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43 將軍府投石問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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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成都將軍玉昆,滿洲鑲紅旗人,少時本是一紈絝子弟,後來卻勵誌讀書,想在這亂世為朝廷出力,建功立業。再後來投到******奕劻門下,得******保舉,十數年間,從小小的守備逐級提升為涼州副都統。一年前因成都將軍出缺,由******保舉,調成都署理成都將軍。

    玉昆雖為武職,卻也沒有多少能耐,並沒有什麽實戰經驗,到成都署理成都將軍,他能直接指揮的軍隊也隻有成都旗營三個營,這三個旗營,名義上是軍隊,實際上隻是一些領錢糧過日子的旗人,根本沒什麽戰力。不過,他是欽命成都將軍,也算是朝廷的方麵大員。

    因為這些年一直官運亨通,玉昆也就有點自高身份,所以今天早晨布政使尹良也派人知會了他,但他也沒有去接趙爾豐。

    雖然也是方麵大員,但朝廷定有製度,將軍有節製軍隊之權,卻無過問地方政務之權,而至晚清之時,各省原有巡防軍和後來編練的新軍,都由總督或各省巡撫與提督共同節製,將軍能節製的就隻有名存實亡的旗營了。所以,玉昆在成都,拿奉祿,享清福,偶爾也將旗營兵集合起來操練一下,但絕不插手地方政務。

    很多時候,玉昆自己也覺得自己不是什麽成都將軍,倒像是******安插在成都的一個耳目。從四月初責任內閣上台,然後出台“鐵路國有”政策,再到全川鬧起保路運動,他雖一直冷眼旁觀著,但也一直跟******保持著書信聯絡,隨時把川省局勢匯報給******,有時也表明自己對川省局勢的看法,供******處置川務做參考。所以,在四川,他是最清楚內閣動向的人。

    “鐵路國有”政策出爐時,他覺得責任內閣把改善朝廷財政狀況作為第一要務,通過鐵路國有,再以路權抵押貸款,能以最快的方式解決大清朝的財政困難,確實是抓住了要害。但粵漢鐵路鬧起保路風潮時,他就發現這“鐵路國有”有大弊端,會在所涉省份惹出大麻煩,他本想向******進言,但從往來書信,他看出******對這項國策十分看好,也就不敢給******潑冷水,而且鄂、湘、粵三省的保路風潮也很快平息下去了。等到川漢鐵路在四川引發保路風潮時,他再次意識到“鐵路國有”的大問題,而且認為王人文為民請命的做法是對的,於是,他再給******的書信中,就開始表達自己的看法,甚至有對“鐵路國有”的批評。再後來,他又看出王人文處置川務的方式有問題,認為王人文不是解決四川保路風潮的最適合的人。他的這些見解影響了******對“鐵路國有”和處置川務的態度,在革王人文的職的問題上,******拖了近十天,載澤和其智囊們都以為******是手上沒有適合的川督人選,所以才拖著不下決心,其實,******是對選擇“鐵路國有”作內閣第一要務,有些懷疑了,並有些相信王人文在川漢鐵路問題上采取懷柔政策是對的,所以當載澤和盛宣懷全力推動倒王人文的時候,******一直拖著。而這其中還有一點就是在等玉昆的信,就是想知道玉昆的看法。

    玉昆通過成都電報局給******發了電報,他認為王人文采用懷柔是對的,但隻懷柔而不給鬧事者一定的威懾,川漢鐵路的問題就解決不了,而且川省眼下的局麵也不是王人文能控製的了,革王人文的職是必須的,但在革王人文的職的同時,必須找到一個能控製川省局麵的人,用這個人來四川做總督。他給慶王推薦了幾個人,其中就有趙爾豐。

    ******在反複權衡後,最後選擇了趙爾豐。

    今天,川省官員迎接趙爾豐到任,護印的布政使尹良也派人知會了玉昆,但玉昆沒有去迎接趙爾豐,一則他自己是成都將軍,與趙平級;二則是他不想卷入川省政務,沒必要去跟趙一起聽那些官員的匯報,所以他沒有去跟趙爾豐見麵。

    此時,趙爾豐帶著廖、高、湯來將軍府拜訪,玉昆剛吃過飯,正和門下的幾個清客相公在院中納涼聊天。

    一門客問道:“將軍大人,聽說今天趙爾豐趙大人來成都接印了,是吧?”

