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二十八章 西壕之戰(四)

字數:5766   加入書籤

A+A-




    即使還是感到很疲憊,不過當李丹找到自己,說大哥有急事時,張孟廣還是晃了晃自己的腦袋,跟隨李丹一起來到自己大哥的帳篷。傳話的李丹不知道實際有什麽事情,張孟廣的心裏十分不安,他有些害怕會不會是虎子那裏出事了。

    虎子的父親在張氏同輩兄弟中排行老四,很早就因病早逝。四嫂撫養虎子和他妹妹兩人相當辛苦,多年辛勞攢下了一身毛病。

    雖然在當初四嫂托孤時,張孟廣因為還在從軍,並沒有就在現場。可是張孟廣還是打定主意,要好好管教四堂兄留下的這唯一的獨苗。即使張昭恩反複惹禍,張孟廣都沒有說過要把他趕出去。

    跟著李丹來到大哥處後,張孟廣一進入軍帳,就直接向坐在中央的大哥問道:“是不是虎子那裏出了什麽事情?”

    張孟金自然也知道自己二弟十分擔心虎子,所以他直接開口說道:“虎子有軍醫照料,他自己又是個有福氣的人,你不用那麽擔心,他會沒事的。這次找你來,是對麵流賊的事情。出外哨探回來的順疆發現了些事情,他有話要說。”說完後,張孟金向範順疆點了點頭。

    範順疆看著黑眼圈很重的張孟廣,也知道他十分疲憊,就較為簡短的說道:“這次我出哨,遇到了一個老熟人‘鑽天哨’,他願意出力幫咱們打下流賊的營寨。”

    因為疲憊而腦子有些遲鈍的張孟廣,聽到範順疆的話後,反應有些迷糊。有些不解地問道:“繼寶什麽時候來了,他有啥法子打下流賊的寨子?”

    張孟廣把人誤認為是車繼寶,並不是沒有緣由的,因為範順疆的老熟人的說法確實有一些曖昧。在這個時期的流賊之中,各種各樣背景的人都存在。

    其中有軍戶、農民,也有本來就是亡命徒的匪類。雖然出身不一樣,但是大多數人都是用綽號稱呼,就是為了不連累家中鄉裏的其他親人。

    “邊軍之豪及良家世職,不欲以姓名聞,恐為親族累,故相率立諢名”的狀況,在各部分流賊之中都算是很常見。即使是被擄掠加入流賊的人,也會“每隊自取綽號,不問往日姓名。”(注一)

    隻是由於大家的文化水準都比較有限,取出來的綽號也就大都沒什麽涵養。有的人就是從《水滸》、《三國》或是其他小說戲文裏照抄,比如什麽一丈青、混江龍、插翅虎、張飛、曹操、薛仁貴、黃巢等等。像是金鼎山的何宗偉,他就因為喜歡《水滸》,就有了立地太歲的這個綽號。

    有的人則是因為自己的一項獨特技藝,或是起事時的什麽事情而自取綽號。

    比如滿天星周清原來是個打鐵的,每次打鐵火星冒出來,就被眾人稱呼為滿天星;點燈子趙勝,在起事前隻是在夜間的廟裏點燈讀書,被人懷疑為盜賊,幹脆自號點燈子;一鬥粟鄭日仁起家時隻有一鬥粟,所以就取了這個綽號;至於一杆槍、一頂盔、逼上路、逼反王等等,他們的名號來曆也都類似如此。李丹就因為在跟隨張孟金前是個乞丐,僅有的財產就是乞食用的瓦罐,所以他以前自號瓦罐子。

    還有的則是依托陝西的方言出來的,比如“?黍杆“(史料將“?”寫作“稻”,實際為音近致誤),在陝北方言裏稱高粱為?黍,身材瘦高的人多取此作為諢號,如周紹騰;“左掛子”在陝北則是稱呼習慣用左手的人,也就是左撇子的意思,而王子順就是個左撇子。

    還有就是“皂鷹”(有的史料作“皂鶯”、“皂營”、“灶營”都是誤記),在陝北的方言裏這是一種羽毛較黑的鷹;圪烈眼(革裏眼、隔裏眼、格嘹燕等也是音近誤記),裏麵的圪烈隻是陝北方言裏的一種鬆鼠。(注二)

    更直接的則是把自己造反的思想,直接在諢號上體現出來。比如:“闖王”、“射塌天”、“通天王”、“震天王”、“亂世王”、“安世王”、“治世王”、“整世王”、“改世王”、“爭世王”、“掃地王”、“塌天王”、“搖天動”等等。

