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91 兩情依依淚闌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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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花開兩朵,各表一枝。這裏再接著說說郝天民的北路和王天傑的東路。

    話說郝雲峰為北路斷後,他兩陣設伏殺退追兵,又以冷槍射殺了敵人的探路尖兵,然後就與張秋山一起上馬追趕自己的“峰”字營去了。

    看看就要追上“峰”字營了,後麵卻有一騎追了上來。

    他和張秋山立即勒轉馬頭,準備上前迎敵。

    追上來的人卻已朝他喊道:“四哥,你等等我!”

    聽到喊聲,郝雲峰頓覺奇怪:就我和秋山兩個留下打冷槍,哪來的第三騎呢?

    他就對張秋山說道:“秋山,你趕快去帶兄弟們追趕大隊,我隨後就來!”

    “要得,四哥,你小心些!”張秋山知道郝雲峰的本事,對付一個追上來的敵人,根本不是問題,答應一聲,就撥轉馬頭追趕兄弟們去了。

    這時,追上來的那一騎離郝雲峰也就二十來步遠了。

    郝雲峰把快槍往馬鞍上一掛,右手一伸,就抽出了背在背上的大刀。他右手提刀,大聲喝問道:“你是哪個?”

    來人又向前衝了幾步才勒住馬,答道:“四哥,是我,玉兒!”

    “玉兒?”

    聽到回答,郝雲峰非常吃驚。來人分明是個男子,怎麽看也不是自己的玉兒妹妹,但聲音卻是妹妹的。

    他再仔細打量,才看清了那張自己熟悉的臉。他又驚又氣,就大聲問道:“五妹,是娘叫你下山的,還是你偷偷下山的?”

    “我自己下山的,沒給娘說!”

    郝雲峰就生氣地罵道:“你這死女子,你要叫娘在家裏急死啊!”

    玉兒就嘟囔道:“給娘說了,我就下不了山了!”

    “唉,你這死女子,這是啥子事哦?”

    “哥,就是刀尖上玩命嘛!妹子不怕!”

    “你不怕,哥怕啊!等會兒,見了爹,我看你咋做?”

    “我躲你營裏,不去見爹!”

    “唉!走吧,我們去追趕大隊!”

    兩人就縱馬衝了出去。

    郝雲峰現在是既生氣又沒辦法。他知道,玉兒是為他下山的,現在趕她回山,無異於把她往死路上趕,因為回郝家山的路上,現在肯定都是馳援成都的官軍,像玉兒這樣騎馬帶槍的人,肯定躲不過盤查,她一個人硬闖敵營就更不可能。可是帶上她,讓爹發現了,他就更沒法交代了。

    他是左右為難了。

    玉兒怎麽就下山追到成都來了呢?

    七月十九,郝雲峰去武都蹇家推遲婚期,回山後沒有跟她見麵,但第二天她就知道了結果。雲峰在蹇家應允了婚事,讓她非常絕望,但她轉念一想,又覺得雲峰這麽做,肯定是另有打算,就是拖延時間,然後帶著她去一個遠離郝家山的地方,一個讓他爹娘都找不到的地方,開始他們的幸福生活。所以她又不那麽絕望,她在等待奇跡的出現。

    但接著發生的事才讓她明白,雲峰在蹇家允婚是為了帶人馬去成都,去幫他爹打仗,她又感到絕望。在這個家裏生活了十年,她知道這家人的脾性,他們都是說一不二的人。雲峰既然應允了婚事,那就肯定不會改變。

    她知道,雲峰不斷鬧退親,就是因為心裏隻有她這個妹妹。

    她也明白,雲峰現在應允婚事,就是為了能帶人馬去幫他爹打仗。

    所以,她心裏非常難過,但她一點也不恨雲峰。

    等雲峰帶著山上的那點青壯下山後,她跟娘回家,進了自己的房間才作出了下山的決定。

    她怕雲峰這一去就回不來了,她怕自己永遠也見不到自己的雲峰哥哥了。因為天佑叔死了,因為跟天佑叔一起死了的還有那麽多人。

    她想,雲峰的三個哥哥都成了家,他們都有自己的兒子,就隻有雲峰因為她還沒有成親,要是雲峰哥哥回不來,雲峰哥哥就什麽也沒有了。

    她想,爹娘要是知道她愛雲峰,雲峰愛她,讓他們也成了親,他們現在也該有兒子了。

    她這麽想,想得自己都臉紅心跳。

    她又想,要是沒有自己,雲峰也許早就娶了蹇家的葉兒,那麽雲峰哥哥也應該有自己的兒子了。

    然而,現在雲峰出征了,他也許什麽都沒有了!

