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四章 真正的心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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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自受到蕭稹當朝稱讚後,廣為流傳,成了都城的佳話。郭彰仍窩在自家的小院子裏不出門,等著朝廷旨意,隻是這院子已不再偏僻寂靜,而是往來車馬不絕,出入皆是朝中大員,皇親國戚,連帶著附近店鋪的租金都翻了幾番,附近的百姓們也常常湊到院子附近,爭搶著一睹當朝權貴的麵目,仿佛一榮俱榮一般。一時間,住在郭彰家小院子附近也成了了不得的事情。不久之前一個女子在院子裏含恨自盡的事情已成為往事,人們爭相傳誦著這片地方風水極佳,竟出了個“小劉溫”。

    往來貴客太多,巡防衙門不得不每日加派校尉在這裏巡邏站崗,儼然是個不倫不類的衙門了。郭彰這些變化並未表現驚訝得意,不卑不亢地招待著每一位達官顯貴。托大伯父在guān chǎng上打拚多年得到的準確情報,郭彰對每位貴客的性情喜好了解得細致入微,日日迎來送往進退有禮,舉手投足間絲毫不出差錯,竟像個guān chǎng老手一般嫻熟。

    眾人漬漬稱奇——本以為這郭彰是個桀驁不馴的狂書生,沒想到如此老練沉穩,更可貴的是,在郭彰的身上,他們嗅到了與自身相同的氣息,那種浸潤朝局多年才會有的圓滑世故。便都覺得這郭彰不會成為自己的敵人,前途更是不可限量,對於這個異類即將進入朝廷的事實也慢慢不那麽反感嫉妒了。

    謝瀾對這些事情倒是一概不知的,他隻知道自家表弟的才能得到王上的認可,很是替他高興,又唯恐他涉世尚淺,有不周全的地方,於是一有空便替他招待客人們。

    一天謝瀾送走了朋友,笑嘻嘻地對郭彰說道:“表弟,你瞧,這位黃老兄倒有雅趣,送了這麽一件東西來。我想你對這物件必是很喜歡的。”說著便遞過來一個軸卷。郭彰接過來展開瞧時,卻是一幅水墨畫兒,上麵蓋得密密麻麻的朱砂印章。

    謝瀾也沒仔細看過,拿手摸摸,大為掃興,道:“我當什麽稀罕物呢,哪裏尋不出這麽張破畫兒來送禮呢!”

    “此畫價值在萬金之上。”郭彰審視良久,眼睛突然放出光來,笑著對謝瀾說:“虧表哥你每日說,‘陳子昂的馬,宋徽宗的鷹,都是好話(畫)兒!’這正是宋徽宗的鷹!”

    眾人都吃一驚,細看圖章時,真有一方篆文,上頭依稀有“道君……”二字,其餘漶漫不清。下頭用墨筆綴上“崇寧四年禦……”半行細字卻相當真切,後頭綴書的名字就不詳了。郭彰笑道:“你們看,這張紙上真是忠奸俱有:嶽少保、秦檜、危素、王陽明、嚴嵩都收存過這張畫兒!”謝瀾不大懂這些,隻是看著黑乎乎的,並不出奇,便道:“你既然喜歡,那就收下吧!”

    郭彰展玩良久,將畫慢慢卷起,笑道:“我可承受不起,也沒錢來買這些東西。還是送還給那位黃先生吧。”

    ”那不如送呈王上?他最喜歡這些值錢物件了。”謝瀾想想問道。

    “那位黃先生先頭獻王上已討了個沒趣,說是‘玩物喪誌’,我豈敢再送!”郭彰回答道。

    “你消息倒是靈通,這事情連我也不知道。”

    “前兩天閑談時偶然知道的,也不是什麽大不了的事情。””郭彰盯著畫卷好一會兒,才用匣子裝好吩咐下人道,“你趕緊追上黃先生的轎子,把畫叫到他手上,記住,路上要大聲吆喝著。”

    “這是幹什麽?”謝瀾有些不解地問道。

    “做給人看的嘛。”對著自家表哥,郭彰也毫無隱瞞地說道,“這麽值錢的東西我可收不下,所謂拿人東西便要替人辦事。這人在王上麵前不得力,以後隻怕不會找我幹什麽好事情,到時候隻怕會麻煩。”

    “何況,這也是為了我自己的名聲著想,若是這個時候隨便收別人東西的話。傳到薛必隆之流的耳朵裏隻怕會影響仕途吧。”郭彰笑笑,“聽說那三位被貶的禦史已被重新啟用了,隻怕以後要查的就更嚴了吧。”

    “這些我倒沒想過。”謝瀾拍拍腦門自嘲道,“你倒是想得周全。”

    郭彰喝了口清茶,盯著佛龕口麵雪白的牆壁發怔,喃喃說道,“這樣重要的大事,自然要萬無一失了。”

    翠姑,一切都已經按著我的想法慢慢向前推動了,你再耐心地等等吧。

    後半夜才回到宮裏,整夜睡到都不安穩。下了朝,桌子上成堆的奏折壓得他喘不過來氣,蕭稹不得不半躺在禦榻上養了一會兒神,忽然想起蘇婉清早就帶著沈煉進了宮,這會兒怕已經候著許久了,便吩咐人:“把這盤果子給蘇婉他們送去。晚膳我到老太後那邊去進餐。”說罷站起身來,就要出門,隻見老太後扶著宮女滿麵笑容地進來,一邊坐一邊大聲嚷道:“婉姐兒呢!叫她來!”

