投影仍在一幕幕地上演, 顧晗晗看見影像裏，安東尼突然把藍度放開了。他明顯是感應像到了什麽的樣子，目光倏地一凝, 變得鄭重，然後他就挺遺憾地丟開了手, 就像一隻貓移開他摁在老鼠尾巴上的爪子那樣, 撤掉了對藍度精神上的控製與碾壓。藍度則像一隻已經被玩壞了獵物，自以為逃出生天地向前一竄。然後他就氣衝衝地離開, 又氣衝衝地回來, 以一種徹底崩潰了的瘋狂勁頭將注射針頂上刑架上麵人的脖子。

    再然後，顧晗晗在投影中裏看到自己。投影裏的自己就像一隻懵懂的小獸一頭撞進了陷阱，而刑架上的他在那刹那之前已經闔上眼睛，虛弱無助宛如王者已經不在。而緊接著跟在她之後進來的羅西，則遠遠的站在他們之外，從她背後看向他們的目光如此思忖而又充滿了玩味，仿佛隻在一瞬間就洞悉了整個陷阱。

    投影到這裏就結束了, 光和影一起消失，隻餘鑽礪般堅硬的發生器還捏著顧晗晗的手指間。

    顧晗晗呆呆坐著，記憶中的情景從思緒的深海裏泛起，跟投影中的景象重合。顧晗晗還從來沒有從這樣一個旁觀者的角度看過自己，是這樣的青澀、無知以及——笑料百出。

    她心想, 大概自己跟藍度其實也沒有什麽區別吧，都是他手心裏的老鼠，隻需指尖毫無費力地那樣一撥, 就會隨著跳舞。一切都事這樣的隨心所欲，漫不經心……

    “我不知道你和他之間的關係到了什麽程度，對於這件事你是不是已經有所知曉，或者知曉多少……”

    菲利普緩緩地開口，直到這個時候，他都一直避免直接提到安東尼的名字，而一律以“他”來指代，就仿佛那是一個恐怖的魔王，哪怕連名字都沒有勇氣提起。

    他說：“但我想，不論你知不知道，我都該把它交給你，讓你能得知這件事情背後所隱瞞的真相。這樣，我也算盡到一個朋友的責任了，無論是對於活著還是——死去的人。”

    “對不起，晗晗，我所能做到的隻有這些。知道，然後忘卻吧，世間的無數事件隻應該留存在記憶，庶幾而無遺憾而已。什麽都不要說，什麽都不要做，順從他的意誌才有在將來保全自身的可能。無論你還是我，我們在他都全無反抗之力。”

    菲利普從他的座位上站起來：“我隻懇求你，對於今天的事情務必請替我保密，不要說出去。這關係到我還有我的家族數千上萬人的性命。”

    菲利普走了。他把投影還原的副本留給顧晗晗，自己就這樣離開了。

    房間裏靜悄悄地隻剩下顧晗晗自己了。她闔了闔眼睛，然後嘴角上勾，目光移到手指間捏著的投影發生器上，慢慢就勾出一個諷刺的笑。

    投影發生器安安靜靜的躺在顧晗晗的指尖，還是那麽的小，那麽的硬。顧晗晗就這樣默不作聲地看著它笑了好久，然後手指輕輕一對，就將它捏成了粉碎。

    她拍了拍手，抖掉那些飛灰，然後站起來，打開門走出了房間。

    侍者站在很遠的地方，但卻時刻關注著這裏的動靜。顧晗晗剛一打開門，他們就立刻跑過來，殷勤無比。

    “剛才跟我一起來的那位先生呢，”她對侍者說，“現在帶我過去吧。”

    侍者們向顧晗晗行禮，然後再前麵一路，帶著她進了樓上的一間房。那是個布滿綠植、陽光與大朵的豔麗花朵的房間，充滿了熱情與神秘的情調，是很適合單獨前來秘密幽會的＂qing　ren＂的。

    顧晗晗一進房間就說：“我回來了，小貝學長，沒讓你等急吧。菲利普是大衛生前的好朋友，我們聊了一點兒過去的事，現在他已經走了。”

    房間一角，貝少桓局促不安地從座位上站起來：“晗晗，我——”

    他說：“要不然我們還是換一家餐廳吧……”

    顧晗晗哈哈地笑起來，少女樣清脆的聲響回蕩在房間，讓小貝學長愈加的尷尬。

    她看見了，房間裏有許多的美人，這大概是讓小貝學長感到局促不安的緣由。或者是菲利普之前態度給了他們什麽誤導，餐廳大概是把他們當成秘密幽會的情侶，而把小貝學長當成她的＂qing　ren＂了——她一個奴仆和隨從都沒帶就自己單獨和他跑到這裏來，並且她還把他丟到一邊先和另外一位貴族密約單獨談話的情景很容易讓他們有這樣的猜測。於是在顧晗晗不在的時候，餐廳特別安排了侍者在房間裏伺候貝少桓，照料她的這個“小情郎“，並循例送來了美姬皎童，以供無聊時光的消遣，並順便為一會兒可能會需要的助興節目做一點兒準備。

