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九十七章 邊牆外的對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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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不同於喜桂、蔣四海等人在那鬧出了一係列動靜,在另一邊蒙古男丁們與張孟誠和蔡仲的談話,並沒有出現什麽波折。

    以哈達巴圖為首這些蒙古男丁,對於眼前明軍軍官手下士兵的戰力,有了一個很明智的認識。即使對方的人數削減掉一半,他們這些人也完全不是對手。

    好在眼前的漢人老爺似乎沒有砍他們人頭的興趣,反而在表示要他們一夥人選擇臣服。而且這位領頭的漢人老爺,也表示願意提供糧食的幫助。可以保證所有人的牲口,順利地度過這個冬天。

    代價就是要跟著一起放牧漢人老爺的牧群,同時必要的時候,還要跟著漢人老爺一起去打仗。

    當然,在這些日後必然會分配的工作開始以前。他們這個臨時的小牧團肯定會被打散,各牧戶會被分散編入漢人老爺手下的隊伍。

    雖然蒙古男丁們的心裏此時都很抵觸,但是現實上的壓力迫使他們此時隻能選擇屈服。

    (蒙古話)“這麽說,你們原來是額璘臣的部眾,後來被林丹汗收編給其他頭領,卻又因為與別的部落起衝突,為了躲避紛爭才逃了過來?”(注一)

    漢人老爺的蒙古話雖然口音很怪,但總算是還比較流利。圖力古爾沒費什麽勁,就聽明白了對方的話,其他的蒙古男丁也是一樣。

    哈達巴圖再次恭敬地回答道:“是的老爺,在濟農(額璘臣)逃往漠北以後,我們這些原來濟農的部眾,也就被其他部落的人歧視,吃了不少的苦頭。”

    穆格登寶在哈達巴圖說完以後,也迅速補充道:“是啊,我們的日子不好過,總是被別人欺負,我們恨死那些混蛋了。”

    對於哈達巴圖大哥的話,圖力古爾本還沒什麽。可是在聽到穆格登寶的補充後,他的嘴角立刻就不自覺地抽動了一下。

    實際上他們這夥南下的牧民,隻有圖力古爾自己以及他死去的哥哥兩家,是原來濟農的部落屬民,其他的人其實是來自於不同的部落。

    他和死去的哥哥確實在之前受過不少的歧視和欺負,但是這兩年的混亂日子過下來,大家也不計較各自原來的歸屬了。所以圖力古爾一家現在也不受大家的歧視,隻有穆格登寶這家夥在老思維之下,會時不時地想占自己家的便宜。

    哈達巴圖大哥的意思,圖力古爾也明白。他是打算裝成他們一夥人都是在北邊不受待見的牧民,這樣現在就要被眼前的漢人老爺收編,他們以後的待遇或許也會好些。

    圖力古爾也不是傻子,所以沒有傻不啦嘰地拆穿。可是在看到穆格登寶這副嘴臉以後,圖力古爾心裏就變得十分變扭。

    (漢話)“秀才,這家夥嘴角抽抽,看來他們這一夥人對你說的話裏有假。”

    這時漢人老爺身邊的另一位老爺,兩手握著鞭子說了一些話。雖然圖力古爾聽不懂他說的漢話是什麽意思,但是圖力古爾覺得好像是在說自己。

    不過接下來漢人老爺並沒有什麽反應,而是擺了擺手就讓握著鞭子的另一位老爺恢複了沉默,之後繼續對著他們這些投降的蒙古人問話道。

    (蒙古話)“現在北邊雖然亂,但大體上都還奉林丹汗為主。我想知道的是,這一塊區域現在是哪幾個蒙古首領的話最有用。”

    哈達巴圖的回答在隨後再次響起:“應該是巴圖黃台吉還有就是布達岱等幾個首領。”

    “布達岱,你說的是莽骨思?額兒迭尼?合落赤的長子嗎?”(注二)

    哈達巴圖點頭表示確實如此。

    “那布達岱的部落裏,大概有多少人?”

    對於這個提問,哈達巴圖就答不出來了。他有點想說不知道,又有點想隨便胡編。可是當他看到眼前漢人老爺微眯的眼睛,以及一旁握著鞭子的另一位老爺陡然而變的氣勢後,哈達巴圖頓時覺得難辦了。

    穆格登寶趁這時開口解圍道:“在以前合落赤老爺還在時,整個部落曾經有一千五百多人。合落赤首領有四個兒子,各自分去了一些部眾。再加上這些年的動蕩,四個人中最強的布達岱最多也就隻剩下五、六百的部眾。”