    蕭稹忙笑著請安:“祖母今兒個剛回宮裏,一路辛苦了!孫兒正要過去請安,順便饒一餐晚膳,不想您就來了。”

    “我來瞧瞧,這許多高興事情窩在心裏,哪裏還坐得住!”老太後很是高興,低聲說道,“曹澤蕭言的事情你處理得很好,這樣你的位置也就穩固了。”

    最近穿越者們的消息讓蕭稹輾轉反側,現在又提起曹澤蕭言的事情反而隱隱有一種恍若隔世的感覺。老太後的話仿佛又將蕭稹從特殊穿越者的身份中拉出來,重新回到了齊國君王的身份中來。

    是了,無論過程如何,現在自己已經是齊國君王,隻要自己尚存人世,那些神秘的人,那位先生,就會來找自己。

    這就是一切的結果。

    隻有自己的道行變強,齊國變強,才能與之抗衡!掌握自己的命運!

    身邊的人事物刺激著蕭稹不斷意識到這些道理。

    “祖母說得是。”沉默了好一會兒,蕭稹笑著答道,“不知祖母這趟遠遊如何啊?可見到堂兄了麽?”

    燕國的現任君主完顏政按輩分是老太後的曾侄孫,蕭稹的堂兄,兩國關係也十分親密。此次老太後離開都城到齊燕邊境祈福,思念家鄉便臨時改變行程去了燕國一趟,因此路上才耽擱了這麽久。

    “誒,說來話長。”老太後想了想,緩緩說道,“現在燕國境內動亂四起,政兒那孩子又沉迷於美色,民不聊生,再這麽下去可是要出大事的啊。”

    “這,咱們現在也是無能為力啊。“齊國造反剛剛平息,一切都百廢待興,實在是沒有人力財力再去支援燕國。蕭稹有些不好意思地回道,”要不我寫信去勸勸堂兄?”

    “我明白,現在咱們齊國也是自顧不暇,何況三朝才是心腹大患,閻致遠剛一會都城便又鬧起來了,真是”老太後體諒地擺擺手,“我也勸過政兒了,你也不必太過在意,燕國的事情先靜觀其變吧。”

    “是。”

    “誒,今天是好日子,不提那些不開心的事情了。”見蘇婉笑嘻嘻地進來請安,老太後點頭示意她起來,看她一切如常,穿著一件淡紅色長裙,頭上帶著白玉簪子並一對珍珠耳環,仿佛比自己離開的時候更明媚可人,臉上才多了幾分笑意,拉著她的手坐在榻上,嘮著家常道,“剛剛司馬倪和他夫人帶著王後去我那裏賠罪去了,說是王後瞞著所有人偷偷留在宮裏,是欺君罔上的大罪。”

    “誒呀,關鍵時候妻子陪著丈夫出生入死,這樣的事情怎麽能說是欺君罔上呢?”老太後拍著蘇婉的手笑道,“要我說啊,這晴兒年紀雖小,但對咱們王上倒是真心實意的喜歡呢,娶妻娶賢,這門親事倒真是沒選錯。”

    蕭稹瞧了周圍侍候的太監婢女,見他們正抿著嘴兒朝自己笑,倒覺得怪不好意思的,紅著臉笑道:“老祖宗瞧著好,自然就是好的。”

    蘇婉原是在老太後跟前說笑慣了,便在旁笑道:“王上自是十分滿意的,王後娘娘像龍女似的,侍候老祖宗也是相稱的!”“你先別說嘴,”老太後滿麵慈祥地瞧著蘇婉道,“這就要說到你了!”

    “奴才左右是奴才,”蘇婉臉一紅,笑道,“老祖宗無需太過費心了。”

    老太後嗬嗬笑道:“不是這個——論理,你也老大不小的了,打十多歲上這麽高就跟我,後來跟王上,侍候了這些年,和一個公主也不差什麽!若是指一普通大臣家,似乎也太委屈了你;指一個侍衛,又怕得熬煉幾年才得出頭;如今也該尋摸尋摸有沒有稱心的——”說到這裏便停住不語,細盯著蘇婉。

    蕭稹早聽到話風有些不對,見蘇婉也是滿臉的不自在,便趁空兒搶先笑道:“老祖宗見地極是!阿婉姐的事我也替她想過,阿婉姐文采出眾,道行也厲害,須得尋一個文武雙全的方般配得上嘛。留神這幾年,竟還真有個不錯的人選!”蕭稹指了指蘇婉,“阿婉姐也是十分中意的。”

