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五章 開戰宣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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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此刻,蕭稹進了將軍府,興致極好,他身穿藍緞子麵的長皮袍,外罩石青江綢麵的大氅,一色的明黃盤龍套扣,顯得精神抖擻,氣字軒昂。一幹人在園中走走停停,蕭稹不住地指手劃腳,說這邊假山砌得好,那邊亭子造得沒章法,說笑得很在興頭上。謝瀾幾個人心裏卻捏著一把汗。

    來到鶴壽堂對麵水榭旁,台上的戲演得正熱鬧,抬眼看對岸時,幾個侍候的丫環遠遠侍立在堂外東廊下。隻曹澤一人,穿著駝色綿袍,外套青緞馬褂,足蹬皂靴,翹著二郎腿半依竹椅看得入神,竟似沒有看見蕭稹一行。謝瀾欲招呼時,蕭稹搖搖頭,一扯袖子止住了他,繞過池子徑向曹澤走去。

    “大將軍安好啊!”蕭稹忽然在背後說道。

    曹澤猛地一驚,回頭見是蕭稹,一翻身起來,伏地叩頭道:“老臣不知王駕光臨,未及迎候,望乞恕罪!”

    “你還在病中,何罪之有!”蕭稹笑著扶他起來:“身子好嗎?”

    曹澤揮手止住了戲台上的戲文,笑回道:“用了王上賜的藥,已是大見功效。”一邊伸手將蕭稹向鶴壽堂裏讓。

    謝瀾搶前幾步先進入堂內,細細打量裏頭的陳設。堂內的陳設也不甚豪華,靠牆一溜兒俱是楠木書架,大廳當中隻擺一張檀木長幾,周圍散放著幾張椅子,隻門後不顯眼處放有一人來高的鍍金自鳴鍾,算是室內最氣派的奢侈品。迎門放著一張大木榻,鋪著大紅猩猩氈,兩頭壓著兩個泥金紅繡氈枕,可依可靠、可坐可躺,無論何種姿勢,都可看到對麵水榭的全景。謝瀾暗道,“這老頭子真會享福!”眼風掃處,卻見西邊枕下有些異樣,疾步上前用手一摸,覺得有個硬硬的物件,抽出一看,卻是一把冷颼颼、亮閃閃、寒氣逼人的潑風長刀!”

    恰好蕭稹,曹澤二人聯袂而入,見謝瀾手握長刀站在榻前,不禁驚呆了。一旁的榮軒和芳菲倒吸一口涼氣,一齊將手伸向隨身武器上,目視曹澤!

    謝瀾抽出這把長刀,望著令人膽寒的鋒芒問道:“大將軍!這……這是何意?”

    曹澤並不驚慌,他抬起頭苦笑道:“若是王上預先知會,要駕幸奴才府邸,就這麽一條,也就夠治我滅門之罪的了。”

    蕭稹一愣,隨即哈哈大笑:“誒,大將軍久經沙場,有是優秀的得道者,自然是刀不離身,身不離刀。——這些我理解的——還不快收起來!”

    謝瀾將信將疑,取出刀鞘合上,掛在靠近自己的書架上,這才驚魂初定,笑道:“我還以為大將軍不想叫王上和我們幾個回去了呢!”

    “有你這個趙子龍在,還怕我這黃鶴樓嗎?我早年為兵卒,不敢說身經百戰,卻也是殺人如麻。這半年身子總不太好,臥病在床,常覺得如有鬼神驚擾。有人就教我這麽個鎮魔的方子,置刀於枕下以壓邪。說也奇怪,倒是挺靈驗的。不想今日卻驚了聖駕。”曹澤拱拱手,解釋道。

    這話也是半真半假,近半年頭和蕭稹的爭鬥愈加猛烈,也常常使他心緒不寧。

    蕭稹擺擺手,不讓他再說下去,自己順勢便坐了榻的西頭。憑曹澤如何桀驁不馴,自己此時也要裝出彬彬有禮的樣子。

    侍候的侍女姍姍而入,給曹澤道了萬福,有些好奇地抬頭看了一眼上頭坐的蕭稹,也蹲身施了一禮,垂手侍立待命,曹澤吩咐:“看茶來!”侍女忙躬身道:“是!”抬腳便走。

    “不用了!”坐在上首榻上的蕭稹開了口:“我和你主子議一件事便去。況且他在病中,我也在用藥,不宜吃茶。”

    那侍女隻看了看曹澤,井無收回成命之意,笑著蹲了身子打個萬福,仍去了。蕭稹望著她的背影笑道:“連我的話都不聽,好厲害!”