    “那也就是說,如果布達岱和他的兄弟聯合起來也會有過千人的部眾嘍。”漢人老爺看到穆格登寶發話,所以就把頭轉向他。

    “多半沒有,布達岱和他的兄弟們沒有合落赤首領原來的威望,之前就有不少部眾選擇離開。這些年來世道又亂,逃散的人應該會更多。”穆格登寶沒有膽怯,直接說出了他的看法。

    圖力古爾看了一眼穆格登寶,雖然對方的行為越發有些狗腿。但是能幫助哈達巴圖大哥解圍,那這也還算是不錯。穆格登寶原來是合落赤部落的人,他說的這些話應該不是亂胡扯的。

    果然,問話的漢人老爺在得到答案後,又和一旁握著鞭子的另一人用漢話交流了一番。仿佛是用他們自己搜集的情報對照了一遍,確認了無誤後,握著鞭子的另一位老爺恢複了平靜。

    “那原來的完者?允都赤?打兒漢?把都兒呢,他死了嗎?你這次別說話,讓其他人告訴我,就你好了。”

    問話的漢人老爺再次發話,這讓穆格登寶有些疑惑。當他打算再開口回複時,卻被勒令閉嘴,圖力古爾這時被抓住問話。

    “巴圖黃台吉就是打兒漢把都兒台吉的兒子。”(注三)

    圖力古爾有些不安,雖然自己剛好知道這一點,並沒有出什麽問題。但是眼前這位漢人老爺,這次的詢問應該是一次試探。

    而且這位漢人老爺的觀察力很準,一眼就看出自己是最不了解這附近部落信息的人。如果他再繼續詳追問下去,自己多半會答不出來。那時出現紕漏的話,自己這夥人之前扯的謊就會被打破。

    可是出乎圖力古爾意料的是,眼前的漢人老爺沒有選擇繼續追問下去。而是又問了幾個北邊蒙古大部的情況以後,就直接把圖力古爾等人放回了家人的身邊。

    圖力古爾在鬆了一口氣的同時,不由地又對以後的日子產生了擔憂。這位漢人老爺似乎了解不少蒙古人的信息,自己這些人多半會被控製地很嚴密。

    ……

    “秀才,剛剛那夥人是不是在哪裏扯謊了。”

    蔡仲全看著被部下帶走的蒙古男丁們離開以後,就對著張孟誠詢問了起來。雖然蔡仲全不懂蒙古話,但是他靠眼力和直覺也看出了一些東西。

    “除了他們都是來自一個部落的事情是在扯謊,其他關於靖邊和寧塞之外達子的事情應該沒錯,和我們之前打探到的情報略有差異,但總體上是差不多。”

    “那你剛剛拆穿他們了嗎,我在一邊看著似乎是沒有啊。”

    “反正已經被我看出來了,就讓他們自己摸不著頭腦好了。這樣咱們也能在他們心裏留下一個高深莫測的印象,他們以後在咱們手底下做事也就不敢耍心眼。”

    得到張孟誠的答複,蔡仲全就有了些了然。這種上位者裝腔作勢的手段,自己大哥好像也用過。秀才現在居然能用到新收服的達子身上,看來這位妹婿又成長了不少。

    而此時的張孟誠在一邊回複蔡仲全的話,一邊讓部下取來了他特製的羽毛筆和一個小皮袋裝的墨水。接著,秀才就取出一本小本子開始修改之前對蒙古人搜集的情報。

    蔡仲全雖然識字不算太多,但是秀才寫的一些信息還看的明白。所以他想了一陣子之後,就在一旁說道。

    “既然補打太(即布達岱)那邊比咱們之前推論的還要弱,那麽咱們要不要改變目標。先不管把兔(明人對巴圖黃台吉的叫法)那個倒黴蛋,招呼軍堡裏的弟兄們,一起捏補打太那幾個軟柿子。”

    之前秀才曾經和自己介紹過延綏西路邊牆外,尤其是鎮靖、靖邊、寧塞、柳樹澗等幾個軍堡外的敵人。把兔黃台吉之前一直和明軍交戰,是最有可能與他們這夥出邊的開拓者起衝突的達子,所以把兔是他們主要的敵人。

    可是現在看來,白城子、黑水那一帶的補打太似乎更容易擊垮。如果先擺平他們,吞下那些達子的牲畜和部眾後,再回過頭收拾把兔就會變得更簡單。

    “還是堅持原來的計劃好了,繼續盯著把兔的部落。咱們眼下先慢慢積蓄實力,補打太和他的兄弟雖然可能比預想的要弱,但是離咱們還比較遠。而且咱們主要的依靠,是身後寧塞和靖邊兩處軍堡的兄弟們。咱們的手如果伸的太長,後麵的支援就不一定能用的上。”

    張孟誠知道蔡仲全很想向艾蒿巔的其他人證明自己,想著迅速在邊牆外壯大勢力,以此闖出一番事業出來。可是這想法對於他們這些剛出邊牆,還沒站穩腳跟的人來說有些激進,所以金鼎山的秀才並不打算支持。

    “好吧。”

