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1章 那紅妝與誰(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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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去會會你們大離國的女子劍仙!”
說完這句後,高瘦老者開始疾步向桃林中央的房屋衝去。在前行過程中他改用雙手握刀,刀尖指地,微傾著左肩向前突進,兩者距離很快便被拉近至五十丈左右。
蕭遙驀然站起,她那兩道如畫般的黛眉同時跟著一顰。
四名錦服手下不約而同地拔刀起身,卻被她伸手壓下。
高瘦老者身影化為一道藍影繼續向前掠去,轉眼再進十丈!
突然,他身體左右兩側各有兩塊直徑丈餘寬的地麵同時凹陷,有六名不同服裝、不同年齡的男女分別手持兩根水火棍、一張漁網、一籃不知為何的器物以及一根粗長漆黑的鎖鏈從地下一躍而出。
當先兩根水火棍突然同時上下橫掃!
正巧被夾在兩棍中央的老者本該刹不住腿,就勢被掃倒。然而這兩名頭戴高帽手持丈許長水火棍的漢子卻突覺眼前一花,勢在得手的兩棍竟一同掃空!
二人身後各有一名手持漁網的老人及一名單手捧著一個甕狀竹籃的中年婦女踏前一步,二人目光遊離地盯著場間四處,卻始終尋不見目標蹤跡。
好在二人身後還有一名空著雙手的中年道人,原本在這緊張的時刻竟還有閑情閉目休憩的他倏然睜眼,輕聲說道:“十四,三。”
那持網老人和捧籃婦女聽聞話語後,便毫不遲疑地向距離眾人頭頂數尺高的某個方位同時撒去了漁網及一蓬黑沙。
於是那件怪異的藍袍再次顯現,高瘦老者嘴中怪叫了一聲顯然不是大離國的語言,麵對著漁網和漫天黑沙,雙手握緊東夷長刀高舉過頭頂便是狠狠一刀斬下……
“玄爺爺,這六人可都是道門中人?”
蕭遙在阻止了欲上前助陣的手下後再次來到了矮胖老者的身旁,看著動手的雙方,不解發問。
“我看不像。”矮胖老者將他的龍頭拐插入泥地,同時雙手柱於龍頭扶把不停摩挲著,繼續道,“六人中隻有那名托後位置的青衣道人是個修行者,而且就算他是觀裏的或是宗內之人,應該地位都不高。”
蕭遙明白大離道門中人的穿衣傳統,對此沒有異議。
矮胖老者說道:“但這六人之間的配合卻極為默契,顯然不止臨時搭檔的水平。道門之所以強大,關鍵還是在於它深值在每個大離子民心中的超然地位,就連無數江湖人都甘願為之賣命,真是無法撼動啊。”
蕭遙眯起眼咬了咬嘴唇,最終還是無可奈何地點了下頭。
“遙兒,你仔細看好菊老鬼的一刀流!”
正值半空中那高瘦老者雙手握刀過頂將要完成下斬動作時,矮胖老者連忙提醒蕭遙道。
“東夷刀道雖然也是傳承自大離劍術的分支,但經過了數百年的演變後自有它的獨到之處。”
果然,那一刀看似隻能斬向迎麵而來的漁網,而且無論是從方向、角度或力學上講都不可能、也不應該存在任何變數,高瘦老者隻能是在斬破或斬不破漁網後被動接觸那蓬應是毒物的黑沙,然後落地陷入被動和圍毆;然而事實卻是,隨著長刀的下落,刀尖處忽然無故亮起了一點寒芒,半空中的藍色身影緊隨其後再次突然消失!
漁網和黑沙的圍捕明顯撲了個空。
“好快!”蕭遙一聲驚呼道。
底下那名手中再無漁網的老人則是一聲慘叫,他低頭一看,在自己的腰部居然平添多出了一條觸目驚心的傷痕,然後眾人便眼看著他的上半身慢慢滑離開下半身、慢慢墜落,直至死亡時他的雙腳仍舊保持著站立姿勢,而傷處切口平整光滑,幾息過後方才有鮮血噴出……
“東夷刀道的精髓,簡單說來就是一個快字。”老人喉結微聳左眼皮跟著輕輕一跳,顯然也是對菊老鬼這一刀的威力略感到吃驚。他問道,“遙兒,你如何看待他這一刀?”
