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95章 無限悔意

字數:5257   加入書籤

A+A-


    顧衣拉著淩雪風到二房的時候,看見的是顧至遠坐在長廊下,臉色灰敗,一副心灰意冷的樣子。

    見他這般,顧衣心中不由得咯噔一聲——到底還是,來遲了嗎?

    “四小姐你怎麽來了?”玉珠見到顧衣的時候微微有些吃驚,抹了抹眼淚問道。

    顧衣連忙道:“聽說姨娘不大好,我請了大夫來,不知姨娘現在……”

    方才抹掉的眼淚,聽了顧衣的話複又掉落了下來,道:“隻有四小姐記掛著我們姨娘啊……大夫說,姨娘怕是不好了,二爺都說了不要這個孩子了,可是姨娘偏偏一定要生下來。”

    聽玉珠這般一說,顧衣心中的石頭落下了道:“不說這些有的沒的,快讓大夫進去看看還有救麽……”

    不等顧衣說,淩雪風已經快步走了進去,顧衣也想跟著進去看,卻被遠書一把攔住了。

    方才林嬤嬤叮囑過,攔不住小姐到二房來,但是一定要攔住小姐進去!

    顧衣被遠書攔住,也不好直接硬闖。

    “快取參湯來……”裏麵聽見淩雪風氣急敗壞的聲音罵道:“庸醫,一群庸醫!”

    淩雪風性子懶散,鮮少見他這般激動的樣子。但是見他這般,想來事情應是有轉機的。

    老夫人沒來,聽說今日是去相國寺禮佛去了。院子裏人不多,靜悄悄的。

    顧衣不由得看向長廊下臉色灰敗的顧至齊。

    顧家兄弟四人,顧至齊雖然與顧至遠非一母同胞,但是長相卻是最為相似的。比之顧至遠的不苟言笑,顧至齊性格風流,保養的甚好,看起來不過像是才過三十多歲的樣子。

    此時,不過在瞬間,似乎是老了許多,魂不守舍:“是我害了蘭兒,是我害了她。”

    平日裏顧衣雖然與顧至齊不大親近,但是見他這般,也不由得勸道:“二叔,嫣姨娘吉人自有天相,不會有事的。”

    隻是,看著那一盆血水一盆一盆的端出來,一切似乎是回到了那一年,三九嚴寒的天氣,長安城下了好幾天的大雪,滴水成冰。

    母親在房間內叫的聲嘶力竭,血水一盆盆的端出來,冒著熱氣。那是顧衣第一次,接觸到何為死亡……

    在那刻,顧衣有片刻的眩暈的感覺,腳步有些不穩,跌入了一個溫暖的懷抱中。淡淡的沉香味,衝散了那衝鼻的血腥……

    “你怎麽來了?”顧衣看向身後那人,愕然的問道。

    李離見顧衣臉色慘白的模樣,無奈的歎了口氣道:“放心不下,過來看看。”

    顧衣借著李離的手站穩了身子,沒有多說什麽,目光落在顧至齊的身上。

    裏麵終於有了動靜,傳來嫣兒淒厲的叫聲,丫鬟婆子將血水一盆一盆的端了出來,形色匆忙,顧至齊抬步數次想要闖進去,卻被門口的婆子勸住了:“二爺,這裏麵你可不能進來啊。”

    顧至齊的臉色灰敗,隻得焦急的在門口踱步,喃喃自語不知在說些什麽。

    待顧衣細聽,卻見他無比懊惱的抓著頭發,顧家二爺,早就沒了昔日的風度翩翩的模樣,後悔道:“都是我的錯,都是我的錯,當年我害死了梅娘,如今連蘭兒也……”

    顧衣聞言,不由得身子一震——梅娘,正是昔年張氏害死的那個女子的閨名。再次看向顧至齊的時候,顧衣的神色多了幾分複雜。看似什麽都不明白的顧至齊,其實比誰都清醒。

    嫣兒的身份,顧至齊應當是知道的。那麽,在顧至齊的心中,是單純的愛著那個女子,還是將嫣兒,看做昔年求而不得那個女子的妹妹?

    “二爺,嫣姨娘……說要見你……”顧衣這般想著的時候,嫣兒身邊的玉珠出來叫道,見她麵色凝重,顧衣心知怕是不大好了……

    顧衣看見,顧至齊的身子微微的僵了僵,快步的隨玉珠走了進去。

    “這是怎麽了?”

    院子裏亂糟糟的鬧成一片的時候,顧至遠的聲音遠遠傳來,見到李離也在此,顧至遠眉頭皺了皺,問道:“王爺怎麽在此?”