    蔡仲全沒有得到支持,稍微覺得有些遺憾,他是真的覺得他們能辦的到。

    此次他和秀才帶著一百多男丁出邊牆,裏麵本來就有數十名精銳士兵。其他人再好好訓練一下,也能在陣上搏殺。而靖邊和寧塞兩處軍堡,光論騎兵也能有數百能迅速支援,再加步兵的話就有上千的精銳。

    而他們所麵對的達子,光說補打太五、六百人的部落裏。能上馬拉弓的人,最多也就是一半的人數。這些達子相比金鼎山和艾蒿巔那些慣戰精兵相比,根本就是一些烏合之眾。即使加上補打太兄弟的部眾,也絕對不是他們的對手。更何況達子為了放牧,力量分散的他們對於明軍驍騎的快速反應來說,幾乎就沒啥可擔憂的。

    反而是把兔的力量更有挑戰性,雖然之前早在神一魁還沒複叛時期,把兔就在西路的降丁手下吃了些虧,之後在與張孟金等人的接下來交戰中也沒占到什麽便宜。

    可是瘦死的駱駝比馬大,把兔的老子打兒漢畢竟給他留下了不小的家底。而且把兔也是因為碰上了金鼎山和艾蒿巔這些戰力過於強悍的對手,在麵對其他的明軍時,他還是表現地很難纏的。(注四)

    張孟誠看得出蔡仲全心裏還有念想,他覺得自己有必要提醒這位搭檔,不要因為太專注一點而忽略其他,所以秀才就再次開口點出了未來更具威脅的敵人。

    “眼光最好再放寬一點,咱們日後的對手不止是把兔和補打太的兄弟們,那個家夥很有可能會是咱們兩人最頭痛的敵人。”

    “哦,這塊地盤上還有誰能是咱們軍堡裏兄弟們的對手?”

    “不止是靖邊和寧塞,整個西路,或者說包括整個延綏鎮在內,陝西北邊的軍鎮都要憂心的對手。”

    蔡仲全被提點了一下,立刻就想到了秀才說的是誰。能威脅整個陝西北部邊境,這聲勢在達子裏隻有一個人。

    “你是說……,虎墩兔要回來了?”

    ps:注一:額璘臣(1600年~1656年),即額仁臣,又譯爾鄰勤。是那言大兒(又譯諾延達喇,他是袞?必裏克的長子。而袞?必裏克是達延汗的孫子,因為晚年不理政事,大權被其弟俺答掌控)家族第五世的成員,為博碩克圖之子,斯楞額爾德尼之弟。

    在斯楞額爾德尼去世之後,額璘臣1627年襲任鄂爾多斯濟農。1628年,林丹汗為了征服與後金有交往的科爾沁、紮魯特等部,將鄂爾多斯、土默特等部調往汗廷附近,額璘臣逃往漠北,林丹汗痛恨他北逃,1630年取消了他的濟農稱號。而在後金擺平林丹汗的兒子額哲以後,額璘臣也在隨後投降後金,並且於1649年清朝對鄂爾多斯部實施盟旗製度時,出任伊克昭盟首任盟長。

    注二:莽骨思?額兒迭尼?合落赤,又稱火落赤把都兒台吉(滿克素?阿不害),明代史料常常簡稱其為火落赤。需要注意的是,這個火落赤(鄂爾多斯人)和明末陝西河州、洮州之外駐牧的那個青海火落赤諾顏(土默特人)並非同一個人。

    滿克素?阿不害是那木?塔爾尼(與那言大兒一樣都是袞?必裏克的兒子,除那言大兒之外還有七個兄弟)家族第四世的成員。布達岱(史料又作補打太)是其長子,而布達岱的兒子額琳沁則於1649年成為鄂爾多斯右翼前旗(烏審旗,隸屬於伊克昭盟)的始封劄薩克。

    注三:完者?允都赤?打兒漢?把都兒,又稱打兒漢把都兒台吉。他的兒子巴圖黃台吉多被明人稱呼為把兔黃台吉,有的資料也稱呼為明暗台吉。打兒漢也是那木?塔爾尼家族第四世的成員,他與滿克素?阿不害是堂兄弟的關係。

    注四:據王任重《邊務要略》,《明經世文編》卷413裏的記載,靖邊、寧塞、柳樹澗之外的蒙古人,以“莽克素、打漢兒,素稱強盛,最狡黠。”他們兩個蒙古人首領,總共約有“部落三千有餘”。

    莽克素即滿克素的諧音,也就是火落赤。打漢兒應該是打兒漢的訛寫,他們兩位作為那木?塔爾尼家族一員,在萬曆時期一直威脅著靖邊、寧塞等西路的軍堡。而到了天啟和崇禎時期,兩人的後裔也仍然在西路這一帶活動。

    但是火落赤畢竟有四個兒子,他的遺產必定會因為劃分而被削弱。而打兒漢的兒子巴圖黃台吉,似乎較為完整地繼承了其父親的部眾,所以筆者在此處設定為把兔的力量更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