“嗯,菊友先生的一刀流,最精妙之處就在於能做到人隨刀動。他這一刀給我感覺刀意所向無堅不摧無韌不破,刀勢所去更是無所阻隔,作為一名刀客,他是真正做到了刀至即人至。”
蕭遙微作停頓,忽然有所頓悟道:“玄爺爺,東夷刀道的精髓難道就是可以在一定程度上破除空間規則嗎?!”
矮胖老者聽後欣慰一笑,不禁連連點頭稱讚。身為一名大修行者,人到暮年後他才加入了四大豪閥世家之一的岑州蕭家。本意是因厭倦了打殺生涯及為躲避仇家而擇一棵大樹棲息養老,沒想到卻因為蕭家這些年愈加勢微而使自己越來越顯得才是被簫家依靠的大樹。而他之所以未曾動過離開的念頭,完全是為了他身旁的這個女孩。數年前蕭老太爺死前,把這個身為家族複興希望的女孩托付給他,而他自己也很快便被蕭遙所展露出的潛力深深折服,因此他是真正地把她當成自己的傳人看待。
“關於這一點我也不是很清楚,但菊老鬼的一刀流看起來的確是這樣。遙兒,你今後如果要獨自麵對一個東夷修行者,切記一定要搶占先機壓製住對方的速度。據我所知東夷刀客大致可以分為兩類,即以小鬆氏為代表的一刀流和以南歌氏和上衫氏為代表的雙刀流。近年來聽聞小鬆氏被上衫氏壓製的很淒慘,陸續有許多像菊老鬼這樣的高手紛紛離開了氏族,再加上上衫氏中又出了位名叫上衫謙的天才,在他的帶領下,上衫氏甚至一度攻占下了小鬆的幕府都城。也就是在今年小鬆與南歌結盟後,他們才能勉強抵擋住上衫氏的侵略。”
矮胖老人歎了口氣,又道:“真是個愚不可及,又喜歡窩裏鬥的野蠻民族啊!對於菊老鬼這樣的東夷浪人,我們要用但不能大用,適時要賞但更多時卻要不得不防!”
蕭遙重重點了點頭,說道:“非我族類,其心必異!”
說話間,東夷老者已經憑借淩厲的刀法和飄忽的走位殺得剩餘五人狼狽不堪。
桃林內青衣道人不停掐指疾算,口中不斷報出著一串串不同的數字。其餘四人則是根據他報出的數字不斷做出移動和攻擊防禦。兩根水火棍在多次和東夷刀碰撞相擊後已變得破爛不堪;婦人籃中的黑沙暗器所剩無幾,之前潑灑出去的卻多數連東夷人的衣角都未曾沾過;隻有那名手持一根漆黑鎖鏈的彪形壯漢稍好一些,他手中粗重黑長的鎖鏈攻可作刀槍、且是加長版的刀槍用,甚至有幾次差點就能纏繞住那名可惡的東夷人了,而作防禦武器使用時,層層疊疊揮繞而起的鎖鏈又可以將自身嚴密保護起來,倒是一時安全無虞。
菊老鬼尋到一個破綻,突然一刀上撩式,將其中一名持水火棍的漢子連人帶棍一同斬成了兩截,不待收刀回落他又低吼一聲,保持著雙手高舉的動作,腳步有些踉蹌向前衝去。而在他的兩手腕中間,則赫然纏繞上了一截漆黑鎖鏈。
婦人麵露喜色,連忙舍棄了竹籃、將戴著獸皮手套的右手探進腰間的布囊,內裏有七根被其視為殺手鐧使用的喪門釘,然而隻當她摸出其中三根喪門釘,然後右手堪堪揮出一半、口中高喊了一聲“看暗器!”後,她便雙眼瞳孔劇烈一縮,眼中滿是不可思議的神色。一道藍色身影已然欺至她麵前,菊老鬼輕描淡寫地從她手中接過這三根暗器,另一隻枯瘦的手掌高高抬起,一招仙人撫頂拍碎了婦人的天靈蓋!
