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七十八章 小人喻以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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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貓撲中文 )    明是沒法兒的事,轉眼之間便冰融雪消。望著周培公的背影,康熙不禁搖頭讚歎:“真乃奇才,不枉了伍先生的舉薦……”

    素額圖忙道:“確是奇才,萬歲爺何不命他為主將?”康熙笑道:“也須得有圖海這樣老成威重的宿將壓陣,這個兵才好帶,這群旗奴不是省油的燈啊!”明珠賠笑道:“有這樣的良將,全虧了主子的好調度,奴才也以為察哈爾不日可平!”康熙開心地笑著,道:“今夜召你們來,原是要議親征,卻議出這麽個結果來——喂,熊老夫子發什麽呆?”

    “臣在想餉從何來,”熊賜履道,“有兵無餉,怎麽打仗呢?”

    康熙皺了皺眉頭,良久方舒了一口氣,“不管怎麽,眼下己無大難題目。餉麽,先從大內挪出五萬吧……”

    第四日便是閱兵日,上還在下濛濛細雨。頭聽圖海奏報,兵員征得三萬一千七百餘名,已經試校過一次。今日校閱後即進兵古北口。康熙起了個大早,先至慈寧宮請了太皇太後安,又至太廟焚了香,因不想招人眼目,隻騎了禦馬,由魏東亭一幹侍衛簇擁著直奔南海子。

    南海子原是前明的上林苑,也叫飛放泊。順治初年,傍海子修東西二宮,有一條九曲板橋蜿蜒通往海中之島,名日“瀛台”。方圓百裏之間,茂林修竹、丘壑塘凹。自明初便放養了不計其數的虎、豹、豺、熊、獐、麅、鹿、糜,因國事不興,久不經營,早已荒蔓不堪。

    時近十月,園中紅稀綠瘦,殘荷凋零,更兼雨灑秋池,愁波漣漪,甚是肅殺。康熙一行方至儀鸞殿前,便聽前頭悶雷般炮響。一麵被雨水打濕了的大旗,上頭寫著“奉旨撫遠大將軍圖”,在寒風中冉冉升起。木寨前龍旗蔽空、警蹕森嚴,裏頭黑鴉鴉一片俱是持戈兵士,立成方隊紋絲不動,因全是新從內庫領來裝備的衣甲,看去十分鮮亮齊整。將台邊和轅門外頭,是九門提督府幾十名校尉鎮守,凶神惡煞般按著腰刀,一個個目不斜視。康熙瞧著不禁心頭一熱,點頭含笑對熊賜履道:“圖海這奴才配上周培公這幫手,真成了大將之才了!”熊賜履笑笑,尚未答話,忽然聽前頭有人斷喝一聲:“什麽人在此騎馬?下來!”

    幾個人都嚇了一跳。一齊瞧時,是個旗牌官手捧大令旗當門站著。武丹一見這陣勢,將馬一拍就要上前答話,卻被穆子煦一把扯住,低聲道:“兄弟不可造次,瞧著魏大哥處置。”魏東亭早已翻身下騎,將轡繩一扔,款步上前,對旗牌官悄悄了幾句。

    那旗牌官板著臉點點頭,上前單膝跪地,橫手平胸向康熙行了個軍禮,道:“圖軍門、周軍門有令,萬歲若親臨視察,可暫在轅門稍候。這會兒正行軍法殺人。”跟在康熙身後的戈倫,新進侍衛年少氣盛,衝馬上前喝道:“你瞎了眼,這是萬歲!”旗牌官臉一揚,冷冷道:“下官曉得是萬歲,若是別人,營前騎馬就犯了死罪!”

    戈倫“嘿”的冷笑一聲,揚鞭便要抽打,後頭康熙忽地黑沉了臉,喝道:“放肆!都下馬!退下,拔去你的花翎!”

    著,康熙便先從馬上跳下,隨行侍衛這才都服服帖帖下來。武丹舌頭一伸朝穆子煦扮了個鬼臉兒。明珠這幾年也讀幾本書,便笑道:“這兩個真要學周亞夫細柳營的故事了,咱們老實著點,真的讓他殺了我們的馬,怎麽回去呢?”索額圖卻興致勃勃地道:“隻要旗開得勝,萬歲爺不騎馬也歡喜!”熊賜履便笑著對康熙道:“請主子這邊站,這裏高些,裏頭情形都能瞧見。”

    周培公確實正在執行軍令殺人。這些旗奴已不比初入關時,如今在京攜家帶口,聽出征隻發得一兩多餉銀,個個沒精打采。加上有的妻兒扯叫,有的朋友餞行,昨日預校時,竟有七百多人至辰中才懶懶散散來隊。因事前申明今日大校,不料還是有一百多人姍姍來遲。周培公便命各營將遲到人員一律綁送中軍聽候處置。

    中軍參佐劉明見人犯到齊,便上前向主帥圖海稟道:“請大將軍發落!”圖海點點頭,他雖為主將,卻知康熙想試試周培公的才能,便不肯主持,隻大聲命令道:“由周軍門按軍法處置!”

