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八十八章 投降

字數:4074   加入書籤

A+A-




    電視劇裏的周培公一點都沒有原著的風采

    周培公撫著疼痛的肩臂,用刀子樣的目光掃了汪士榮一眼,稍稍平靜一下激動的心情方道:“彌天之罪可用彌天大功來補。將軍以往是受人愚弄,方才鋌而走險,朝廷已經降旨,一旦棄暗投明,豈有不赦之理?圖海與培公願以身家性命相保!”

    “不料來到此地,能聽到如此妙音!”汪士榮格格一笑,突然又冷冷地說道,“說得真好聽,猶如鈞天之樂——你保王將軍,誰來保你呢?輔臣兄,此人狡詐異常,你損兵喪子,還沒有吃夠他的苦頭?今圖海二萬疲兵屯於平涼堅城之下,將軍再固守二日,我五萬天兵即可抵達。圖海便插上雙翅,又能飛往何方?甘陝定局,川黔滇的後續大兵,便源源而來。將軍,據此三秦要塞,東臨中原,何愁偉業不成!”

    廳上眾將聽他這番遊說,又是一種道理,不由麵麵相覷。龔榮遇上前說道:“先生這話也很中聽,隻是有幾分可信呢?”汪士榮笑道:“我在此與守城將士共存亡,我的性命不是性命?三日內如果大兵不到,龔將軍割我汪某人頭,以謝三軍!”

    周培公聽了一哂,在對麵欠身說道:“我想請教汪先生,你怎知有五萬兵來援?”

    “我從雲貴趕來,焉有不知之理?”

    “那為什麽不隨軍同來,卻空身入城?”

    “這有什麽奇怪的?”汪士榮笑道,“我特地先來報信……”

    “後邊援軍在兼程而來,對吧?嘿嘿,原來也是疲兵!”周培公笑道,“至於說有五萬,也似屬可疑。如今吳三桂總兵力不過五十三萬,三十餘萬在嶽州,十七萬三散處長江、漢水一帶,雲貴川三省駐軍不足六萬,你從哪裏弄來五萬援軍?”

    這一句話釘得結實,汪士榮方知對手是勁敵,身子一挺說道:“我汪士榮關西名士,自幼遊學天下,從來以誠待人,不知欺人二字,從何談起!至於五萬精兵的來處,又何必要稟知你周先生呢!”

    此時大廳之中你一句我一句,竟是兩個來使在唇槍舌劍了。王輔臣被方才的事鬧得心亂如麻,舉棋不定。此時,他倒拿定了主意:要讓周培公去考校汪士榮,自己可以騰出空兒來好好想想。

    “誰知你欺人不欺人——僅有老弱殘兵不足萬人,兼程三千裏,竟自誇說五萬!”周培公說道,心裏掂量:這樣爭論,兩方旗鼓相當,終是擊不垮汪士榮的,便口鋒一轉陰沉沉笑道,“‘過江名士多如鯽’若論你這名士,倒真的是名聞遐邇:初學三秦,壯遊三吳,蹤跡遍乎南國,琴書攜遍天涯,飲酒金陵,彈棋梁園,慣簫吟、精詩詞、會圍棋、能雙陸,潼關去西,武昌向南,無論通衢大市抑或雲嶺曹溪,誰不知你汪士榮?”

    “豈敢!”汪士榮愈聽,愈覺心驚:此人竟這樣熟知自己!想想不能示弱,便道:“尚望賜教!”

    “平心而論,我周培公自思有三不及君。”周培公見他臉上微微變色,知道攻心奏效,索性放開了說。他撫著手背,看了一眼龔榮遇。龔榮遇也正用欽佩的目光注視著他,四目相對,龔榮遇連忙閃開。

    “敢問哪三不及?”汪士榮乘機挪揄道,“你如今在圖海營中一人之下,萬人之上,正吞吐豪氣,叱吒風雲之時,除了頭上這條尾巴不及我漢家裝束,竟還有三不及麽?”

    “美風儀,善姿容,舉手投足溫文爾雅,狀如處女顧影自憐,貌若潘嶽羊車投瓜。周培公邯鄲不能學步,行路無人橫送秋波,今生今世不及君!”周培公屈指說道,“二,縱橫捭闔於諸侯之間,長歌嘯吟、揮灑論文,談鋒一起,四座風生,提筆千言頃刻即成,臨危不亂,神氣自定,古之張良不過如此!此亦周培公不能及也!”