手持鎖鏈的大漢怒吼一聲,猛地一震手中鎖鏈,將身上勁氣節節傳遞向另一端,直到將鎖鏈盡頭那截插著把東夷刀、同時又被鎖鏈緊緊纏繞住的桃樹幹給震成粉碎。
究竟何時施展的障眼法?!
菊老鬼怪笑一聲,學著婦人的口氣說了句,“看暗器!”左手輕輕一揚,喪門釘分三路疾射向那名大漢!
大漢雙眼猩紅,將鎖鏈在麵前舞至密不透風!
‘叮、叮、叮’
喪門釘被一一擊落。
大漢收回鎖鏈剛想錯步欺上再攻。
‘噗’地一聲輕響,他的胸膛卻被那隻相同的枯瘦手掌從背後洞穿,這次,則是一記手刀。
菊老鬼將滿是血汙的右手在大漢身上擦了擦。然後麵色猙獰地看著桃林中僅剩下的兩名敵人。
就像在看向兩個死人。
……
蕭遙皺眉問道:“玄爺爺,菊友雅致他究竟是什麽境界?”
“菊老鬼應該是融象境。隻是東夷修行者與我們大離不同,聽說他們並不需要刻意去冥想以感知天地靈氣,甚至有些人都不需要初識出識海,就可以通過一些旁門左道撮取天地靈氣為己用。所以你要知道,絕對不能光通過境界來衡量一名修行者的實力,即使在大離,一些真正天賦異稟的年輕修行者也是能做到越境殺敵的。”
“是。”蕭遙像是在回答,但神情卻更像是在自我肯定。
“就如我這般的年輕修行者。”
……
屋內書房一片狼藉,華小菁親手扶起了張洪二人。
在向二人致歉過後,她說道:“雖然於修行歲月上講我尚算年輕,但按照普通人的生命標準算來,為人母的我已經不能算年輕了。所以這並不是一件很可惜的事。”
張瀾疲憊起身,仍有些上氣不接下氣地回道:“掌教及夫人必將鴻福及天、壽與天齊!”
華小菁笑了笑,又道:“你剛說已經知曉了我的計劃,此刻又何必說假話來安慰我呢?”
見張瀾語塞,她便改話題問道,“屋外桃林中都是些什麽人?”
虹姨搶話說道:“小姐,據可靠消息報告,年後已有多股江湖勢力滲透進了壽安縣,他們的目標也是為了即將在壽安縣現世的幽雲奚穀及其中的寶物。所以作為傳聞中能開啟幽雲奚穀大門的鑰匙,當前保護好公子的安全才是最重要的事情。老爺他就說過……”
許是想起了之前的恐怖經曆、生怕再犯忌諱而惹出不愉快的事,虹姨及時收住了口,沒再往下述說。
華小菁並未在意,平靜地說道,“誰敢與我道門做對,簡直是自取滅亡。”
但張瀾聽出了她這句平靜的話語裏蘊含的深意,心下頓感欣慰,連忙補述道,“另有消息道岑州蕭家也已淌進了壽安這潭渾水,聽說這回連同他們的少主及兩名大供奉都一起加入了行動。但是夫人敬請放心,貧道已在這幢居所外布下了嚴密守衛,就算是她蕭遙吃了熊心豹子膽,也絕對不可能踏進這道大門的。”
華小菁想了想,問道:“可是那位極有修行天賦、被稱為百年一出的天才少女蕭遙?”
“正是!”
