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四十四章 府城寨械鬥馬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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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公廨的正堂裏,深紅的案幾前,趙君錫探著身子,眼神很是淩厲地看著種詠。

    他要讓種詠即使躺著,也看清楚他的臉。看清楚他的臉上,那嚴肅的表情,一次來震懾種詠,讓他說不出任何一句虛言。

    顯然,趙君錫的震懾是有用的。

    種詠並沒有隱瞞什麽,將大順城前西夏人的死因原原本本說了清楚。

    說完之後,種詠便閉上了眼睛。他實在太累了。這些天被看押著,日子並不好過。時不時遭受姚兕派來的人鞭打,連飯食都吃不好。加上沈耘剛才對傷口的清洗,這會兒眼前越來越昏暗。

    看著種詠就此昏迷過去,趙君錫擺擺手,示意士卒將他和劉甫一道抬到房舍裏休息。到了這個時候,趙君錫的目光再度盯在沈耘身上。

    這會兒事情已經很清楚了,沈耘是縱火了,但完全不具備將五千西夏兵馬全都燒死的可能。

    死死盯著沈耘足足看了半刻,趙君錫這才點了點頭:“沈知縣的事情,已經很清楚了。本官此次的差使,也要宣告結束了。不日某便會傳書到京中,將此次查察的結果稟明陛下。”

    當陝西路的大軍來到大順城之後,戍守的兵丁已然達到了上萬人。這下子再也不怕大順城被攻破了,趙君錫便帶著沈耘,匆匆回到了安化縣。

    時間匆匆過去一個月。大順城雖然屢經西夏人的侵犯,但是最終都屹立在慶州的北方。而在趙君錫回去之後不久,刑部也通過了鄺家三兄弟被斬首的請示,當斬首的那一天,真個業樂鎮的百姓都前來圍觀,無人不拍手稱快。

    李圭複當然將沈耘視為卡在喉嚨中的一根刺。然而,他卻再也沒有找到報複沈耘的機會。相反,因為劉甫在傷愈之後,忽然想陝西路帥司提供了李圭複當初交給李信的方略,使得他被朝廷貶斥到保定軍做簽判去了。

    這件事情也出乎沈耘的預料。

    當日自己派人詢問李信,結果他說方略遺失在礓詐寨。誰知道這廝是因為信不過沈耘,還想要找個機會洗脫自己。卻萬萬沒有想到李圭複對那份方略追查的極緊。

    與劉甫做了一場交易,李信在獄中自盡。

    沈耘隻能嗟歎,這真的是自作孽,不可活。

    不過這件事情,沈耘也就是想想便罷了。現在最讓他關心的,是安化縣百姓上半年的青苗貸錢。雖說幾個月時間,慶州的櫃坊已經開了號,可是先前的債務還是要結算清楚。畢竟櫃坊屬於皇商,而青苗貸純屬官府操持。

    就在沈耘和戶曹倉曹一並操辦此事的時候,縣衙外忽然來了一批快馬,到了縣衙門前,來人匆匆下馬,衝著門前當值的差役急聲叫到:“府城寨鎮寨官曹琇,有要事稟告沈知縣,還請快些通傳。”

    鎮寨官的權柄不小,何況還說是有要事。

    當中一名差役將曹琇引進後衙,倒了茶水讓曹琇稍加休息,自己便跑到戶曹那裏,匆忙知會沈耘。

    “哦,曹琇要見我?”沈耘愣了一下。

    自從他上任之後,和曹琇也不過見了三麵。但現在忽然告訴自己,府城寨有事情。沈耘開始琢磨了,到底是什麽事情,引得曹琇如此。

    匆匆來到後衙正堂,沈耘便看到曹琇牛飲著杯中茶水。見沈耘進來,緊忙放下手中的杯子,起來躬身拜道:“下官曹琇,拜見知縣。”

    “罷了罷了,”沈耘擺擺手,示意曹琇起來,隨即追問:“聽差役說,你有要事稟告,卻是所為何事?”