    她想到這裏,就在心裏說道:“不行!不能因為我,就讓他絕了後!不能讓他絕了後!我要給他留個種!”

    想到這兒,玉兒早已羞得滿臉通紅。

    她悄悄收拾了行裝。

    陪娘吃過晚飯,她又悄悄地去了雲峰的房間,收了兩身雲峰的衣裳,一並打在自己的包袱裏。

    她就在房間裏等,她要等夜深人靜後出寨。

    雞叫頭遍的時候,她背上包袱,提著自己練武用的那把短劍就出門了。她本來有一支快槍,但在郝家山大隊人馬下山時讓養父郝天民收走了。山裏有狼,她隻好帶上短劍防身。

    她本來想到中壩場見了雲峰,想法讓雲峰給自己留個種,然後自己就回山,然而當她趕到中壩場染坊時,雲峰已經在去成都的路上了。

    守染坊的羅雲澤勸她回山,她也就答應了。

    她去雲峰在染坊的房間裏找了一陣,找出了雲峰前次答應送給她的那支快槍,還有二十發子彈。她找了一塊黑布把槍和子彈包好,然後就提著這個長包裹出來了。

    她對羅雲澤說道:“雲澤哥,我這就回山上去,你能讓我騎那匹馬回去嗎?”

    她說著,指了指拴在染坊院子裏的那匹馬。

    那匹馬是留給染坊送信的快馬。

    羅雲澤道:“妹子,這馬是留著送信的,哥不能給你!哥叫兩個兄弟送你回山吧!”

    “雲澤哥,你這裏也沒幾個人,就不要叫人送我了,我騎馬回去,一到山上,我就請雲豹哥叫人把馬給你送回來嘛!”

    羅雲澤想了想,覺得玉兒說的也行,就說道:“要得!妹子,你一到山上,一定要叫雲豹哥找人給我送下來!”

    “嗯!一定給你送回來!”

    羅雲澤就去取了馬鞍來給馬配上,讓玉兒騎著走了。

    玉兒出了染坊,向西走了一截,回頭已看不見染坊了,她就下馬躲進林子,從包袱裏拿出雲峰的衣服,把自己打扮成了個小子,然後騎上馬,走出林子,打馬向南奔去……

    她不敢走官道,隻取小路,一路走一路問,今天早上終於趕到了成都。

    她看見了北門外的營盤,卻沒敢進去找雲峰。

    她躲在一片小樹林裏,正不知如何是好,北門一帶就響起了槍聲,又傳來陣陣呐喊。

    過了一陣,槍聲停了,呐喊聲也停了。她還沒弄清楚是怎麽回事,就看見大隊人馬朝北衝了過來,她看見了騎馬衝在前麵的郝天民。

    滾滾人流向北而去,沒有人發現小樹林中的她。人流過盡,她卻沒有看見郝雲峰。

    她腦子裏“轟”的一聲響,她就軟軟地坐到了地上,眼淚也跟著流出來了:雲峰哥哥沒了!雲峰哥哥沒了!

    接著,北門一帶又傳來了幾聲土炮的轟響,然後是密集的槍聲。她連忙從地上站起,朝北門望去。

    槍聲又停了,她看見一群提著快槍的人朝北麵跑了過來……

    她興奮得想喊出來,但她沒有喊。她看見了她的雲峰哥哥,他正在指揮他的兄弟們隱藏起來。她也才發現雲峰他們隱藏的地方還埋伏著一些人。

    她蹲下身子,摒住呼吸,解開黑布包袱,取出了那支快槍和子彈,然後拉開槍栓,把五發子彈填了進去。

    她再站起來的時候,炮聲槍聲又響了,很快又停了。她看著雲峰的兄弟們飛快地向北跑了,雲峰和另一個兄弟卻還留在陣地上。

    過了好一陣,向北去的幾百人都沒了蹤影,她才看著雲峰他們兩人各放了一槍,才上馬朝北飛奔而去。

    看著他們飛奔而去,她才回過神來,迅速跨上馬背,朝北追了過去。然而,他們已把她拉了一大截,她隻好在後邊拚命往前趕……

    現在,她終於又跟她的雲峰哥哥在一起了。聽著雲峰罵她,她是既想哭來又想笑。雲峰從來沒罵過她,現在雲峰罵她了,她心裏好委屈,委屈得直想哭;當大隊人馬過盡的時候,她沒看見雲峰,她以為哥哥沒了,而現在哥哥就在自己身邊,她又高興得直想笑。

    看看就要追上前邊的兄弟了,郝雲峰才勒了勒韁繩,讓馬放慢了奔跑的速度。他放慢了速度,玉兒也放慢了速度。

    雲峰問道:“玉兒,你下山來做啥?”