“她修行不易,能留她性命即是最好,不然那也是我大離國的人才損失。”華小菁歎了口氣,抬手輕輕一揮,又道,“張管事一路辛苦了,如果沒事的話就請自行去客房休息一下吧。”
張瀾依言後退離房,淩亂的書房隻餘下了主仆二人。華小菁沉默不語,卻是背過身斜靠著窗台望向外麵,不知在想何事。虹姨見主子如此,更是不敢吭聲,俯首站在了原地等候。
屋外林中的桃樹雖說大體錯落有致,然而因為是冬天的原故,光禿禿的桃枝仍是敗盡了人們觀賞的雅興,所以華小菁這一眼望去的景象中,除了在遠處對峙的那幾道模糊人影,仍可用滿目瘡痍來形容。
隻聽她慢慢說道:“我雖然生在豪門世家之中,但娘親在我四歲時死於疾病,父親又是那種薄情寡義的人,陪伴我童年的時間屈指可數。所以相比起六歲被賣入華家的你而言,其實還是你的命比我稍好。”
“小姐……”
華小菁擺擺手打斷了她說話,繼續道:“奶娘說過,在我出生前他就已整日不歸家,結果還是爺爺去請老祖為我賜的名,據說他老人家隻是很不屑地說道‘區區一個女娃,難不成還能繼承了華家的羽衣卿相?不過隻是一棵青青小草罷了,就不用排進寧字輩了。’於是我就有了現在這個古怪姓名。”
華小菁自嘲一笑,說道:“七歲那年我毫無預兆地突然初識成功,這事曾讓一名原本斷定我此生將無緣修行的族內供奉嚇到半死。老祖倒是很高興,當下便宣布要將我的名字改為華寧菁,但是我拒絕了。每每想起自己在華家度過的近二十個年頭裏,最讓我自豪高興的事,大概便是這件了。”
“但是我永遠都忘記不了,老祖後來將寧宇從我身邊奪走的那一天,”華小菁麵色轉陰,語聲也隨之變得尖銳了些,“我忘不了他被我的嬸母抱出門口時他邊啼哭邊哭喊著要姐姐的模樣!忘不了我那時正被兩名修行者定住了身體,隻能握緊了拳頭渾身顫抖著、一直到手心被指甲嵌出了鮮血……為什麽一定要將我的親弟弟過繼給我的叔叔撫養啊!那年寧宇才三歲啊!”
華小菁抓起一手袖管輕輕遮擋了一下麵部,潤了潤喉嚨,放下手,又道:“所以外人怎麽可能知曉我對我這名‘堂弟’的感情呢?”她半轉過身看向虹姨道,“這件事你能替我一直保密,我應該謝謝你。”
虹姨忙道:“小姐,這都是奴婢的分內事,我……”
“不,你才不是誰的女婢。”華小菁久久凝視著虹姨的臉,說道:“想知道在我生命中最重要的四個半人,他們都是誰嗎?”
“我的兒子司徒惠楠,出生時便被天機閣讖言將成為不世出的修行天才,開啟天域的鑰匙,但在我看來,他卻永遠隻是我最愛的孩子,我隻希望他能一生幸福。為此我可以為了他犧牲掉我的一切。”
“我的弟弟華寧宇,建州華家未來家主的第一繼承人,卻也是一個同樣無法修行的人;但是長姐如母,他在我的心底裏的模樣,一直還是那個三歲時哭喊著要姐姐的男孩。如果老天能讓時間倒流,我也能讓自己變得更堅強一些的話,我是一定不會讓這一幕重演的。”
“我們那個混賬父親,讓我和寧宇的童年產生所有不幸的源頭。我本該怨他、恨他、咒罵他。但是,我做不到。以前總以為是他在避開我不願見我,可是後來仔細想想,卻總是會憶起,當他偶爾回家一次時,那個刻意躲藏到樟木箱內的人其實是我,也許我應該給他個機會讓他說說他的苦衷,然後多問他一些關於我母親的事情……”
“還有半個重要的人。”華小菁重新將視線投向窗外,雙手交叉插胸,“就是我親愛的夫君嗬,這世間權威最大的人之一。道門掌教、聖宗名譽副宗主、絳雲觀觀主,真是了不起啊!如果讓世間大部分的人知曉了我會對他司徒靜有所不滿,恐怕他們都會罵我不知福,但是其實我要的幸福,真的很簡單。當然,也有很多很多女子做夢也想著能嫁給他一起雙修……阿虹,你也會這麽想,我其實並不怪你。”
虹姨突然跪倒在地,渾身顫抖不已。
但是她很快便感覺有一隻溫暖有力的手掌按到了她的肩膀上,於是惶惶不安地抬起頭,卻看見了華小菁正蹲在自己麵前,兩人頭頂保持了同樣的高度。
她說道:“你不必為此感覺不安,因為,最後那個對我而言重要的人,就是你啊。”
(。這章字數已經太多,所以接下去應該會很牛逼的一段內容隻能並作下章節了,而紅妝係列章節也將暫告結束。最後就是想對秋秋說一聲,安和橋這首歌真的很好聽,謝謝。)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