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百一十回 浩浩長江東逝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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楚天河道:“當時有我在朱府做內應,這事卻是極易辦成。雅文吧李惠生產朱女之時,當時便因難產而亡,孩子急欲找尋一位乳娘,正好李孝娣……嗯,公主您或許不知,李媽媽她名字叫做李孝娣,乃您父皇昭宗皇帝親口所賜。正好李孝娣在唐室宮中是公主您的乳娘,那時我既是昭宗皇帝隱伏在朱府的暗線,極少得能在宮中走動,對李孝娣及你媽媽眉妃娘娘不甚了然。事後細加打探,確知您媽媽及乳娘身份,當即將李孝娣劫持出宮,曉以利害,讓其主動前往朱府應征乳娘。這李孝娣果然忠心不二,來時居然還帶上小舊主人您的衣飾,又待你親生女兒一般。”
聽完這席話,朱瑤心想整件事情絲絲吻合,並無絲毫可疑之處,前前後後,都在印證自己便是如塵之女。“楚天河所說的那些衣飾用品,是李媽媽從洛陽皇宮帶到朱府,又從朱府帶到開封朱家皇宮。而當她得知我被朱溫逼婚,要嫁去塞外,便又帶同這些衣飾,隻身逃出皇宮,迢迢萬裏,不辭辛勞來到西域尋我,想要和我一起逃之夭夭。李媽媽所做這些,都隻一心為我好,她之所以一直帶著那包衣飾,是想我與父皇和媽媽有朝一日相認,以此做為證物。在西域那晚,如塵媽媽果也認出,那包東西是我幼時衣飾,然而她卻不曾想到,她千方百計想要殺死的我,卻才是她曾經以為死去的玉兒。這一切的一切,都是朱溫之錯,倘若他不向父皇李曄逼宮,楚天河會這樣做麽?倘若沒有他,李唐江山,會走到國破家亡的地步麽?倘若不是國破家亡,父皇豈會早死?媽媽這般傾世美人,豈會淒風苦雨,舔血江湖,不顧性命要尋朱家報仇?我又豈會這般有家不能回,有爹爹媽媽不能認?”
想到這些,情不自禁轉過頭,去看如塵,見她眸中飽含熱淚,雙目殷殷,動情地仍在瞧著自己。想起她昔日為了思念自己,幾近癲狂那副樣子;想到她為了替自己報仇,撕心裂肺那副樣子;想及那時她追憶往事,幼時在自己榻前所唱那首兒歌:“河水清清,在我腳下流。水中石頭大如鬥,石邊魚兒輕輕遊。小小牧童竟怕羞,赤身蹲在,田邊和地頭。口中喚著大花狗,手裏牽著老黃牛……”不由熱淚湧眶而下,嘴裏喚得一聲:“媽媽!”一頭撲進如塵懷中,慟聲不已。
蕭影站在那邊,雙眼不眨地看著如塵和朱瑤緊緊相擁,哭聲中既含悲痛,更複欣喜,忽然想到生父朱溫,登覺心裏又是慚愧,亦覺滿腔憤慨。
方才他聽楚天河說到媽媽李惠難產故世,當時便在心裏又酸又痛;更聽楚天河說起如何如何殺害自己那個不知名、尚在繈褓中的妹妹,心裏一痛,便即落下淚來。當時便想也在楚天河身上輕輕拍上一掌,結果其性命。但轉念一想,朱李兩家及其與楚天河之間的恩恩怨怨,錯綜複雜,殊難憑一掌可以了結,凡事總得在心中分出個是非黑白,行事占在理字一邊,方不致追悔莫及。
“不過,楚天河殘忍殺害還在繈褓中的妹妹,這一點無論如何都是他的錯。待他將整件事情的來龍去脈講清楚,我再下手替妹妹報仇不遲!然而……然而,唉,又聽楚天河說起,我的生父朱溫,是殺他父母雙親的凶手,妹妹之仇,到底還要不要報?處世為人,當真應該有仇必報麽?冤冤相報,何時又是個盡頭?”
朱瑤心緒蕩漾,一時不知該說什麽,隻在心裏想:“若非礙著朱溫權勢熏天,為了保全我這條小命,李媽媽有苦不能言,否則早便將真相告知媽媽,我也早已和媽媽相認。雅文言情我爹爹既是昭宗李曄,從今往後,我該改名叫李瑤。李瑤,李瑤?嗬嗬,這不正好是我在太湖之畔李家村冒充旁人,想要從影哥哥身上騙取驚鴻簪所用的名兒麽?這一切,難道當真隻是一種巧合?”