    玉昆道:“尹布政使今天派人來知會過,說是趙總督今天來接印。”

    又一門客問道:“將軍大人,您沒想會會這位趙總督?”

    玉昆道:“我這個成都將軍,不管四川的政務,又不管四川的防務,就管一下成都這幾個旗營,會不會他,是不打緊的。”

    又一門客說道:“將軍大人,我想呀,您不去會他,他可能會親自來會您呢!”

    玉昆問道:“你怎麽這麽看呢?”

    那門客道:“將軍大人,您想啊,您是成都將軍,在成都,就您跟他同級,按四川人的說法,新來一個地方,就得先拜拜碼頭,拜碼頭該先從哪裏拜起,當然是從最大的碼頭拜起,您就是這成都最大的碼頭嘛,所以他肯定要來拜訪大人的!”

    另一門客接著說道:“將軍大人,您跟王爺的關係,天下人都知道,那趙大人也肯定知道,他要想料理好四川的事兒,絕對想知道王爺的想法,他在這成都,他不來拜見您,還能找誰去?”

    玉昆聽他們這樣說,就哈哈一笑,正要說話。

    突然,門房進來報道:“將軍大人,新任四川總督趙爾豐趙大人求見!”

    玉昆一聽,對眾門客說道,“這說曹操,曹操就到了,還真讓你們給說中了!”馬上又對站在身後的管家說道:“快取袍服來!開中門,放炮,隨我前去迎接!”

    他一邊說話,一邊就站起了身。

    “將軍大人,不必了!下官趙爾豐前來拜見將軍!”趙爾豐說著就要行下禮去。

    原來趙爾豐一行人已跟著門房進了玉昆的庭院。

    玉昆急忙兩步趕過來,攙住趙爾豐,說道:“趙大人,使不得,使不得!下官哪裏受得起總督大人的禮!”

    他又責備門房道:“為何不提前通報?讓本官如此失禮!”

    門房躬著身子連連說道:“小人失職!小人有罪!”

    “將軍大人,不要責怪他了,不關他的事,是下官不讓他通報的!”趙爾豐說道。

    這時,除玉昆的兩個心腹師爺外,其他幾個清客相公早已退出去了。

    玉昆對趙爾豐說道:“趙大人,請,到廳裏坐!”

    他抬頭看見了趙爾豐身後的廖、高、湯三人,忙問道:“趙大人,這幾位是?”

    三人立即跨前一步,行下禮去,齊聲說道:“卑職參見將軍大人!”

    趙爾豐忙引見道:“這是下官的三位僚屬,這位是廖思乾,這位是高達永,這位是湯懷仁。”他一邊說一邊指,“廖、高二位已是知府銜,小湯也是同知銜,隻是下官這裏一時難離,就讓他們屈居幕下了。”

    “失敬,失敬!原來是趙大人的三們高幕。請,都請到廳裏坐!”玉昆邊說邊把他們往廳裏讓。

    幾人到廳裏坐了,早有下人送上茶來。

    玉昆問道:“趙大人今夜來到敝處,不知有何見教?”

    趙爾豐欠身說道:“將軍大人,下官怎敢‘見教’!爾豐不才,今日奉朝廷之命來成都接印,已和成都的各級官員會議了一天,基本知悉全川態勢。今夜前來,是想跟將軍會商一下全省防務,還請將軍不吝賜教!”

    玉昆道:“趙大人,這‘賜教’二字是萬萬不要說起,下官雖身任成都將軍,但還知道自己有幾斤幾兩,哪敢跟趙大人這樣的,在康邊身經百戰的真將軍相提並論,下官不過是借‘將軍’這麽個名,管那幾個旗營,白拿朝廷的奉祿啊!”

    趙爾豐道:“久聞將軍謙和,真是名不虛傳哪!”

    玉昆道:“謬獎,謬獎!下官還要仰仗賢昆仲啊!令兄在川時,玉昆就承蒙他的提攜,這以後,還望趙大人多多關照啊!”

    趙爾豐道:“將軍不必過謙,下官初來成都,更希望將軍多多照應!”

    玉昆想,盡說客套話也沒意思,就問道“趙大人想如何調整川中防務?”

