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出五萬塊，請你們罵我，罵得狠、罵得好，我還可以再加錢”。對麵五十歲的男人真誠地。

    東方商務大廈頂樓的全景咖啡廳裏，空氣中彌漫著淡淡的咖啡香氣，琴者潔白修長的十指在鍵盤飛舞，帶來流水落花般唯美的樂音。精美手工桌布上放著匠心獨具的象牙白咖啡杯，裏麵是價值128元的手工現磨咖啡。在這樣的環境裏，雖然這個老男人出的話很神經，但你絕不能把他當成一個神經病。

    做推廣這一行的，活時間久了，什麽也能見著。

    杜青檸看見伍海波端起那杯昂貴的咖啡，優雅地喝了一口，這是他的習慣性動作，以此來掩飾內心種種情緒。他看了她一眼，期待她能有所表示。

    杜青檸皮笑肉不笑地扯了下麵皮，轉轉眼珠，視線在他身上掃了一眼——挺直的鼻子，細薄的嘴唇，黑且短薄的頭發根根閃亮抖擻著，一身黑色修身西裝得體地穿在身上。

    衣冠禽獸！

    她的嘴唇動了動。

    什麽？

    伍海波沒聽清，想問問她，卻見她的視線又飄忽了。

    杜青檸的心情灰暗到了極點。

    徐劍今天來過，從廈門專程飛過來見她，事先沒有一點征兆。當時她正在給他寫著新年的第1封、總第66封信。如今人們習慣了用微信、微博、電話、臉書來表達內心和情感，還有誰能為了心愛的人絞盡腦汁寫一封情書？

    這真是一個情書絕跡的時代啊！

    杜青檸看過徐誌摩寫給陸曼的、魯迅給許廣平的、顧城給謝燁的……這些情書，有的含蓄、有的熱情，有的讓她臉紅心跳。這些情書陪伴了她的青春期，安撫了她的青年期，讓她心馳神往、意醉神迷。

    “我的肝腸寸寸的斷了，今晚再不好好的給你寫一封信，把我的心給你看，我就不配愛你……”

    梅沫吃著老壇酸菜牛肉麵，聽著她念這些滾燙句子，直咽酸水。

    “還能不能讓人好好吃個麵了？”

    杜青檸不理梅沫的抗議，仍然沉浸在自己的感動裏。

    “戀愛是靈魂與**的重生與體驗，我要把每一分感受、每一分想念都寫下來，寄給他！”

    梅沫毫不留情的打擊她：“比起靈魂，他可能更在意你的**。所以你還是把自己養得細嫩點比較好，天幹物燥，注意補水！”

    “梅沫，注意素質！”

    “杜青檸，你麵坨了！”

    就在這番對話不久，杜青檸便在企業進校園的招聘活動中，遇到了所謂今生的rright徐劍。這個長得象《還珠格格》中的蕭劍的男人，挺直的腰板、麥色的皮膚，全身上下洋溢著夏日烈陽的熾熱和濃重的男性獨有的荷爾蒙氣息。偏偏又戴了一幅無框眼鏡，不但沒有削弱陽剛之氣，反而更增添了誘人的魅力。杜青檸當然也不差，作為學院排名前三的院花，她有著細軟飄逸的長發，充滿膠原蛋白的細嫩的皮膚，略帶嬰兒肥的臉上，掛著明亮清澈的雙眸。靜的外表下，卻有著一幅女俠的心腸，是社團活動的主力軍。當時杜青檸是學生社團的義工，而徐劍是公司負責招聘工作的助理，兩人一起工作了三天，便迅速陷入了愛河，稱得上是閃識閃戀。

    徐劍在城工作，和杜青檸所在的城相距千裏之遙。徐劍要帶杜青檸走，但在此之前，青檸已經和推客公司預簽了一年的合約。

    “親愛的，就一年，合約完成，我分分鍾出現在你麵前！”

    “年年月月、日日夜夜、分分秒秒，雖然等你的每時每刻都很痛苦煎熬，但是為了你，我願意等，不管一年、三年、還是一輩子，我等你！”

    等待是痛苦的，也是甜蜜的。沒有朝朝暮暮，但有鴻雁傳情。杜青檸清楚地記得給徐劍寄出第一封信的時候，那種甜蜜、忐忑的興奮與焦灼。很快，她接到了徐劍長達一個時的電話，言語中充滿驚喜、激動與感恩。

    “青檸，何其幸運，讓我遇到了你！”

    杜青檸覺得自己沒找錯人，她寫得了情書，但也需要能認可和珍惜這些情書的人。

    在過去的一年裏，每天花半時寫一封情書，成了雷打不動的必修科目。雖然從來沒有收到徐劍的回信——用他的話，他得出、寫不出，寫情書需要作家的潛質——但她依然甘之若飴，樂此不疲。在此過程中，徐劍到過城四次，平均每季度一次。

    如果一切順利的話，杜青檸打算寫到結婚的前夜，這些情書，將見證她和徐劍的戀情。

    杜青檸將新年的第一封信認認真真地折成了千紙鶴的模樣，要在徐劍到來的時候親手交給她。她相信徐劍如果看了信，一定會高興得抱著她轉三圈。因為她在信裏寫了新的一年的十個願望，其中一個就是希望立刻到城與他團聚。

    但現實卻是當頭一盆冷水。

    杜青檸注意到徐劍的領帶換了新的，不是她幫他買的一遝中的任何一條，那是她花了兩個月工資買的。

    “我知道你盡力了，我也是。”

    徐劍臉色沉重，杜青檸有些懵，她的手還背在身後，捏著第66封信。

    “你給我寫了很多信，每一封我都認真讀了。我很感動，但是一百封信比不上一個擁抱，我想要一個看得見、摸得著的女朋友。”