說到巧合之事,忽然想起太湖雪夜,那枚驚鴻簪明明落入湖水之中,舟中人人聽見簪子落進湖中的響聲,然而後來簪子竟又無緣無故插在自己的發髻之間,這事當真也是令人難以索解。
這時,如塵緩緩與她分身開來,雙手撫著她的削肩,一臉慈愛地看著她道:“玉兒,讓媽媽好好看看你!你這副容貌,想來比起你先祖婆婆楊玉環當年,還要美上百倍。我頭一回見你那時,可真也是羨煞了眼,心想李惠哪輩子修來的福氣,竟然生下你這般千嬌百媚的小美人兒。”
李瑤知她說的都是實話,但於此眾目睽睽之下,不覺有些兒害羞起來,伏進她的懷中撒嬌道:“媽媽,這麽多人看著,你也不羞!”
如塵這個母親突然從天而降,其與蕭影的緣分也有重大轉機,這兩件事對李瑤來說,當真可謂是雙喜臨門。一陣感傷過後,此刻她心中已然歡喜無限。偷目看得一眼蕭影,見他微微低下頭去,目光不來與自己交接,心知他在為其父朱溫感到慚愧。朱李兩家的仇怨,終歸要等時間來化解。
如塵撫摸著李瑤一頭烏黑秀發,正笑得無比開懷,一邊楚天河忽然開口道:“如今真相既白,李姑娘您確確實實是那受萬民景仰的大唐公主,屬下稟請以公主名譽,廣聚四方誌士,高舉光複大旗,殺入開封皇宮,奪回本該屬於李家的大唐江山!”
李瑤聞言嚇了一跳,連忙自如塵懷中抽身出來,轉頭道:“光複大唐河山,談何容易?更何況我和媽媽都是女流之輩,這等家國天下大事,不提也罷!”
楚天河躬身抱拳道:“公主,如今朱溫初薨,開封宮中必然混亂,加之朱溫之子蕭影便在眼前。想必今日寺中各路英雄,都尚懷著一顆反梁複唐的雄心壯誌,隻須公主您一聲號令,我等先行合力宰殺蕭影小賊,而後揮戈殺入開封皇宮,一舉蕩清朱家餘孽,大事指日可定。到得那時,我等願意披肝瀝膽,誓死效忠女皇陛下!”
李瑤笑道:“你倒說得輕巧,我卻哪裏做得女皇!”
楚天河道:“女皇一說,我朝原有武則天武皇先例,大事一成,咱們可以效法武皇治國理政,廣納良才,以征四方,最終達成一統天下的大願!”
李瑤搖了搖頭,悠然吟道:“峰巒如聚,波濤如怒,山河表裏潼關路。望西都,意躊躇。傷心秦漢經行處,宮闕萬間都做了土。興,百姓苦;亡,百姓苦。”
吟罷她道:“萬般功名皆塵土。我李瑤自愧無此雄才大略,楚大俠不必再說!”
楚天河麵色微微不悅,歎氣道:“此事唾手可成,奈何公主不依。楚某便是肝腦塗地,定要彰顯李唐忠烈,今日饒蕭影不得!”
說罷轉頭在人群中掃視一圈,朗聲道:“蒼天已死,黃天當立。各位英雄好漢,朱家邪惡治國,昏庸無道,我輩誌士,人人當為生民請命。咱們即刻斬殺妖子,然後隨我殺入皇宮,大夥一起開創太平盛世!”
“嚓”的一聲響,他腰中長劍已然出鞘,在夕陽下一揮,當先衝向蕭影。
“錚!哧哧!”李瑤軟鞭撩去,在楚天河劍刃上擦出萬道金光,身隨鞭動,堵住楚天河的去路,道:“你不能殺他!”
話聲甫落,已聞怒風隱雷之聲大作,知蕭影又與五個蒙麵高手鬥在一起,禁不住失驚叫道:“哎喲!”
楚天河一邊架開軟鞭,一邊道:“公主,您……他朱家竊您李唐江山,害得您家破人亡。您父皇含冤受屈而死,您豈可隻憑一時好惡,便將這害得你家破人亡的大仇忘記!”
如塵自後叫道:“玉兒,你回來,影兒不敵之時,大可脫身而去,你卻不必替他擔憂!”
李瑤想想也是,蕭影雙臂一張,立可遨遊天際,憑誰又能奈何得了他?當即收鞭躍開,朝蕭影喊道:“影哥哥,你小心在意!”
蕭影邊鬥邊道:“瑤兒,你恨我不恨?”
李瑤道:“恨你什麽?你雖然是朱溫之子,他卻於你半分恩情也沒有,反而有的隻是仇恨。自你生下地,他便想殺死你,而後還殺死你的養父養母。在這中間,隻怕蕭家養你的恩情,要比朱家大得多。如果朱溫還活著,你理應替養父養母報仇。再說啦……”
話到這兒,卻被如塵叫住道:“玉兒,別再多說,讓影兒一門心思對敵。倘或他出何岔子,咱家閨女,可要守一輩子寡!”