    各類的諢號五花八門,千奇百怪,令人目不暇接。隻是這些諢號有很大的幾率會相撞,像是範順疆善於射箭,就被兄弟們稱呼為範妙手。其他流賊也有如此的,比如比較有名的張妙手。而長得比較瘦,個子卻是最高的周紹騰自號?黍杆,外地也有同名的。張孟廣號稱皂鷹,與他同名的流賊就被張孟廣殺過一個。

    而李丹的瓦罐子、李陽的草上飛、何宗偉的立地太歲、魏和永的鄉裏人、車繼寶的鑽天哨、餘保成的小白狼、馬項伯的玉麒麟、馬項仲的馬鷂子、趙萬奎的赤發鬼、管誌慶的掠山虎等,他們的綽號都不算少見。

    就連張孟誠的秀才,偶爾也發現有別的流賊在使用。隻是這些人有的是小嘍囉,有的是小頭目,還有的幹脆就是威震一方的大盜賊。像是這些常見的諢號,並不是什麽名賊的專屬稱呼。(注三)

    回到正題,範順疆看到張孟廣誤以為他說的是車繼寶,所以連忙解釋道:“我說的不是老車,這個人的諢號也是鑽天哨。他是原來寧塞神一魁的手下,因為和老車的諢號一樣。所以咱們以前也還是流賊時,我還有老車與他有過一些來往。這人跟隨黃友才叛亂,之後也逃入了鐵角城。現在黃友才死了,他失去靠山受到了其他流賊的一些排擠。這次我在外出哨,恰巧碰上了他,他不想繼續當流賊了,希望能借咱們的幫助得到朝廷的招撫。”(注四)

    張孟廣得知自己誤會了,知道是自己腦子現在有點鈍。所以閉著眼睛又晃了晃腦袋,總算是讓自己清醒了一點,之後他接著問道:“這個鑽天哨能替咱們做些什麽,他手下還有多少人馬?”

    “以前他跟隨神一魁,在寧塞戍邊的時候,手底下也有五十幾個精兵。後來他跟隨黃友才叛亂,人馬翻了一倍。隻是現在連續遭受官軍追剿,又被其他流賊頭領排擠,現在已經不多了。聽他說目前他還能管得動的,隻有身邊二十餘名弟兄,不過都是有馬精騎。另外還有營裏的一些新搶來的婆姨,裏麵雖然有懷孕的,但分不清是誰的種,所以丟了也沒事。”

    稍微停頓了一下,範順疆繼續說道:“現在能登上流賊設守的山頂大營,隻有兩條比較險峻的小道。這兩條路流賊都派了心腹精銳把守,輕易攻不上去。不過鑽天哨他說他知道另外一處地點,隻要從山上扔下係好的繩子,再由他們接應,就能從另一邊攻上山頂。”

    張孟廣腦中處理聽完的信息,然後看了看大哥張孟金和三當家趙萬奎,就開口問道:“大哥有什麽打算,要不要試一試?”

    “眼下是險峻的山地,咱們這次出戰的都是騎卒。步卒都由管二帶著守在府城,所以不好在山地施展身手。若是真能得到此人的協助,確實能剩下咱們不少麻煩,還能在之後的戰鬥裏立下頭功。隻是就怕此人是不是使詐,若是再次折損了不少弟兄,那就不好了。”

    張孟金此次從寧塞出擊,經曆了數次作戰也陣亡了不少士卒。再加上勞累和傷病,是他手底下戰兵再次減員。張孟金手上的兵員已經不足,所以他表現地十分謹慎。

    張孟廣又問了問其他官軍的立場,他有些擔心會被搶功。“這事情如果咱們要幹,總是要通知其他官軍。就怕曹文詔和楊嘉謨他們會幹出搶功的事情,咱們應該如何處理?”

    張孟金再次回答道:“曹文詔這段時間相處下來,我覺得他是條漢子,十分守信義。若是咱們和他商量好,應該也不會被搶功。楊嘉謨雖然自打上次鐵角城失利後,和咱們的關係有些改善,但也算不上多親密。不過咱們若是能和曹文詔談妥,有他照應,楊嘉謨應該也不會像上次一樣幹出搶功的事情。兩位總兵沒有行動,其他人也就不用在意。”

    這時趙萬奎補充道:“聽說楊嘉謨上次被吳甡彈劾了,現在挺老實的。如今他隻想著戴罪立功,應該不會再作出什麽不幹淨的事情。而且我看他也有些氣量,在這麽多人眼前再次幹出搶功的事情,楊嘉謨現在應該不會做。”

