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81章 酷吏的性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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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張大人, 久等了, 請進。”
楚江王殿下的這判官, 過去通傳了一聲, 又走了回來, 這般對張湯說道。
張湯也是剛來, 並沒有等上多久。
大頭鬼與小頭鬼的口信兒自然是已經帶到了, 但他並沒有立刻就去第十八層地獄見見愁。因為身上還帶著秦廣王交給的差事,所以在去第十八層地獄之前,得先來鬼門關望台一趟。
當然, 他心裏很清楚,暫時不去還有一個很要緊的原因——
那就是,他私心裏並不想去。
當初願意幫見愁, 不過是心裏頭那麽一點良心在作祟, 但他是個酷吏啊,良心這東西就算有, 又能有多少?上一回幫人就已經用完了, 沒道理現在還想找上他。
張湯一點也不想搭上這麻煩。
但有的時候吧, 你不去找麻煩, 麻煩會來找你;你走路躲著麻煩, 回家一看興許麻煩已經坐家裏麵了。
就像是, 此刻。
張湯萬萬沒想到進來竟然會看到這樣的場麵!
他這一趟本來要見的楚江王,哪裏還有半點昔日閻君的風範?竟然被人轟碎了半邊身子,屈辱而痛苦地趴在地上, 旁邊站著一男一女。男的他不認識, 但這女的……
不是他原想躲著的見愁,又是何人?!
心頭一凜,他眼皮頓時就跳了起來,目光再轉時,更是看見了一位久違的“熟人”!
“謝無名!”
那幾乎是源自一名酷吏深刻在骨血裏的稟賦與本能,盡管過去了已有整整八十餘年,可在看見這人的瞬間,張湯腦海裏依舊清晰地浮現出了這人的名姓,乃至於生平過往!
剔骨薄刃一把,刹時在指間閃現!
謝不臣也未料想竟然能在此時此地此種情形之下,遭遇昔日抄家滅族的“仇人”。
方才聽楚江王提及這名字時,他還略有疑慮。
可待瞧見此人從殿外走進來,看清此人的樣貌,所有的疑慮便都消失一空!
——此張湯,便是彼張湯!
“剝皮酷吏!”
青紫的薄唇一掀,謝不臣雋冷的長眉沾染著脫離了煙塵氣的淡漠,掌中一翻時,人皇劍已然出鞘,劍氣暴漲!
“亂臣賊子!”
張湯一張刻薄的死人臉上,一片冷肅,竟是反唇相譏!
二人說打就打,根本不帶半分猶豫!
隻是終究沒打起來。
眼見著薄刃利劍便要撞到一起,為昔日人間孤島大夏朝的一樁舊案做個了結,誰料想這關鍵時刻竟插了一道人影進來!
白皙的手掌,修長的手指。
淡金色龍鱗頓時覆蓋!
一手伸出來擋住了張湯那淩厲的薄刃,一手探過去截住了謝不臣鋒銳的長劍!
出入刀光劍影,竟如入無人之境!
還是見愁!
她又怎麽可能不知道謝不臣與張湯之間的恩怨呢?從謝不臣的角度看,張湯乃是他抄家滅族的仇人;從張湯的角度看,謝不臣是造反逆族本該斬首的要犯。
一見麵,必然爭鬥。
所以早在模仿楚江王聲音請張湯進來的時候,她已經提前做好了準備,此刻才能如此從容不迫,同時攔下這兩人的攻擊。
“張大人,謝道友,此時此地實在不適合了結仇怨,還請二位暫緩動手。”見愁笑得平和,話聽著好像是與他二人商量,但分明是不容拒絕的口吻,“不知,能否聽見愁一勸?”
謝不臣身上還有傷,但實力依舊超過張湯。
自入十九洲後,他原本淡漠的性情便更加冷淡,一切情愛都能拋下,按理說即便是什麽抄家滅族之恨,也沒有昔日與見愁一道亡命天涯時深了。
可張湯想殺他。
此人在大夏之時便是皇帝手裏的一把刀,官任廷尉,掌管詔獄,最擅研究各種刁鑽刑罰,好嚴刑峻法,多有犯人受不住其殘酷重刑死在獄中,屈打成招之下,哪兒能沒有半件冤案?
為官固然清廉,可也是個酷吏。
早在當年京城,謝不臣對此人便極為不喜,如今也是一樣。
有見愁在,的確打不起來。
他收了劍,一身青袍如水墨暈染一般,透著幾許縹緲的清貴氣,仿佛還是昔日謝侯府的三公子。
“張大人生為酷吏,死當判官,倒是仕途亨通,平步青雲。隻是苦了人間孤島百姓,生時受你折磨,死後還要受你煎熬,當真可憐。”
“賊子亂黨,叛君之臣,死有餘辜!”