    不待李離說話,倒是顧衣先回道:“嫣姨娘動了胎氣,有些難產,怕是不大好……”

    話音落下,裏麵的婆子又端了一盆血水出來,隱隱聽見裏麵小丫頭低泣的聲音,顧至遠自是明白不大好是什麽意思……原本肅然的臉色,白了幾分。

    “可有請大夫來?”老夫人不在,張氏與顧至齊不和,自然不待見這邊,是以這個時候張氏並不在。

    話又說回來,張氏那般一個聰明人,知道嫣姨娘情況不大好,也不會巴巴的在這個時候往上湊的,如若嫣姨娘有個什麽三長兩短的,顧至齊說不定會遷怒到她的身上。

    就像是當年沈如脈象不穩,臨近生產,臨氏為了避嫌到莊子裏避嫌,將責任推了個一幹二淨的。

    女人生產這樣的事情,本該不驚動顧至遠的,但是實在這邊沒了主心骨,是以方才一回來,便有下人回了顧至遠。顧至遠剛從離王府回來便就來了二房這邊,目光倒是先落在了李離的身上,暗道自己從離王府前腳出門,他倒是好,後腳便就到了顧家,好快的腳程。

    而後才注意到這邊的騷亂。

    “請了。”顧衣垂眸道,幽深的瞳孔,誰也看不明白到底在想什麽,“二叔正在裏麵陪著嫣姨娘呢。”

    顧衣在陳述事實,但是聽在顧至遠的耳中卻又是一番滋味——她是在怨他,當年沈如生產的時候,他並不在身邊。

    那一種與日俱增的悔意,在時時刻刻提醒著他得而不惜的事實。看著那與亡妻相似的麵容,顧至遠心中隻有無盡的後悔……

    李離注意到,顧衣與顧至遠父女之間的氣氛有些微妙。這個時候的顧衣,身上帶著一種不容人接近的棱角,眼角眉梢,帶著冰冷的笑意,不複之前的柔順。

    在顧衣譏誚的眼神下,顧至遠非常狼狽。這個時候,幸虧是顧至齊出來了,麵色蒼白,魂不守舍,而伺候在外麵的婆子將催產的藥端了進去……

    “大夫如何說?”雖然非一母所生,但是兄弟二人的感情還是十分好的。雖然顧至齊性格紈絝,在外麵行事混賬了些,但是對於顧至齊這個兄長也是十分尊敬。

    顧至齊張了張嘴,黯然道:“她非要孩子……大夫說,盡人事,聽天命……”

    盡人事,聽天命……

    說完之後,便一臉沉默的盯著房間中,這個時候,誰都沒說話。

    顧衣不知道,嫣兒為何要拚了性命也要將那個孩子生下來。是因為顧至齊嗎?

    她知道,自己在顧至齊心中不過是一個人的影子罷了。那個女子……應當是叫梅娘吧,梅娘……

    在顧至齊少年時,最為失意的時候遇見。並非是那個女子多麽好,而是恰恰是在那樣的時候遇見,又是在情根深種時失去。

    當一件東西,求而不得的時候就越發的珍貴,或許一開始遇見的那個人不是那麽的完美,但是卻隨著時間的推移,足以美化很多回憶,成為不可替代的一部分。

    顧衣不知道,嫣兒對於顧至齊究竟是一種什麽樣的情感?明明是害死她全家的罪魁禍首,那個人論人倫應當叫他一聲姐夫——可是還是無可救藥的愛上了他。

    情之一字,不知所起。

    那樣一個聰慧近妖難以讓人捉摸的女子,卻偏偏甘願的栽在一個男子身上,以一種賭注的方式,來賭在他心目中的分量。

    或許,顧至齊早就知道了嫣兒的身份。日久相處中,假戲真做,顧至齊並非是沒有愛上嫣兒。

    但是,顧家男人對於感情一事天性懦弱,寧可粉飾太平,不敢直麵現實。而愛上的女子,都是極其剛烈的,純粹的摻雜不了一絲雜質。

    沈如如是,嫣兒也如是。

    她這是一種近乎絕望的方式,逼迫顧至齊認清楚在他心目中的地位。若是贏了,日後年年歲歲長相廝守;若是輸了,不過是一條性命……

    日暮降臨,老夫人祈福回府了,派人來問過一遍。到底嫣兒不過是府上的一個姨娘,老夫人自然不會親自來。而顧至遠畢竟是個大男人,不好在這裏留著,囑咐了下人幾句,準備離開,目光落在了李離身上——那意思大概是堂堂王爺,在這裏等女人生產怕是不妥。

    奈何某人臉皮太厚,似乎沒見到他的暗示,站在顧衣身後,動都沒動。

    顧衣執意留在這裏等,晚間寒氣重,丫鬟將顧衣請到了對麵的花廳中坐著,李離厚著臉皮跟了上去,還找小丫鬟要了杯熱茶。

    屋簷下丫鬟點起了燈籠,顧至齊單薄的身影依舊站在那裏。顧衣看不清楚他臉上的表情,隻是那青色衣衫單薄的身影,孤寂又茫然。

    人這一生真的是奇怪,苦苦追尋著求而不得的,偏偏對於眼前一切視若無睹。一定要,待到失去的時候,方才知道身邊習以為常的卻是那般的珍貴嗎……

    顧至遠如是,顧至齊如是,李離——也是如此嗎?

    “我,與他們是不一樣的。”耳邊響起了清冷的聲音,顧衣驀然抬眸,對上的是李離深邃的眼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