    “婉姐兒也中意?”老太後起先還滿麵笑容地聽,到後來竟自斂了笑容,緩緩道:“那得看看是什麽樣的人才行,這婚嫁大事,可不是全憑著中意不中意就能決定得了的。”

    “這是自然的。在平複叛亂的時候他也出了不少力,今天孫兒也召他進了宮,讓老祖宗幫著看看。”蕭稹笑笑。

    不到一枝香的功夫,沈煉已由小太監領著進了太和殿行禮問安。老太後舉著西洋進貢的水晶眼鏡,從上到下細細打量著眼前風度翩翩的男子,沈煉長相俊俏,一雙桃花眼微眯著,身形高大勻稱,一襲墨色衣袍,披著白色大氅,看起來十分樸素整潔,隨身佩戴的藍田玉佩做工精致,白鶴飛翔的姿態雕刻得栩栩如生,精美絕倫,倒是一件稀罕物件。

    這倒是個深藏不露,心思縝密的人。蕭稹想著,回頭看老太後打量得認真,趕忙幫腔道,“這位叫沈煉,是一位商人。道行深厚,人也機智沉穩,叛亂的時候還救過阿婉姐的性命呢。”

    “用不著你說,我自己會看。”老太後不耐煩地打斷道。沈煉低著頭,安安靜靜地站在哪裏,神情鎮定自若,抿得微微發白嘴唇暴露出他此時有些緊張的心境。

    想著平日裏狡猾得像狐狸似的沈煉,也有傻站著心驚膽戰的時候,蕭稹有些幸災樂禍地偷笑起來。

    讓你總糊弄我,遭報應了吧!

    沈煉仿佛知道了蕭稹的心中所想,隻暗暗打了個手勢。蕭稹也不想太為難他們,便親自端著點心到老太後跟前,小心翼翼地問道,“老太後覺得如何?”

    “人倒是看得過去,婉姐兒眼光不錯。”老太後像沒到看似的,隻緩緩拿起茶碗喝了口茶。

    蕭稹吃了個閉門羹,隻好灰溜溜地回到座位上。

    “你祖上是做什麽的啊?”老太後喝著茶,冷不丁地問道。

    沈煉晃了下神,隨即答道,“不清楚,我是個孤兒,從小跟著師傅做生意。”

    “沈煉的生意很厲害的,列國都有他的產業,阿婉姐嫁過去不會吃虧的。”蕭稹補充道。

    “你不要多嘴,人家自己不會說嘛?”茶碗重重地放在桌子上。

    蕭稹慌忙低下頭,徹底不敢說話了。

    “是。”沈煉拱拱手,說道,“我今年二十七歲,尚未婚嫁,也沒有小妾。我查過自己和蘇婉姑娘的生辰八字,極為相配。可見我們兩人的姻緣早有上天注定——”

    沈煉定了定神,抬起頭直看著蘇婉,磕磕絆絆地接著說道,“我知道姑娘之前有過不好的回憶。我沈煉當著老太後和王上的麵發毒誓,今生隻娶蘇婉姑娘一人,不會再再對其他姑娘有什麽非分之想了。生意上的事情有時候會有些危險,但我不會讓蘇婉姑娘卷入其中。姑娘嫁給我,吃好的穿好的用好的,不會讓姑娘受半分委屈。”

    “我是真心喜歡蘇婉姑娘的,請老太後準許她嫁給我。”

    喂,這是什麽套路啊?狗血偶像劇的表白麽?按照霸道總裁嫁給我的套路,是不是下一秒就該來個壁咚什麽的了?這種套路也太老套了吧!

    蕭稹覺得有些不妙地抬頭看,蘇婉低著頭雙肩不住地抖動著,這自不必說,連老太後眼裏也隱隱淚光閃爍。

    “好好,既然你這麽懇切,婉姐兒也喜歡,沒什麽不行的。”老太後掏出手帕點了點眼角的淚珠,“這件事我準了。”

    ”這樣老掉牙的套路也行麽?”從太和殿裏出來,蕭稹迫不及待地說道。

    “什麽套路啊,都是真情實感啊。”事情塵埃落定,沈煉放鬆地笑笑,“直接說出來會比較好哦,感情上的事情。”

    “誒,阿婉姐居然這麽容易就答應了。”蕭稹不甘心地撇撇嘴,“她就是太單純了。”

    “不能這麽說罷,阿婉在江湖上,在宮裏也經曆了許多事情,自然知道自己要什麽。老太後也是基於這一點才痛快答應的。”沈煉難得推心置腹道,“你想,《詩經》上大多都是描寫女子思念心上人的句子,描寫男子的就很少了。所以說,感情上的事情,女子向來是比較敏感的,男子向來以家國為重,也不大想這些。”

    ”尤其是年輕男子哦。”沈煉看著蕭稹,意味深長道。

    “欸?我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