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十九章 紫宸殿中爭名列

字數:4850   加入書籤

A+A-




    趙頊是個很有雄心壯誌的皇帝。

    自年幼時,便看到這個國家積弱積貧的一麵。年年向遼國和西夏名義上稱之為賞賜的歲幣,更是他心中深深紮著的一根刺。

    因此當他登上這尊皇位的時候,就注定了這個國家會變得不尋常。

    當年任宗朝範仲淹慶曆新政的失敗他還曆曆在目,想要徹底改變這個國家的困境,還需要一些得力的人手。此時他想到了王安石。這個當年給他講授過經義的人,同樣是士林大儒,從身份上來說,推行新政就有著天然的便利。

    下定決心要有一番作為的皇帝,自然爆發了前所未有的威勢。

    短短兩年時間,王安石便從知江寧府提拔為參知政事,更是設立製置三司條例司,一手掌控了國家的財政大權。聲勢一時無兩之下,帶來的是無數官員的苦諫。隨後,這些人便很是直接地被外放。

    趙頊的內心是篤定的。

    因為暫時來看,新政的前途還是非常明朗的。他相信,有王安石輔佐十年時間,新政便能夠徹底推行下去。到時候國富民強,便再也不用忍受那些夷狄的醃臢氣。

    不得不說,從這一點來看,趙頊無疑是一個心中懷著熱血的皇帝。

    因此麵對朝中議論紛紛的三不足,明明知道今科殿試題目就是司馬光等人用來針對王安石的,但是他依舊準許印製。為的就是讓滿朝文武加上天下士子直到,他趙頊,是鐵了心要支持變法,支持新政。那些敢於反對的老臣,最好不要鬧什麽幺蛾子。

    殿試已經過去了整整八天。

    再度早朝的時候,學士蘇軾與郎中李大臨,協同太子中允呂惠卿和國子學直講劉攽,從學士院將此次殿試的名次與考卷一並呈送了上來。

    作為皇帝,自然是不能對這些考卷看都不看一眼便讓下邊的臣子將名次給定了。要不說怎麽所有成為進士的人全都是天子門生呢,就是因為皇帝具有更改排名的權利。

    依照常例,趙頊讓同中書門下平章事陳升之逐個誦讀甲榜進士的考卷。

    蘇軾等人排定的第一名,是個叫做上官均的士子。

    其實以趙頊的文學素養來講,這上官均的文章寫的確實不錯,學識和詞理都是一等一的。唯獨讓趙頊不喜的是,這士子居然這般詆毀新政,讓他心中有股子莫名的不快。要不是更改士子等第會引起大臣們的強烈反彈,尤其是舊黨裏那些三朝元老的反彈,趙頊真想把這士子放到乙榜最後一名去。

    不過這種不快很快便消失不見。

    因為陳升之念到的第二篇,這個叫做葉祖洽的士子寫的文章,當真是寫到了趙頊的心裏。尤其是那一句“祖宗多因循苟簡之政,陛下即位,革而新之”,在趙頊心裏,這就是對他這兩年多來所作所為的最大褒獎。

    而站在玉階下,以司馬光為首的舊黨看著王安石等人露出滿意的神色,不禁皺起了眉頭。隨著葉祖洽一篇文章念到盡頭,這種表情上的對立徹底到達了頂點。然而接下來還有八篇文章要念,因此尚未到爆發的時候。

    接連念了六篇,都是新黨與舊黨之間部分勝負的結果。

    陳升之獲準喝了幾口水,這才取來第九篇。“秦州成紀縣牛鞍堡士子,沈耘。”

    當開篇的內容被陳升之念出口的時候,司馬光臉上一陣得意。可以說連續幾篇文章,隻有這篇對天命不足畏的反駁是最為有力的。隻是接下來的一段他就i笑不起來了。這書生究竟是發了哪門子失心瘋,居然敢說出敬天而逆命的話來。

    一篇兩不討好,但是將新舊兩黨相持不下的原因解析的一清二楚的文章,使得這些朝臣們麵麵相覷。隨即同時將目光轉向蘇軾與李大臨兩人,他們怎麽會將這麽一篇文章放到甲等來?

    陳升之很快便念完了最後一篇。

    到這個時候,也終於要開始新一輪的較量。趙頊輕咳一聲,徹底打破了朝堂內詭異的氣氛:“諸位臣工,這十篇文章的名次,是否該做些調整?”