    於是趙爾豐就把他和三個師爺商議的調防計劃給玉昆說了一遍,末了,他說:“將軍,你覺得這樣安排如何?”

    玉昆笑了笑,說道:“趙大人,你這個調防計劃不錯,隻是眼下並未到動武的地步,這樣做就顯得有點草木皆兵了吧。”

    趙爾豐說道:“將軍,怎麽見得呢?”

    玉昆說道:“保路會鬧事,下官倒是主張彈壓,但他們還沒鬧到那個程度;再說,這後麵也不一定會弄得比眼下還凶啊!”

    “將軍,你怎麽就能料定不會鬧得比眼下更凶呢?”

    玉昆笑了笑,沒往下說。

    趙爾豐又追問道:“將軍肯定是有什麽消息不願告訴下官吧?”

    玉昆並不是有多深城府的人,聽趙爾豐這樣追問,就下意識地看了看廖、高、湯三人一眼。趙爾豐見他這般模樣,就知有戲,就對他說道:“將軍大人,這幾個人嘛,你盡管放心,他們絕不會走漏半點風聲的,不然,爾豐怎敢隨便帶他們到將軍府上來?”

    玉昆笑道:“趙大人,雖然你這幾年都在康邊,實際上你也知道,自從鬧長毛把江南打爛了,這巴蜀天府之國,就是朝廷的財賦重地,現在朝廷是內憂外患,是萬不敢再把這四川也糜爛了!”

    廖思乾道:“將軍大人,可現在這個樣子,離糜爛也不遠了啊!”

    玉昆道:“就是啊!隻是朝廷現在是內憂重於外患,所以內閣的一些人急於弄到錢,讓朝廷擺脫財政上捉襟見肘的局麵,以便應對不測之事,就搞出了這個‘鐵路國有’,他們的出發點是好的,但處置的方式就有問題,所以就把四川這財賦重地弄成了今天這個樣子。”

    趙爾豐道:“是啊,現在朝廷確實是內憂大於外患,所以我在康邊給朝廷的‘平康三策’一直不能啟動啊!”

    玉昆道:“就是啊!如果沒有內憂,還像乾隆爺那時辰,你那‘平康三策’早就啟動了,在康邊建省,在西藏建省,朝廷就有了穩定的西南邊防,康邊也就不用屯紮重兵,時時都要平叛了!趙大人,令兄升東三省總督,你也可以做西三省總督呀!所以內閣決定由你來督川,就是要依仗你,先把四川眼下的事情解決了,然後再解決康邊和西藏的事。”

    趙爾豐道:“將軍大人,爾豐雖然到成都接印了,但究竟如何處置眼下這個局麵,實在是一片茫然呀!”

    玉昆見趙爾豐說得誠懇,就笑道:“趙大人,其實我知道的也不是什麽秘密,說給你們聽聽也無妨。現在朝廷對收路收款的態度也不一致,端方、盛宣懷等堅決主張收,而******等王大臣都主張從緩,******是總理大臣,又是攝政王的王叔,他說話還不是一言九鼎?而眼下川、漢、湘、粵四省的情形朝廷也知道,強收難保不出事,更加上各地都有孫文亂黨造亂,哪裏還敢讓這四省都糜爛了?現在就隻等攝政王發話了。所以,下官推測,收路收款從緩是一定的了。如果真的從緩了,那保路會又還能鬧什麽呢,趙大人,你說呢?”

    趙爾豐忙笑應道:“將軍說得在理,說得透徹!下官承教了,下官承教了!”

    其實趙爾豐並不覺得事情會像玉昆說的那麽簡單,但他覺得能知道朝中的這些信息,他下一步的事情也就好辦了。

    玉昆又說道:“趙大人,下官說的這些,也隻是一些猜測,朝廷真要怎麽做,大人還是要聽內閣的!下官想啊,大人眼下要做的就是,對保路會恩威並用,雙管齊下!能文了就文了,同時也做好動武的準備!千萬不能像王人文那樣,一味遷就!”

    趙爾豐就向玉昆拱了拱手,說道:“多謝將軍提醒!”

    接著玉昆又向趙爾豐問了一些康邊的情況,說了一些別的事情。

    夜深了,趙爾豐才帶著廖、高、湯三人告辭出來,轉回督署衙門。

    回去的路上,趙爾豐對廖、高、湯說道:“這一趟還真沒白來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