    侍者們下跪將身體匍匐在地的樣子讓貝少桓感到極度地不能適應，而陪侍的漂亮男女則更讓他感到驚嚇，除了三兩朵點綴在□□花朵，他們身上什麽都沒穿。從來沒真正經曆過衛城洗禮的小貝學長就像個出生的雛鳥，對此倉皇狼狽而不知所措，完全無力應付，而他又不知如何拒絕，於是，在等待顧晗晗的這段時間裏，他度秒如年，實在煎熬透頂。

    “也沒那麽難以忍耐吧，“顧晗晗看見小貝學長的窘迫樣子笑的開心，“跟這房間其實挺搭配，無論膚色還是那些鮮豔矚目的花色，多熱情熱烈呢。我覺得你應該用看待藝術的眼光看待這個問題，小貝學長，這樣不就不會感覺尷尬別扭了嗎？總之習慣就好，實在不習慣你讓他們走不就好了？何必忍著？“

    “就在這裏吃飯吧，“她說，“別換地方了，我挺喜歡這個房間的，適合當個紀念——我們已經點過菜了嗎，小貝學長？“

    餐廳的侍者們顯然很知道兩個人裏麵誰是更占主導地位的人，並且很能體察顧晗晗的心意。他們不等顧晗晗開口吩咐，泰半已經退到房間門外麵去了，剩下的一半則開始布置餐桌。陪侍的少男少女則都立即走了個一幹二淨。

    小貝學長受到的壓力一輕，頓時感覺自如多了。

    “菜是已經點了的。“他連忙說。

    “酒呢，酒也點了嗎？說好今天要喝酒的——“

    “酒也點了，但是是不含致幻劑的，酒精度也不高。昨天你就喝醉了，今天不要再飲烈酒了吧。“

    顧晗晗扁了下嘴巴，似乎對此不甚盡意。但她終於沒說什麽反對的話，算是默認了小貝學長的安排。

    侍者布置好了餐桌，過來請他們入座。他們像一對真正的情侶那樣麵對麵坐著，四目相對。

    “我來倒，“顧晗晗伸手從侍者手裏接了酒瓶，吩咐說：“你們都出去。“

    剩下的一小半侍者也悄無聲息地退走了，房間裏終於隻剩下顧晗晗和貝少桓兩個人，開始有點兒秘密約會的正經樣子了。

    顧晗晗提著酒瓶，給自己和小貝學長的杯子裏都倒上了酒。但她倒酒技術實在不行，一下就倒多了，不但將酒幾乎倒了個滿杯，還迸濺到了杯子外頭，侵染在雪白的桌布上鮮豔如血。

    但這樣的小節並不重要，顧晗晗舉起酒杯，望向貝少桓，嫣然一笑：“小貝學長，這一杯酒，慶祝我們登記結婚，結為夫妻。“

    貝少桓目光黯了一下，然後勉強也笑了一下，提起酒杯，跟顧晗晗相碰：“慶祝我們結婚。“

    顧晗晗一抬手，就把整杯酒一起倒下了肚，然後緊接著她就倒了第二杯。

    第二杯酒他仍然是倒得很失敗，不僅還是倒滿了，並且灑在外麵的更多了。但這依然是個小節，並不重要。

    顧晗晗喉嚨吞咽了一下，舉起酒杯，看著他依然是笑：“這一杯酒，慶祝我們好和好散，順利離婚，誰也沒吵，誰也沒鬧——“

    貝少桓默然無語地提起酒杯跟顧晗晗一嗑。

    “慶祝離婚。“他點點頭說。

    顧晗晗又一口吞完杯裏的酒，緊接著倒第三杯酒。但她吞得太快，以至於幾乎噎到自己。倒的又太猛，以至於手上的力道完全失去了控製。她索性一口氣把整個酒瓶都倒空了，除去填滿酒杯的部分，其餘都順著杯壁淌了滿桌，然後又順著桌布滴滴答答地淌了滿身

    但顧晗晗對此毫無在意，根本不做理會。她徑直提起酒杯，衝貝少桓慘然一笑，說話的聲音已經哽咽了：“這一杯酒，祝我們友誼長存，今後各自相安，永遠是做朋友，永遠……活著……活著高興……”

    貝少桓感到顧晗晗情緒的不對頭，本能地想要安慰她。

    “晗晗……”他按住她的手。

    然而，顧晗晗卻執拗地舉起酒杯，硬是跟他碰了杯，仰頭飲盡，然後就趴到桌上嚎啕大哭。

    貝少桓麵對顧晗晗突如其來的嚎啕大哭束手無策，不知怎麽辦才好。

    明明剛才還好好的，怎麽現在突然就這樣痛哭失聲，發起了酒瘋呢？

    他握住顧晗晗的手，試圖想要安慰她。然而根沒用，顧晗晗哭得聲音更大了，並且用力捶打桌子，把杯盤碗盞掃下地麵。

    這讓小貝慌了手腳，繞著她團團團最後把她從座位上拉起來用自己的臂膀將她抱住。

    “別哭，晗晗，別哭，”他撫摸著她的頭臉和脊背，口不擇言地慰藉她說，“如果你不想離婚，那我們就不離了，不離婚了——”（WWW.101novel.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