    司馬光當然率先出列:“陛下,國朝以孝知天下,未聞詆祖先而諂時政者。老臣以為,這葉祖洽一介阿諛奉承之輩,全然無有德行。不當第二,甚至不當甲等,若非先皇遺命,該當徹底黜落了去,永不錄用才是。”

    司馬光的意思,這種人就應該放到乙等去。

    然而好不容易出來一篇可以作為他們新黨戰鬥的檄文,如何能讓舊黨得逞。王安石立即反駁:“時移世易,因循守舊本就不當。若是天下士人都似司馬公一般,將祖宗的過失拿遮羞布擋起,我大宋隻能逐漸病入膏肓藥石難醫。”

    帶頭的都出來發話了,底下影從的官員們怎麽會幹站著。

    一時間兩方吵得臉紅脖子粗,趙頊看在眼中怒在心裏,衝身邊的內侍使個顏色,這經年跟著趙頊的老中官立刻領會了其中的意思。

    一聲尖銳到刺耳的叫聲響徹大殿:“肅靜。爾等皆是朝廷大員,豈可如鬧市凡夫一般爭吵。”

    互相反駁的聲音漸漸平息下來,趙頊很是滿意地點點頭,很是嚴肅地坐在龍床上,沉聲說道:“夠了。這葉祖洽說起來也不算什麽諂媚之輩。國朝這許多年,若是因言獲罪,爾等一個個全都逃不掉。況且他說的也是在理,便放在第一吧。那個上官均,便位列第二。”

    趙頊都發話了,朝臣也不好再說什麽。

    正如趙頊所言,真要挑字眼給罪名,不說前些年,就這幾個月,好些官員上疏言辭之激烈,徹底淪為白身都不冤。

    前三終於在一番爭論之後定了。

    但是接下來的名次卻再度引發了爭議。最為突出的,便是沈耘的那篇文章。有時候兩不得罪總是會發展成兩邊都得罪。沈耘既反駁了三不足,又肯定了新政的有些做法。不論王安石還是司馬光,都覺得沈耘就是個泥鰍。

    想想蘇軾的遭遇就知道了,隻是說新政宜緩不宜急,結果首先被王安石給收拾,新政倒了又被司馬光給清算。不得不說這朝堂的大勢不是東風壓倒西風,就是西風壓倒東風。不僅牆頭草活不下去,就連那堵牆都要給吹倒了。

    “陛下,那沈耘就是一介阿諛奉承之輩,此人無德,不當位列甲榜。”

    這是司馬光身後一個官員說的。

    “陛下,這沈耘言辭空洞無誤,反複不定,其人定然是個沒有主意隻想趨炎附勢的。此人不得列入甲榜。”

    這是呂惠卿說的。等待了好幾天,終於在這個時候可以為自己的二弟報仇,說出這番話,他的心裏無比暢快。

    不過一個皇帝,到底還是有自己的判斷力的。其實聽到沈耘的文章,好多他之前想到的問題都被一一做了解釋,可以說對於他堅定新政是有非常重要的作用的。但是通過這篇文章,趙頊也開始不盲目信任王安石這些新黨。

    “蘇學士,你來說說,為何要將這沈耘定為二甲第六名?”

    趙頊還想聽聽蘇軾的意見,因此頗有興致地開口問道。

    “回稟陛下,於朝中諸公,這文章自然是極盡阿諛,想要兩邊都討好,偏生兩邊又都不討好。然以評等之標準來看,此生文章思慮周詳雖然寥寥千言,卻道盡了為何革新,如何革新,如何在守舊中革新。於朝政而言,是最為穩妥的辦法;於新政來說,也是最快捷的辦法。想來考卷有限,該生述之未盡,因此臣才放了二甲。若非如此,便是放在前三,也是可以的。”

    蘇軾的一番解釋,讓趙頊一陣開心。

    “不錯,我聽到此生的文章,便知道他也是胸中有丘壑的。既然這樣,那便點他為一甲第四,諸位臣工不必再辯。”

    趙頊幹脆利落的決定,讓很多大臣反應不過來。就算是有機敏的,因為最後一句,也徹底落得無可奈何。

    緊接下來便是商定其他的名次,因為此次殿試的題目,剩下六個名次依舊爭論了差不多一個時辰,這場早朝才算是到了盡頭。甲等的名次議定,趙頊便欽點知製誥擬詔。所謂的金榜題名,便是中了進士用詔書的形式唱名。

    而吏部則要在接下來一天時間內,安排好需要賜給新晉進士們的袍笏。

    作為太子中允,範純粹是有資格參加早朝的。雖然並未參與新舊兩黨關於名次的爭奪,但是聽到沈耘被欽定為二甲頭名,範純粹心裏著實開心的緊。晚間回到府中,立刻叫來管家:“明日我去宮中,你前去知會沈耘,恭賀他高中。對了,唱名之後還要誇官遊街,再取二十兩銀子送過去。”

    “小公子,不知沈公子高中二甲第幾名?”

    對於科舉管家也是門清,誇官遊街隻有一甲三人是官府配給車馬,其他人都需要自費。而依照沈耘的本事,也不會淪落到乙榜去。

    “一甲,第四。”說出這四個字的時候,範純粹依舊一臉笑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