    提起這個,曹琇的麵色頓時嚴肅起來:“回縣尊的話。卻是我府城寨那些百姓,與相鄰的環州通遠縣共用一道河水灌溉。秋後百姓們正要澆水,這不,兩方爭水不公,通遠縣馬嶺鎮的百姓居然高築堤壩,徹底阻斷了馬嶺水流進府城寨。雙方因此爭執起來,數日不休。今日居然引發了械鬥。”

    械鬥,是非常嚴重的事情。因為一旦出現,就意味著肯定會死人。

    沈耘從安化縣的縣誌中看到過府城寨和馬嶺鎮的恩怨,隻是這段時間實在忙的昏了頭,以至於這麽大的事情都給忘了。

    不過,讓沈耘疑惑的是,曹琇手底下就有數百廂兵,平素就是用來維持治安的。如果發生械鬥,他們應該是有能力可以阻止的,但是現在怎麽他自己倒是過來求援來了。

    看著曹琇,沈耘麵上並沒有露出別樣的神色,而是極為淡定地問道:“我來問你,你手下的兵丁為什麽沒有阻止府城寨的人?”如果曹琇一點措施都沒有采取的話,那他就是瀆職。這也沒有什麽好說的了,直接派個人過去,將雙方隔離開來,然後由雙方的長者商議如何用水的問題便是了。這也是往年安化縣采取的辦法。

    曹琇見沈耘這個樣子,登時嚇了一跳。

    沈耘的手段隨著時間,在安化縣內傳的越來越神。但大體上,沈耘殺伐決斷是沒人質疑的。

    曹琇生怕自己也成了沈耘立威的對象,慌忙站起身來回答:“下官也想派兵阻止。但是這一次馬嶺鎮的官員似乎也商量好了,他們那邊也派了兵丁過來,與我府城寨的士卒對峙。下官無奈,也隻能放任他們如此。隻是今日局勢實在控製不住,下官隻能來找縣尊處置了。”

    這番回答之後,曹琇一動不動,弓著身體,眼神不停瞅著沈耘。

    下意識地敲了敲桌子,沈耘的眉頭緊鎖起來。

    械鬥本是民間的事情,現在官府也摻和了一腳,看來這個通遠縣是想要將事情鬧大一些。

    不過眼下更深入的情況還不是很清楚,沈耘想了想,衝身邊的差役吩咐道:“備車,我要去府城寨。”

    沈耘雖然不知道這件事情到底是個什麽樣子,但是農耕時代,如果沒有河水對田畝進行灌溉,那麽土壤缺水,肯定種不出好莊稼來。

    一刻時間,差役便將馬車備好,沈耘看著曹琇,點了點頭:“曹知寨,你且在前頭帶路。馬車雖然走的慢,但想來兩個時辰還是可以到達府城寨的。到時候你就直接引我到械鬥的地方。”

    曹琇點點頭,出了縣衙,翻身上馬,便引著沈耘的馬車往城外行去。

    官道上足足馳騁了兩個半時辰,身後都快要被顛簸地散了架,馬車才堪堪到達出事的地方。

    而這個時候,天色已經有些昏暗。

    當沈耘下車之後,卻發現前方不遠,居然恍如白晝。當然,並非東方又升起了一輪太陽。而是前頭數千人紛紛舉著火把,將四周都照的通明。與此同時,還有不少喊殺聲。

    若非知道自己身在什麽地方,沈耘還真以為是到了大順城外。

    喊殺的自然府城寨和馬嶺鎮的百姓。曹琇帶著沈耘往另外一個方向行去,不多時,便看到身穿布甲的數百廂兵彼此對峙。靠近南邊的士卒們看到曹琇前來,紛紛露出了恭敬的神色。

    顯然,這些便是府城寨的廂兵了。

    二人走上近前,當眾出來一個魁梧的壯漢,對著曹琇便說道:“曹知寨,馬嶺鎮的這些鳥廝一直纏著咱們,末將想要去看看械鬥的情況,他們都不答應。這不,那邊有人前來告訴我們,如今雙方都死了四五個人,這會兒還喊殺不休,隻怕今夜一樣要鬥下去。”

    四個人,沈耘心裏咯噔一下。

    倒不是因為這個會影響自己的仕途,沈耘純粹是覺得,前來參加械鬥的,肯定都是府城寨百姓家中的壯勞力。一下死掉四個人,就要害了四家人。這樣事情,真的有些不應該。

    而這壯漢出言粗魯,曹琇慌忙喝止:“沈知縣當麵,休得放肆。“嗬斥完了這壯漢,這才很是恭敬地看著沈耘:“縣尊,你看現在該如何處置?”