    周培公八字眉微微一蹙,大步走至將台口,濛濛秋雨已打濕了他身上的黃馬褂,新賜的雙眼孔雀翎也在向下滴水。他兩眼冷冷一掃,偌大校場立時肅靜下來,一聲咳嗽不聞,三萬軍士鐵鑄似地一動不動。良久,周培公方朗聲道:“現在重新宣示撫遠大將軍軍令——違命不遵者斬!臨戰畏縮者斬!按期不至者斬!救援不力者斬!戮殺良民者斬!奸宿民婦者斬!”

    幾個“斬”字出口,下頭跪著的一百餘人已個個麵如死灰。卻聽周培公又道:“圖大將軍這幾條將令昨日已經申明,今日仍有一百零七人應卯不到,本應一體處置,念因國家用兵之際,擇最後三名斬首示眾,餘下的每人八十軍棍!”中軍聽到令下,炸雷般“紮”地一聲便去拖人。三名嚇得魂不附體的軍士被拖至將台邊驗了,便拉向轅門。其中一個掙紮著,號叫著不肯就範,尖叫著:“周軍門開恩……我上有老,下有,你不能啊周軍門……我求求你……你不能公報私仇啊!”

    “公報私仇?”周培公大感詫異,低頭看時卻不認識。那人掙著叫道:“隻要你不殺我……我告訴你阿瑣的下落,殺了我你一輩子也見不著她了……”周培公一下子想起來了,原來此人是康熙九年在正陽門遇到的理親王府長隨劉一貴!如此來,爛麵胡同阿瑣失蹤,也是此人做了手腳。想著,竟脫口而出問道:“你這惡奴,阿瑣被你弄到哪裏去了?講!”此時,連坐在帥位上的圖海也怔了。

    “你饒我一命,我講!”劉一貴大叫道。

    周培公也不清心裏是什麽滋味,阿瑣若落在此人手中,如今行了軍法,理親王府必定拿阿瑣報複!想到昔年贈釵贈飯珍重寄托的往事,雖無半語之私,兒女之情已深銘在心。他咬著牙想了想,冷笑道:“我已是朝廷大將,豈容你以私情要挾?拖出去——斬!”

    立時,營中號角齊鳴,在秋風中嗚嗚咽咽回蕩。外頭康熙正聽得沒有頭緒,見六個校尉拖出三個嚇得麵無人色的兵,按跪在海子邊一株大柳樹下,接著便聽到石破驚似的三聲炮響,手起刀落砍下了三顆人頭,行刑人提了頭飛也似趕進去。不足一袋煙工夫,三顆血淋淋的人頭已高懸轅門。

    “本將軍乃一介書生,原非好殺之人。”軍營裏一片死寂,周培公靜靜道,“既然皇上寄我腹心,委我專閫,不能不勉從嚴令——餘下的拖下去打,有呻吟呼號者加打二十軍棍!”

    這聲將令傳出,便聽裏頭微微一陣議論,接著又是一片寂靜,隻聽一陣劈裏啪啦山響,竟無一人敢哼一聲。熊賜履、索額圖聽得毛骨驚然,明珠雖撐得住,臉上嬉笑,心中已是突突直跳。瞧康熙時,臉上毫無表情,隻武丹咧著嘴直想笑,又強自忍著。

    “將士們!”肉刑剛畢,便傳出圖海洪鍾般的嗓門,“此一役,敵方乃是跳梁醜,本不足兵一討。但主上正致力於南方軍事,你們俱是朝廷柱石家奴,與國休戚相關。為國效勞,為皇上分優,也是為你們自己身家性命——這是第一層!”康熙聽了笑道:“還有第二層,聽這奴才些什麽。”“第二層,”圖海又道,“本大將軍知道,你們大都旗奴出身,家境貧寒,一兩多的餉銀實是很少——拚出死力打好察哈爾一仗,我保你們半世富貴!”

    他的話沒完,已被下頭軍士們的議論聲淹沒了。康熙細聽時,再也辨不清人們都些什麽,心裏不禁一沉:“怎麽扯這個?明是沒錢嘛,打哪來的什麽‘半世富貴’?”正理會不得,周培公又話了,聲音比圖海還響:

    “尼布爾乃元世祖正統後裔,家中有金山銀海!我曾略查史籍,僅庫存黃金,當不下一千萬兩!家中私財比此數要多出幾倍!城破之日,一半奉交皇上,一半拿去你們均分,大將軍和我一文不取!”

    康熙聽著,不禁“噗哧”笑出聲來。此時軍營內上下一片,到處是興奮的鼓噪之聲,有的驚歎不已,有的嘖嘖稱羨,有的攘臂雀躍,大呼:“踹了****的老窩,把金子掏出來!”方才殺人時的緊張氣氛一下子變得活躍起來。

    熊賜履在旁笑道:“此乃淮陰侯驅三秦將士東下的故伎。人喻以利,目下確也隻能這樣。”明珠也道:“萬歲爺不知留意沒有?他這六個‘斬’字,惟獨沒有‘搶掠民財者斬’。”

    康熙聽了沒吱聲。他當然留意了的,但這幹人原本就為發財而來,不給軍餉,叫兩個將軍用什麽去激勵軍心?良久,康熙方歎道:“這是權宜之計。成功之後,朝廷出錢糧補貼一下,再免幾年賦稅,慢慢挽回吧……”正著,便聽到軍中鼓樂齊鳴,圖海和周培公已端莊整肅地迎出了轅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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