朱瑤嗔道:“媽,您又逗玉兒!”
如塵道:“媽這可不是開玩笑,影兒之前既願以死救你,可見他愛你勝過自己性命。唉,媽本來也想與他朱家較真,但俗話說得好,冤冤相報何時了。再說你先祖李飛煙假驚鴻簪之名,將影兒置身武林紛爭的風口浪尖,若非他命大,現下豈還活著?影兒實也夠苦的了,咱們再跟他計較李朱兩家之仇,既要害苦他,咱們也免不了自討苦吃。還有李先祖原與你先皇李隆基有著奪妻之恨,媽先前不知,故而嫁進唐室,倘惑較真起來,媽也理當找你李家報這個仇,你說是不是?”
李瑤點頭道:“這世間的恩恩怨怨,當真傷透人腦筋。媽,咱倆往後與影哥哥一起避世隱居,玉兒再也不願踏足這個江湖!”
如塵道:“嗯,得有玉兒、影兒還有宛……嗯嗯,你們在身邊,媽此生心願已足。往後咱們回去思曄苑,栽花種草,雅玩書畫,舞弄琴棋,正是得其樂哉……”
正說話間,忽聞李瑤“哎呀”一聲叫,如塵隨她目光望去,隻見蕭影獨鬥五大蒙麵高手,幾有不敵,此刻旁邊卻又衝入兩人,一般以黑巾蒙麵,不知何人?
娘兒倆自知愛莫能助,不禁皆在心底大急。
隻見剛剛衝入戰團的兩人,武功均為了得。李瑤細看之下,脫口叫道:“烏師父,戈師父!”
果然兩人聞聲回頭,各自朝這邊瞧了一眼,又展拳腳,圍戰蕭影。
李瑤經此發現,再一細瞧,不由切齒罵道:“‘風雨雷電’‘陰陽雙煞’,你們六個老鬼賊膽真大,竟敢圍毆你們少主人,不想活了麽?”
當中高雷甚是直性,耳聽朱瑤這麽說,當即答道:“小公主,您甭生氣,並非高雷不給公主情麵,實是大夥保命在急,得人恩惠,不得不反了他朱家!”
李瑤冰雪聰明,一聽這話,便已猜到三分,問道:“你們服了‘千蟲萬蠱齧骨丸’,是不是楚天河給了解藥,你們這才幫他?”
高雷道:“公主恁地聰明,我高雷話沒說一半,公主就猜中。天下這個女皇,若給公主來當,定是要得。公主您若有心,高雷定當火裏火裏去,水裏水裏去,生為大唐生,死為大唐死。你瞧可成?”
朱瑤聽他這話,眼見四周黑壓壓圍滿人群,卻是人人麵存疑慮,心存徘徊,均有兩不相幫之意。心想蕭影於他們乃至整個中原,可謂恩大於天,功大於地,想不到他們竟這般作壁上觀,想來在他們心裏,對光複大唐江山仍然充滿企盼,當下大聲答高雷道:“皇室興衰,改朝換代,自有它的定律,咱們何必庸人自擾,定要逆天行事,想著再去光複大唐江山。須知萬事萬物,盛衰各有時,盛唐走向沒落,自是應了這樣的規律。試問幾千年來,又有哪朝哪代衰落之後,得能真正光複?正所謂得民心者得天下,在咱們武林之人來說,或許仍然對大唐心向往之,然而普天生民,又有多少人心念大唐?”
話聲落下,當場除了蕭影等人的打鬥聲,一下子靜得鴉雀無聲。
其實,李瑤這番話中包含的大道理,當場眾人心中無不明白。
靜默一會,便即有人開口道:“公主的意思,咱們大夥都明白。不過,蕭少俠既是朱溫之子,眼下無論如何,大夥都不能上前助他,而與楚大俠為敵。咱們為了家國民族危亡,何惜兩肋插刀,然而窩裏鬥這種事情,咱們卻是不好管!”
眾人轟然稱是。
楚天河這時開口道:“公主年歲尚輕,懂不得什麽叫做亡國之恨,大夥休要胡思亂想,隻須人人上前,合力殺死蕭影,天下大一統,指日可待!”
有人聽他這話,卻也不無道理,這裏數千人眾,人人武功了得,殺死蕭影之後,擰成一股繩衝入開封皇宮,隻怕當真勢如洪水,銳不可當。然而這其中的關鍵,就是這個統率威望要夠高。瞧這個楚天河,雖然對大唐甚是忠心,卻似乎不足以領袖群雄。這句話若是換作蕭影來說,那便大事可成!唉,畢竟大唐,已如那浩浩長江水,一去不可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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