    這魁梧漢子壓根沒有想到沈耘居然就是知縣,愣了一會兒,這才慌忙請罪:“末將言辭粗魯,還請縣尊恕罪。”

    “不知者不怪。”到底在大順城和那些士卒們呆了好些天,什麽粗話沈耘沒有聽說過。何況還有後世那些經典的國罵,比起那些來,此人一句鳥廝當真就是稚子頑童的水平。

    在兩人期待的目光中,沈耘撥開擋在前頭的士卒,走到了府城寨這些廂兵的最前頭。

    “對麵的兵卒們都給我聽好了,我乃安化知縣沈耘,今日前來調停府城寨與馬嶺鎮兩方械鬥之事。現在本縣要命人將械鬥的雙方隔開,你等若是知趣的,便聽我號令,隨府城寨廂兵一道,將前方百姓隔離開來。若是還要阻攔,休怪本縣現在就命人與你等開戰。忘了告訴你等,本縣來時,已經著令安化縣附近幾個鎮寨調兵前來了。”

    其實沈耘根本就沒有做這些,但現在為了恐嚇馬嶺鎮的廂兵,也不得不出此下策。

    果然,這些家夥被嚇住了。

    這段時間沈耘的威名傳遍的可不僅僅是慶州,周圍幾個州都知道有五千西夏山訛死在了沈耘手裏。在這些廂兵眼中,沈耘絕對是個殺星。

    馬嶺鎮那邊很快便傳來一個聲音:“卑職乃是馬嶺鎮的鎮寨官,先前與他們對峙,也是害怕他們上去偏幫府城寨的百姓。既然沈知縣前來,我等自然聽命便是了。”

    聽到這個聲音,曹琇低聲在沈耘身邊解釋:“此人便是馬嶺鎮知寨簡雙清,看來,懾服於縣尊威嚴,他們也同意了。”

    “既然如此,那還愣著做什麽。記住,上去之後,不得對百姓們對用刀槍。你們人多,一旦發現反抗,就給我打,打到他們沒有力氣站起來,便繳械讓他們蹲下。”

    廂兵雖然戰鬥力不行,但是威懾力還是有的。即便西北民風彪悍,但兵就是兵,民就是民,百姓在心理上,對官兵還是有些天然的恐懼的。

    一時間身穿赤色的廂兵如猛虎衝進了狼群,不過短短兩刻功夫,沈耘便看到械鬥雙方都被強行按在地上。到了這個時候,沈耘知道是該輪到自己說話了。

    被兵丁護衛著,沈耘走到了雙方交接的地方。這一道被清空的地方,如同象棋裏的楚河漢界,沒有一點波瀾。當沈耘說明自己的身份時,夜色中府城寨的百姓紛紛露出喜色,而馬嶺鎮的人,卻帶上了幾分不忿。

    看著神色各異的人群,沈耘搖搖頭:“我知道,你們一定以為,本縣前來,便要偏幫我府城寨的百姓。其實不然。這會兒前來,主要是要將你等分開的。死的人已經夠多了,本縣絕不允許,在我來之後,還有哪怕一個人死去。現在,你們都給我聽好了,但凡受傷的人,統統給我就近去醫治。”

    “剩下的人,你們可以就地休息。簡雙清,你且派人,去將你通化縣知縣請來。咱們便在這通化與安化的交界之處,好好商議一番,將來這馬嶺水,到底該如何分配。若是能夠找到一個一勞永逸的辦法,那本縣這一趟,就算沒有白來。”

    沈耘並沒有立刻就對河水做出裁定。

    正如他之前所說,他並沒有偏向任何人。如果說有,那就是偏向於傷者。

    在所有這些人裏頭,事實上也並沒有一個有足夠的身份和他對話。擅自做出裁定,總有一種以大欺小的感覺。雖說沈耘肯定是心裏會希望府城寨的百姓過的好一些,可河流的主動權還是在馬嶺鎮那邊,能好好說和,那便最好了。

    說完之後,沈耘也不理會馬嶺鎮的百姓作如何想,徑直走到府城寨這邊,懷中掏出來時匆忙帶上的銀兩,交到一個看起來年歲較大輩分略長的中年男子手裏:“這些錢拿著,充作傷者的湯藥錢。此次械鬥死傷的消息,也盡快告知鄉親們。順帶好好安撫他們,莫要再生是非。”

    府城寨的百姓,看著沈耘躬身的樣子,忽然鼻子就是一酸。

    他們和馬嶺鎮每年都要因為水械鬥兩次,前前後後多少年,因之而死的人不下半百。

    好像也隻有這一次,讓他們對自己之前做過的事情,心生愧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