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百一十八章 喜怒哀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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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郭彰一天的工作時間不下十五個小時,即便是有這文采也沒那個精力,蕭稹根本不信他的那些奏議、條陳都是出自郭彰親筆,聽他吹牛,笑道:“確乎如此——你的窗課看得有趣,不知有詩沒有?”

    郭彰近來附庸風雅,偶爾也寫點詩,正被蕭稹撓了癢處,回身從靴頁子裏抽出一個本子,雙手呈給蕭稹,說道:“這是奴才的詩詞功課,也有幾篇時文,上麵有幕友批的評語,請主子過目。”

    郭彰接過,一篇篇隨意翻著看,忽然失聲笑道:“薛老夫子,這個批加得有意思,你瞧這篇《不自棄》文——”

    司馬威原坐在薛必隆下首,他雖鄙夷郭彰為人,聽蕭稹說這個話,心中詫異,便也湊在薛必隆身後,偏著腦袋看稿:“聖人雲‘體之發膚受之父母,不敢毀傷’,此不自棄之本也。夫發膚尚且不可輕損,況於我身乎?我身受於父母,又得聖恩雨露成立於世,是天尚愛而重之,卑微軀體焉敢連天而自賤自拋?”

    薛必隆皺著眉頭讀著,說道:“——這批的是什麽——羯鼓四撾,痛切!”

    傅師行搖頭道:“隻聽說‘羯鼓一撾,萬花齊落’,這‘四撾’是什麽意思呢?痛切——”他沉吟著,隻是索解不開。司馬威也是如墜五裏霧中。

    蕭稹揣度,這批語不是好話,因笑道:“總不成是‘羯鼓四撾,四萬花齊落吧!’”話未說完,見傅師行掩口偷笑,便問,“你笑什麽?”

    傅師行忙放下箸,說道:“作批人皮裏陽秋。羯鼓四撾,原是‘不通又不通’;‘痛’者按醫理而講,也是‘痛則不通’之意,郭彰大人竟叫此人誆了!”

    蕭稹仰著臉想想,果然不錯,不禁哈哈大笑。

    郭彰“騰”地紅了臉,調侃道:“原本文章寫得不通,也難怪他下此批語!”

    薛必隆素來莊重慈和,不喜輕薄,聽傅師行解破了,隻一皺眉,便又往下翻,卻是一首詠梅詩,遂輕聲念道:

    半牆螭蟠映雪開,紛紛枝頭映光彩。不信東君不著意,迷得青蠅繞花回。

    蕭稹因聽不甚分明,便索回了稿本,自又看了,說道:“這詩做得極平的,批的也含糊——‘似在齊下,高出杜上’——是什麽意思?難道這詩能賽過杜工部?又有哪個姓齊的,能比詩聖還強?”

    薛必隆品評詩意,不禁搖頭,饒是腹笥盈庫,一時也難索解。反複又誦兩遍,突然漲紅了臉,強忍著笑說道:“這些批語輕佻鄙俗,不足以辱天聽,還是罷了吧。”

    蕭稹歪著脖子尋思半晌,始終解不開這八個字的意思,遂笑道:“說出來叫大家暢笑一場,也好嘛!”

    一時傅師行也悟了過來,因見薛必隆囁嚅著不肯說,便道:“不雅得很,這‘齊’乃是肚臍的‘臍’的諧音,‘杜’是‘肚腹’之肚……”郭彰瞪眼聽著,心知批的不是好話,卻又不知其意;司馬威隻口中喃喃念叨著“似在齊下,高出杜上……”

    武丹見眾人皺眉尋思,便詫異道:“這八個字有什麽難解的?在臍下,不就是那玩意兒嘛。”

    在臍一語點破,立時引起哄堂大笑。蕭稹手扶椅背,笑得接不上氣來,司馬威咳嗽著用手捶胸,薛必隆臉漲得通紅,咬牙忍著,盡量不使自己失態。連守在門口的羅赫,榮軒和一幹太監,有的蹲下身子,有的捂了臉,無不前仰後合,隻李德略撐得住,笑著過來替蕭稹捶背。

    郭彰立不是跪不是,臉上呆笑著,心中暗暗罵道:“秦夢奇這王八蛋,我那樣待他,他竟如此捉弄我,等爺回府再說!”

    “此詩實在不佳。”熊賜履定住了神,笑著批講道,“平仄不去說它,這個季節,哪來半牆紅梅?再說,梅花映雪而開,在隆冬季節,青蠅自何而來?不過這批詩的人也實在太過分了。”

    蕭稹緩過氣,端起涼茶飲一口,笑謂郭彰,”……好開心!這個人你不可難為他,我要見一見——虧你是個同進士出身,不知哪個考官是花了眼還是走了神兒,也不知你這奴才花了多少銀子買通了關節……”

    “通關節的事是沒有的。”郭彰因見蕭稹並不在意,了心,嬉笑著自嘲道,“當時應試的人少,取不足額。糊塗試官,狗屁文章亂點亂圈也是有的,不想今兒在王上跟前就露了底兒!不過,能討主子破顏一笑,也不枉了奴才這‘詩’了——這個幕客叫秦夢奇,原是錢塘才子,和奴才相與最好不過的,主子要見他,那是他的造化,奴才豈敢難為他!”說著眼一睃司馬威。

    司馬威一聽是秦夢奇,先是一愣,因見蕭稹歡喜,忙湊趣兒把那日秦夢奇在府裏毀罵眾名士的事說了,惹得眾人又是一陣狂笑。

    移時,蕭稹方斂了笑容。郭彰的話倒提醒了他,蕭稹初年,應試的舉子的確寥寥無幾,名額都取不足。如今一個個頭上插了竹簽子似的往門裏擠,南北二闈光防營私舞弊也防不住。但博學鴻儒科這幹人風骨不同。應試的總共一百八十二個,告老的、稱病的、規避的竟有四十餘人。有些名氣的學者竟擺出“義不受辱”死不應試的架勢,還備受稱讚,說是“有風骨”,雖鎖拿鋃鐺“妥送”來齊都,卻堅臥古寺不肯見人……許多人,特別是讀書人看不起蠻夷出身的齊國,而不願意出仕齊國,看來天下人心還是未能盡歸“聖化”啊!

    沉吟半晌,蕭稹方慢慢說道:“南北闈的事叫他們考官用心去辦差就是。博學鴻儒科的事一定得辦好,我也知道強拉他們應試不合人情,但天理如此也無可奈何,弓還要拉得硬硬的,既來了,不考也得考!考過的,無論優劣一概給官——最要緊的是非叫他們考不可!你們聽著了?”

    “是!”幾個大臣忙叩頭答道。

    “郭彰,”蕭稹笑道,“你管吏部四司,它們都有個別號,曉得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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