥笑。
就在他第二次手指蒼天說要叫它變成紅色時,眾人突然全部停止了笑聲說聲讀詩聲。因為他們全都看到了頭頂的天空突然由北向南層層變紅,猶如降下了一幅由晚霞寫就的潑墨大山水,一柄紅色小劍繼續南行……
悠遠而又綿長的蒼麓山脈,曲折蜿蜒達數千裏。初秋時分,山脈間的綠意雖然依舊盎然,可相比起盛夏季節時仍不免顯得有些蕭索闌珊、失了精氣神的感覺。
這時在蒼麓山中州段的上空卻突然出現了兩柄一綠一淺黃的小巧飛劍,兩劍盤旋飛舞、互相競逐,似在遊戲,似在奔走。凡是這兩柄飛劍所過之處,無論是綿延的樹叢還是最常見的叢生蘭草堆,全都倏然變綠了幾分,仿佛它們瞬間便回到了春天……
遙遠的東海海麵上,一柄青色小劍正靜靜地懸停在海麵上空。
青色小劍毫不畏懼,因為它正在靜靜地觀察幾隻和自己相同顏色的青藍小鳥,隻見小鳥們全都忙碌地銜著草石來回在陸地和海麵間往返,抵近海麵時它們便會鬆口將草和石頭投入大海,如此往複,契而不舍。
它明白這種小鳥名叫精衛,它們的使命便是填海!
突然,海水洶湧翻滾,一條巨大的蛟龍緩緩鑽出了水麵,猙獰著、咆哮著朝著空中嘶吼。許是因為精衛鳥們的行動終於觸怒到了東海中的神靈。
精衛鳥們毫不畏懼,繼續一絲不苟地重複著自己的使命!
青色小劍似乎明了了些什麽,仿佛自己的劍靈也已經融成了小鳥中的一員。和精衛填海的精神相比,你這條水溝中的小小魚蟲又有什麽可橫的?劍身瞬間青光繚繞、暴漲數百尺,一氣斬蛟龍!
……
姬十五雙手開始結印,道家法印九式,臨兵鬥者皆陣列在前,一氣嗬成連綿不絕。張嘴低喝出二字,“劍來!”
姬無涯驀然睜眼,但見方才自己神遊身外時所見到的五劍均已飛回龍雀山上空,盤旋成了一個圓。與此同時,第六柄五彩袖劍也正冉冉升起,直入劍圓中央。就如同一根正欲串繞起珠玉結作頸飾的針線般,東風江湄長薄崇蘭青鵁纓絡,一劍作針、五劍作珠、六劍起舞翩飛不止,卻始終首尾相銜,井然有序。
姬無涯隻覺渾身熱血沸騰,想當初自己修劍時領悟出的劍道尚不及自己女徒此刻展現出這恢弘手段的十之二三,何況這還是在女徒有後續九劍後手未出的前提下。現在想來自己這一臂斷的,還真是值了!
因為興致使然,於是他便索性席地坐直、單掌擊胯伴奏高歌!
“昨夜小樓又東風~
蕭天色映秋江媚,
路貫蒼麓見長薄~
幽幽有崇蘭。
長生鎖上鎖青鵁~
垂珠串纓絡。
蓋及女子紅妝~
八抬轎、蒙喜帕,
攜子手、與白首,
夫唱千裏共嬋娟……”
一曲未完卻突然戛然而止。
十五姑娘雙手左高右低,兩指蘭花僵硬,眼神呆滯。
二人不禁麵麵相覷。
“師父……劍塚內、龍雀山上到處都感應不到第七劍的蹤跡。”
“紅妝劍,不見了……”
(不得不說,這一章確實是我寫文以來個人最滿意的章節。女主紀秋袖劍有六,東風江湄長薄崇蘭青鵁纓絡的名字其實在我寫上一本遠岸時就已想好,所以此時寫來確實感觸良多,配上的唱詞有些牽強,但已沒有再修改的心意了。第七劍紅妝、八劍喜帕、九劍白首、十劍共嬋娟的名字在上一章已有鋪墊,但十一、十二、十三、十四四劍尚未起名,希望有心的書友能為我出謀劃策起下名字,如果你願意幫忙,請在後邊點評中直接回複,先謝過了。這個長章是補上周答應下卻未及時更出的章節)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