    玉兒隻覺得騰地一下血都衝到了臉上,她訥訥地應道:“我……”

    她見到了她的雲峰哥哥,她卻沒法把下山的目的說出口了。

    郝雲峰看著玉兒紅紅的臉,卻沒在意,他隻以為是騎馬奔跑的緣故。他就埋怨道:“‘我’啥子‘我’,你說,這又不是去趕場,又不是走人戶,這是打仗,是跟人拚命!妹子啊,你來做哪樣嘛?”

    聽著雲峰的埋怨,玉兒眼淚就出來了。她伏在馬鞍上哭了起來。

    雲峰見玉兒哭了,就勒了一下韁繩,讓自己的馬停下來,然後伸手抓住了玉兒那匹馬的轡頭,讓玉兒的馬也停了下來。然後輕聲說道:“玉兒,你莫哭,四哥曉得,你怨我,可我也實在沒法啊!”

    玉兒仍伏在馬鞍上哭,沒有答他的話。

    雲峰看著玉兒哭,自己的眼淚也流出來了。他繼續說道:“玉兒,哥不答應蹇家的親事,哥就沒法帶人到成都幫爹打仗。妹子,你不曉得,大哥死了,二哥、三哥也不曉得咋樣了,爹身邊一個兒子都沒有,我得跟爹一起打這個仗。要是打贏了,我跟爹都能回來;要是輸了,我跟爹就回不來了。要是回來了,我會帶你一起遠走高飛,去一個爹娘都找不到的地方;要是回不來,你也就不要指望跟哥在一起了。你現在到這裏來了,你叫哥咋辦啊?”

    聽了雲峰的話,玉兒抽噎著抬起了頭,然後又伸出雙手摟住了雲峰的脖子。她對著雲峰的耳朵輕輕地說道:“雲峰哥哥,玉兒就是怕你回不去了,所以玉兒就下山到染坊找你……玉兒……要做你的女人……你得給玉兒……留個種!可是你已經走了,玉兒就隻好追到這裏來了。”

    雲峰伸過空著的那隻手,撫住玉兒的背,說道:“玉兒,我現在得跟爹一起打仗,我不能帶你走啊!要是讓爹知道了,你說我們咋辦啊!”

    玉兒抬起頭看著雲峰,抽噎著說道:“哥哥……玉兒已經來了……玉兒就不回去了!就是死,玉兒也要跟哥哥死在一起!”

    雲峰就用手分開了玉兒摟他脖子的雙手,說道:“玉兒,你聽我說,我現在也不可能讓你自己回郝家山了。你就跟著我,但一定不要讓爹看見你,也不要讓雲飛他們認出你,曉得不?”

    “嗯!”

    “你記住了,要是打完了仗,我們都還活著,哥就帶你遠走高飛,跟你白頭偕老!”

    “嗯!”

    郝雲峰說著話,已下了馬,從地上抓了把泥土遞給玉兒,說道:“把你的臉塗一下,免得叫雲飛他們認出你來了!”

    玉兒接過泥土就使勁地往臉上塗,把一張紅紅的玉臉塗得一塌糊塗,看得郝雲峰忍不住“撲哧”一聲笑了出來。

    他這一笑,把一直抽噎著的玉兒也逗笑了。她說道:“哥哥,玉兒成醜八怪了!”

    “豈止醜八怪?應該是醜九怪醜十怪了!你不在山上呆著,硬要跑到這裏來,把自己弄得這麽醜,活該!”

    “隻要哥哥不嫌我醜就行了!”

    “玉兒本來就漂亮,哥從來沒說你醜!”

    “那你不跟爹娘說,把玉兒娶了?”

    雲峰沒有回答。

    “你要是把玉兒娶了,玉兒今天就不追到這裏來了!”

    “唉——玉兒,你讓哥咋說呢?”

    “你就是嫌玉兒醜,沒得蹇家葉兒漂亮,所以你才不給爹娘說,你才答應了蹇家!”

    “玉兒,不是你說的那樣!我,我答應蹇家,就是帶人來幫爹打這一仗!你不要鬧,打完了仗,我就帶你走,再不回郝家山了!”

    “哥哥,你說的話算數?”

    “一定算數!”

    “哥哥,你一定要記住你今天說的話!”

    “我記住了!”

    玉兒聽他答得這麽幹脆,又喜極而泣了,眼淚把塗在臉上的泥土都衝出幾道溝來了。

    郝雲峰朝遠處看了看,見兄弟們已經走遠了,就飛身跨上馬鞍,說道:“走!”

    兩人就一齊縱馬追趕前麵的兄弟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