    曹澤頗為得意,笑道:“臣以軍法治家,她豈敢違命?再說她也不知您就是當今王上啊!”

    “能把屬下調教好,也是門本事。”蕭稹默謀一陣說道:“我來你府上,一來是瞧瞧貴恙;二來麽,是與你議一下,這是南方呈上來的折子,昨兒黃匣子遞上來。見你並無批語,想找你來議一下,總要有個辦理宗旨才好。”

    曹澤心頭不禁一寬,原來為這個,拘謹戒備的神情也就消除了。這個折子說的是幾位頗有名望的得道者在杭州搞什麽名士大會的事,舞文弄墨,聲勢浩大,並將他們寫的詩歌也附在折後。不外風花雪月之類,但其中隱喻卻頗有違礙之處。即便沒有,就這些人常常聚在一處,也是頗令人耽心的。曹澤不加批語,並不是覺得不重要,而是怕蕭稹疑心自己,難以措詞,又不好意思為這事去請教蕭言商議,在手中因循幾天,終於還是將原折拜了黃匣子遞上來。

    現在既然王上垂詢,覺得倒不如由王上親自來辦為好。想到此,曹澤幹咳一聲道:“這些人最難辦,說是要麵子,其實是觀風色,屬下也並無善策。”

    “我也無善策,才想到找你來問一問呀!”蕭稹笑笑,“就是閑聊,你有什麽就說什麽。”

    曹澤想了一陣子才回答:“這些人原就是有名望的得道者,王上有所不知,之前百年紛爭時,各國為了爭取得道者者可以說是不擇手段,我大齊甚至有明確規定,凡是國境內的得道者,如若不替國家征戰效力,就就地處決。”

    “還有這等事,還真是殘忍。”蕭稹也是十分吃驚。

    “沒辦法,戰爭殘酷,總不能讓他們別國所用。”曹澤頓了頓,“因為這層緣故,不少得道者也深有怨言。如今天下初定,這條規定也就作廢。隻是要他們平白地歸順,麵子上實在下不來。譬如二人相鬥,勝者要和好,請敗者吃酒,敗者一方總要拿一拿架子。依老臣看硬拉他來席上坐下,以禮待之也就好了。””

    ”怎麽個待法呢?”蕭稹沉思著,卻聽曹澤繼續說道:“若留在山野伴風弄月,又難免會譏諷朝政。不如仿照唐朝時候的武舉,也依照個什麽辦法將得道者們進行選拔,擇優而用,也是一舉兩得了。”

    蕭稹聽至此,將身子向前一傾說道:“我也有這樣的想法,可是也有些顧慮——來的都是沒骨氣、不值錢的,有骨氣、份量重的又不肯來,這怎麽辦?”

    ”那我們不會給他們來個霸王請客!開特恩科,專取這些有名望的得道者,把他們恭迎進都城,由王上親自測試,賞他們一個大大的麵子。”

    蕭稹聽到這裏,已完全忘掉對麵坐著的是自己的宿敵,凝視著乾清門北的甬道沉思著說:“隻怕難以征齊。”

    “權柄今日操在我手,來也要來,不來也要來!”曹澤慨然說道,“若打贏高中,便是國家棟梁;若失敗了,那就掃地出京,背後罵人的資格也就自行取消了!”

    “好!”蕭稹興奮得將書案重重一擊,突然臉上光彩又失了——“唉,你說的辦法固然好,隻是現在還不能辦。現在朝局動蕩,我也沒精力弄這個。”

    從理想回到現實,兩個人都沉默了。半響,蕭稹徐徐道:“說起來,前幾日吉意樓的那場大火,和你家弟弟曹爽有關吧。”

    “王上,他隻是聽聞吉意樓藏有別國探子,前去搜捕。”曹澤避重就輕,“沒想到釀成大禍,這是他的失誤,王上恕罪。”

    “所以抓了郭彰,我微服出訪倒是時常見他。”蕭稹笑笑,“我常見的人是間諜,那我是什麽啊?”