    張孟金和趙萬奎都認為其他官軍會比較配合,張孟廣也回憶了一下這陣子與其他官軍的性情。曹變蛟、平安、劉成功、馮舉等人也是磊落的漢子,一身本事的他們也敬重敢殺敢拚的其他官軍。

    所以張孟廣也表態說道:“我想了想,曹文詔手下的其他將領也是些漢子,可以相信他們的人品。”

    範順疆見三人都表了態,他也說道:“我看那個鑽天哨不似作偽,應該可以相信他。不如到時候,就由我帶人先爬上山。而且那人就隻認識我,其他官軍想攙和進來,也不是那麽容易的。”

    聯絡人範順疆都表態,這個方案應該就要有成果了。可張孟金還是有些猶豫,他擔心範順疆出事。希望範順疆能再次與對方談一次,交出人質後再進行計劃。

    範順疆表示不需要如此,隻是張孟金表現地相當堅持。所以範順疆再次出營,與鑽天哨取得了聯係。

    雙方經過交流,彼此交流了合作的計劃。鑽天哨願意派出人質,派出自己親弟跟隨範順疆回到了官軍大營。得到人質的張孟金,總算是相信了對方的誠意。稍微整理了一下思緒,就前去拜會曹文詔,述說了自己的計劃。

    曹文詔表示支持這個計劃,而且十分善解人意地表示。如果計劃成功,這次的頭功就屬於延綏鎮的士兵,他保證不會有其他人搶奪他們的功勞。之後曹文詔親自與楊嘉謨和俞谘伯等人談了一遍,表示支持張孟金的計劃。

    經過一番討論,楊嘉謨和俞谘伯等明軍軍官也同意了這個計劃。他們打算等官軍休息一陣之後,就立刻開始攻山。曹文詔將率領臨洮鎮的人馬,由東北麵開始攻山。而楊嘉謨則是帶領另一路官軍,由西北麵發起進攻。

    等到流賊的注意力被吸引過去後,就由張孟金手下的延綏鎮士卒,在流賊中的內應幫助下,從另一麵偷偷上山裏應外合。如果流賊使詐,那曹文詔和楊嘉謨的人馬相機進剿,戰況若是有利就強攻上山。若是流賊防禦難以攻破,就向後撤退回營再作計較。

    因此,本來還有些猶豫,沒決定好是繼續進攻還是采取圍困的官軍們,終於下定決心。在十二日於鬆樹梁再次擊敗死戰的流賊後,官軍打算稍作休息就開始行動。於當日再次展開追擊,準備一舉剿滅敗逃俄家窨和凹山的殘餘流賊。所以西壕之戰的後續戰鬥,就將會在幾個時辰之後再次打響。

    ps:注一:前麵這句話出自《懷陵流寇始終錄》卷一,在該書卷六還有“大抵賊多邊軍,有良家子及武弁世職,故隱其姓名而稱綽號”的記載。而後麵這句則是出自《平寇誌》卷六,像是流賊綽號眾多的說法,其他很多史料都有記載。比如《甲申朝事小紀》卷一的“流賊名目”也有專門的提及,有興趣的讀者可以搜集一下,筆者就不多言。

    注二:記載的人因為不懂陝北方言,出現錯誤並不奇怪,隻是有的人或許會因為誤記產生誤會。比如大順軍左營威武將軍劉汝魁,因為“皂鷹”被記載為“皂營”。所以就有人認為左營的旗幟是黑色,但是實際上是白色才對。其實陝北各地的方言都有差異,像是革裏在米脂稱呼為ge lie,綏德則是ge li。而在陝北各縣的地方誌中,又有各利、圪狸等記載,確實比較容易出錯。

    注三:筆者設定的這些角色的諢號與其他流賊相同,並不是什麽誇張的事情。比如以前的章節裏就有的“混十萬”,就有馬進忠、侯世範、薑廉三人共用。如果這個還可能是存在繼承關係,那麽史料上的“過天星”,就確實有兩位有名的流賊頭目同時用過。一位就是投降左良玉,日後成為左師後營總兵的清澗人惠登相;另一位就是李自成手下的大將,邊兵出身的綏德人張天琳。

    注四:在吳甡的《柴庵疏集》卷十,“邊寇謀犯平固,官兵夾剿有功疏”裏麵也有記載抓獲了一名諢號鑽天哨的流賊。而據《明史紀事本末》卷七十五裏麵記載,崇禎六年陳奇瑜又斬殺了一名鑽天哨。鑽天哨的諢號也可能是一個大眾貨,所以筆者安排了此段劇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