    “那三百六十五封呢？”

    杜青檸知道自己問的很傻。

    果然，徐劍笑了下。

    “我們分手吧。”

    杜青檸近乎哀求，眼眶裏已經蒙上了一層水霧：“你過，你等我……我的合約期還有一個月零三天。”

    “青檸，沒有什麽東西經得起時間的考驗。我愛上了別人，對不起。”

    徐劍把手裏的木盒放到杜青檸懷裏。

    “這些信寫得真的很好，本來我想結集出版的，但考慮到版權問題，還是你自己處理吧！”

    “你混蛋！”

    杜青檸把木盒猛地砸向徐劍。

    徐劍摘下眼鏡——一隻鏡片碎了，在他眼角劃出了一道細長的口子。

    杜青檸的心裏咯登一下，抽抽地疼了起來，下意識地想去撫摸。但徐劍隻是若無其事地用手摁了摁，作了個回絕她靠近的手勢。

    “杜青檸，以後能不能別活得這麽藝？沒別的，我怕你吃虧。”

    “滾！”

    ……

    “後期洗白的案子，也交給我們公司來做吧？”

    不怕神一樣的對手，就怕豬一樣隊友。杜青檸完全不在狀態，伍海波隻好將團隊狀態調整為孤軍作戰，認真且坦誠地向對方伸出橄欖枝。老男人雖然奇葩了點，但這並不影響他口袋裏人民幣的質量。

    “這得看你們推廣的效果，罵的好的話，我可考慮把洗白也交給你們做。”

    “我們公司的口碑您放心，隻要接下來的案子，一定會竭盡全力，這也是您找我們的原因嘛。這麽一反一正，您個人和公司的名氣都能推出來了。”

    老男人滿意地點點頭。

    “這份合約您看一下，沒問題的話請在上麵簽字。訂金預付50%，也就是兩萬五，剩餘的50%等推廣完成後一次性付清。”

    在老男人看合約的時候，伍海波借著喝咖啡的空兒看了一眼杜青檸，竟然發現她淚花滾滾，驚得他趕緊喝了一口咖啡，以掩飾內心的萬馬奔騰！

    什麽時候，這百毒不侵、刀槍不入的女漢子也有梨花帶雨的時候？

    “衣冠禽獸！”

    杜青檸喃喃道。

    伍海波一滯。

    “衣冠禽獸！”

    這次聲音直接大到半個咖啡廳的人都聽到了。

    老男人抬起頭來，見杜青檸正惡狠狠地盯著他。

    伍海波的一口咖啡，不偏不倚地噴到了那紙合約，並越過合約，噴到了老男人的臉上。

    “禽獸啊！禽獸不如！”

    費騰劈頭蓋臉地衝著杜青檸和伍海波一通吼。伍海波麵無表情，仿佛這一切與他無關。

    “我早過了，要認真對待每個案子，不管傭金多少！聽過一個故事嗎？一個最好的推銷員，可以讓一個買魚線的顧客買潛艇！今天你們放過的不是五萬塊，也許是五十萬、五百萬、五千萬！懂嗎？”

    憤怒中的費騰愈加象一頭狒狒了。早謝的發頂，尖短的下巴，彎曲的鼻梁骨，典型的未進化完成的類人猿。

    杜青檸暗暗研究著，費騰的話象一陣輕煙，從左耳朵飄過眼前，繞道右耳朵，然後消散到身後去了。

    炒了我吧！

    如果早一個月炒了我，徐劍也許就不會離開了？

    “我再給你們一個機會！”狒狒恨鐵不成鋼地：“十天之內接不到新案子，你們兩個，扣除半個月工資和季度獎金！”

    “你怎麽想？”

    下班的時候，伍海波跟在杜青檸身後，但她一直沒有察覺，象個腦垂體功能失調的病人，深一腳淺一腳地憑直覺走著。

    奇怪的是，方向竟然沒有走錯。

    快分開的時候，伍海波忍不住了，問她。但她置若罔聞。

    一個下午，杜青檸都在魂遊天外的狀態，走路的時候，每一步都象踏在雲端。坐下的時候，一切都在顫抖和暈眩。

    大家都認為她是被狒狒吼暈了，安安和蜜兒還體貼地送來了荷蘭可可咖啡和自製蜂蜜餅幹。杜青檸想努力忙起來，用力甩甩頭，甩掉徐劍的殘影。然後拿起紙筆——紙是每天寫信用過的，最上麵的一張，還有上一張留下的印跡。筆是徐劍送的派克金筆。

    幹脆把紙筆收進抽屜，打開電腦。屏保上的男人咧嘴笑著，招牌式的徐劍的笑容。

    杜青檸做賊似地關掉屏幕，拿起杯子逃也似地進了開水間。

    不知按下的是開水還是果汁，液體流進杯子的那一刻，她的眼淚不由洶湧而出，霎那間擊破了所有的心理防線。隔著淚簾，依稀可以看見杯子上印著她和徐劍的大頭貼。

    杜青檸背靠在牆上，放聲大哭。

    有時候哭不可怕，可怕的是不哭。哭是泄洪的閘門，哭出來了，便沒有決堤的危險。

    “我就了她幾句，她至於嘛……平時也不象這麽脆弱的樣子”

    狒狒凝望著開水間的方向，言語裏有些忐忑。

    “可能失戀了吧！”伍海波仍是一幅波瀾不驚的模樣，“任她是塊石頭，戀愛也會水滴石穿。”

    狒狒點點頭：“所以我始終教育我家費，男人有風險，戀愛需謹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