    “咱們敞開天窗說亮話吧,曹公,你和你的部下對我不滿吧,所以想逼我退位。”蕭稹滿不在乎地說,“其實我對你也十分忌憚,畢竟功高震主嘛,你這麽能幹,資曆又深,我可駕馭不了你啊。”

    曹澤一驚,沒想到蕭稹一下子把話說得如此直接,直搗黃龍,自己反倒不知道該如何招架了。

    蕭稹到底是什麽意思呢?他沉默著不回話,氣氛一下子凝重了下來。

    遠遠見侍女們端了茶來,蕭稹也不等一旁的芳菲驗毒,直接接過茶盤,親手為曹澤沏茶,笑說道,“我的手藝一般,你將就喝吧。”

    蕭稹根本沒沏過茶,隻大咧咧地拿茶葉往沸騰的水裏放,笨拙的手法,連曹澤也忍俊不禁,忍不住道,“王上,這茶是從杭州君山上采來的。春茶吐尖時,由閨中未聘之女,清晨冒露踏霜,選取上等尖旗數片,采得之後噙於口中。隻有佳婿嬌客初登嶽家之門才能嚐嚐。餘者連見也難得一見。臣先時督師江南,出重金數千兩,僅得二斤有餘,您這麽沏茶可是糟蹋了!”

    “也是了。”看曹澤開口,蕭稹的目的已經答道,“還是請專人沏茶吧。”

    侍女款款上前,芊芊玉手慢慢燙壺、置茶、溫杯,令人賞心悅目,一遍衝茶下來,茶湯明潔,清甜可口。

    “果然是好茶。”蕭稹飲了一杯,感歎道,“看來人人都有長處短處啊,我也不知道自己是不是真的適合當王上。”

    “其實隻要我大齊能百姓安樂,國運恒隆,能如當年秦國一樣俯瞰天下。誰當王上都可以的,這便是我的想法。”蕭稹看著曹澤說道,“隻是如今你我並存,下麵的人難免各有心思,這種不穩定的局麵也不是我們想看到的。”

    “王上這話不錯,一山不容二虎。”蕭稹能對自己說這話,這個問題便是不能回避的了。曹澤不動神色地問道,“那王上希望如何呢?”

    第二遍茶,茶香濃厚,清香色鬱。

    “既然無法避免,那便開誠布公的解決好了,隻是你和我之間,光明正大地較量一場,成王敗寇。”蕭稹隻覺喉嚨幹澀,將茶湯一飲而盡,笑眯眯地道,“物競天擇,適者生存。而且曹公你起於微末,早年征戰沙場盛名享譽列國,朝政上也頗有手腕。如果是你取代我的位置的話,應該也會是個好王。”

    “物競天擇,適者生存,這話說得好。”曹澤喃喃重複道,覺得眼前的人瘋魔了,明知道自己有反心,首先打算的居然是被纂位之後的事情。“這種事情,王上萬不可胡言亂語。”

    古往今來,恐怕也沒有這樣的王上,這是什麽計謀?

    望著眼前仍舊麵不改色的翩翩少年郎,曹澤越發覺得自己看不透他。

    “我沒有胡言亂語,我是認真的。”蕭稹終於認真起來,“我是真的欣賞你,相信你,才這麽跟你說的。因為我覺得,以你的能力,也能當好王。所以我們來一場真正的比試,若最後贏的是你,我便自願禪位於你。若最後贏的是我,你也要乖乖束手就擒。這樣最好!”

    曹澤靜下心來,終於開始仔細思考他說的話。平心而論,自己是沒有反心的,自己已經上了年紀,又封了親王,已是富貴至極。隻是不知不覺間被蕭言逼到了這條路上,想到蕭言為了謀反之事的細致安排,看著曹爽,洛世,孫斐和泰恒裕等人對於密謀造反躍躍欲試的樣子,他便清楚,即便是自己也管不住他們了。

    人對於權力的渴望,是任何事情任何人都阻擋不了的。

    這一戰,是必然要發生的,而蕭稹做出的約定,可以說是把對齊國的傷害降低到最小。

    無論蕭稹禪位,還是自己伏法,最後都會平穩的解決這場紛爭,保證齊國的穩定。

    這是在為齊國謀劃,而不僅僅是為自己的王位。

    曹澤突然間覺得,這樣的少年當王,齊國會成為天下霸主!

    這可惜已經太遲了。

    “好。”曹澤像下定了決心一般,答道,“那便隻在你我之間定勝負,不要讓別人牽連進來,我會把郭彰放了的。”

    “那便一言為定啦!曹公!”

    第三遍茶,旗開葉展、紅雲漫杯。兩人相視一笑,舉杯共飲。

    蕭稹回宮第二天,稱病罷朝,朝堂上下人心惶惶,眾說紛紜。

    戰爭的序幕,正式拉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