    汪士榮聽了周培公連篇累牘地誇獎自己,不覺一陣陣寒意襲來,怕的是自己對對方一無所知,而對方竟對自己了如指掌。好半天汪士榮才回過神來,一欠身笑道:“——哦,豈敢、豈敢!”

    “至於三,”周培公又屈一指,“若論陰謀險詐,心藏禍機,叛君王、欺父兄、背恩義、賣友朋,不仁不義不忠不孝,種種千奇百怪的行徑,不僅周培公不及,在座諸公亦望塵莫及!”

    眾人起初聽他滔滔不絕地誇獎汪士榮,正不知是何緣由,陡聞他這番淩厲尖銳的譏刺,先是一愣,接著便爆發出一陣哄堂大笑。

    汪士榮像被人重重撞擊了一下,身子坐在椅中竟閃了一下。心中的血與淚、恨與愛和著苦水一齊湧了上來,麵色頓時漲紫了,但他畢竟閱世很深,眼皮一閃逼視周培公道:“周先生,你能如此作踐人,是自娘胎帶來,還是後來跟人學的?如此說來,我也有三不及君,運機用兵,狡詐不測,吾不及君;大言恫嚇,乘人之危,吾不及君;吾名良臣,君名培公,其野心之大見於姓名,吾不及君!”他雖然不倒架子,但如此無力的攻擊,已覺左右維艱,招架不來。連張建勳也不禁搖頭。

    “孟子曰‘今之所謂良臣,古之所謂民賊也’!”周培公引用孟子的話,痛加駁斥。眼見汪士榮臉色青紅不定,坐也坐不穩,便索性全兜出來:“我豈敢作踐你?吳三桂是你多年舊主,你背著他與尚之信勾連;傅宏烈賞識你的才華,與你結成八拜之交,你竟借吳世琮之手殘害他,這是不是無君無友?你欺母淫嫂,氣死糟糠之妻,這是不是無父無兄無妻?”

    這幾條,除尚之信與汪士榮勾連是周培公據情猜斷的,其餘都是從兵部、刑部的存檔中,文書劄子裏和邸報中留心查閱來的,命中率既高,語氣又毫無矯飾,顯得堂堂正正。這幾條罪名一列出,滿廳將佐齊把目光射向汪士榮,要聽他如何申辯反擊。

    汪士榮臉色一下子由紅變白,又由白變黃,他沉默著,失神地望著遠處,雙手遲鈍地在身上搜尋,好容易才取下那枝玉簫。周培公卻不給他喘息的機會,大聲說道:

    “天地間人都有五倫,你汪士榮五倫皆亂。你空有一身好才學,投身賊匪,自戕自身——生不能取信於天下,死又有何顏重會父兄!”周培公立起身來浩然長歎,“天乎天乎!你何必降此衣冠禽獸於人間?”

    在這樣連珠炮的攻擊下,汪士榮已完全沒有回擊的力量,隻抖著手舉簫欲吹。恰在此時,卻聽拱辰台的午炮轟鳴,知是午時已到了。

    “要引簫而歌麽?”周培公道,“你還是聽聽我大清康熙皇帝的歌罷!”

    話剛說完,便聽到虎墩上幾聲破空巨響,兩門紅衣大炮的怒吼打破了廳中沉寂。幾顆巨大的鐵彈夾著火球掠空而過,“轟”地擊落在總督府後院,大地猛地搖撼,擺著酒宴的後衙簽押房和東花廳已被夷為平地。接著城的四周此呼彼應,響徹雲霄的歌聲傳了進來:

    〖先取甘陝十二州,

    別分子將打衙頭。

    回看秦塞低如馬,

    漸見黃河直北流!

    天威卷地過黃河,

    萬裏平羌盡高歌。

    莫堰橫山倒流水,

    從教西去作恩波!〗

    汪士榮靜靜聽著,突然“哇”地噴出一口鮮血,一翻身倒在椅下。

    眾將佐深信周培公說的都是實話,竟無人肯來扶他一把。

    周培公槑地看著自己的對手,苦笑著搖了搖頭。

    一會兒,汪士榮似乎清醒了一點,倒在地上,將手中玉簫向石板一摔,立時斷成兩截,口中喃喃說著什麽。

    “你說什麽?”周培公跨前一步,眼中竟迸出淚來,“告訴我,當辦即辦……”

    “我說……”汪士榮慘笑道,“不枉死於你手……真是知音知心……我死之後……盼……盼……”他的頭一歪,這句話永遠埋在心裏,去了(www.101novel.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