張湯豈能聽不出他話中含著的諷刺,隻是半點不為所動。能被大夏公認為酷吏,當然有其原因,他也從不否認,更知道自己手底下冤殺了不少無辜之人。
但,那又如何?
當年謝侯府抄家滅族,到底是因意圖謀反,還是功高震主,他一點也不關心。
能升官便好。
“皇帝要你死,你活不了。本官說你謀反,你就是反賊!”
劍拔弩張,□□味兒已然重極。
見愁不得不再次打斷,站到了二人之間。
她情知今日之事的關鍵在張湯的身上,也正想借此機會與張湯一談,便開口道:“張大人,過往的恩怨已拖了八十餘年,再放一放解決也不遲。今日既機緣巧合在此處見著,倒也免得再往第十八層地獄碰頭。說來,大小鬼該已經將見愁的口信帶給大人了吧?”
場中終於安靜了下來。
謝不臣不再言語。
曲正風打量著張湯。
陸香冷看得有些迷惑不解,也不明白這一位大判官張湯與謝不臣、見愁之間是有什麽關係。
孔隱受傷,意識都已經混沌,不知發生了什麽。
楚江王依舊被死死壓製在冰冷的地麵上,竭力用眼角視線的餘光看著相對而立的見愁與張湯,聽著他們方才的對話,心底已隱隱然冒出了幾分不妙的預感,嘴唇顫抖,臉色迅速灰敗下來……
“……”
張湯卻是真的不想同見愁說話,他抬眸看著見愁含笑的眉眼,竟是連謝不臣也不管了,轉身便往外麵走。
“當本官沒來過。”
“張大人!”
見愁看得眉頭一挑,變得似笑非笑起來。
“有句話叫‘賊船上了難下’,您今日若踏出此門,明日一早你在八十年前為我大開方便之門、與我‘狼狽為奸’的真相,就會擺到秦廣王的麵前。是不是‘來過’,您可要考慮清楚了。”
他就知道!
敢隻讓大頭鬼小頭鬼帶那麽簡單的口信兒來,她必然是包藏了千百倍的禍心,必然有迫他就範的手段!
他都能想到,見愁又怎可能想不到?
眼瞧著就差那最後一步就能邁出門去,可萬般的念頭在張湯腦袋裏麵晃悠,這看似簡單的一步竟是無論如何也邁不出去了。
他收步,回身,看向見愁。
見愁十分坦蕩地回望著他,笑得純善極了:“如何?”
不如何,後悔罷了。
張湯覺得在當年就不應該幫見愁一把,原以為是個雖有手段卻心思純良之人,誰料也不是什麽善茬兒。
她到底是拿住了他的把柄的。
不幫見愁,當年鼎爭出了那麽大的事,秦廣王一旦得知真相,追究起來,絕不會有他好下場;幫了見愁,在極域多年的根基便算是毀於一旦,隻能寄希望於站在她這邊,十九洲能贏了,一旦讓極域贏了,照舊沒他好下場。
當真是下不賊船了。
張湯沉默良久,終是不得不認了命:“你想本官怎樣?”
“張湯!你!!!”
他這話一出,無疑算是已經答應了見愁,被策反過去,要背叛極域同這幫十九洲的修士合作!
楚江王簡直不敢相信自己聽到了什麽!
“你可是秦廣王殿第一判官,你怎麽敢?!”
楚江王?
張湯一進來注意力便在謝不臣身上,接著又同見愁對峙這麽一通,倒是沒去注意原本應該注意的楚江王,直到此刻他忽然說話。
才一聽,他眉頭就皺了起來。
偏偏楚江王還未察覺到他的不悅,更不用說從來隻當他是下麵一個聽從閻君命令的判官,半點都未意識到情勢早已變化,而他隻是一個受製於人的階下囚。
此刻見張湯不應,還厲聲責斥!
“秦廣王派你前來督軍,如今卻被十九洲修士趁虛而入,若讓他知道,絕對叫你吃不了兜著走!還不速速——”
“轟!”
刃光陡起,如瀑斬來!
剩下所有不知死活的叫囂,都在這一刻被轟然襲來的攻擊淹沒,被後土印之力束縛在地的楚江王哪裏有什麽反抗之力?
折損嚴重的軀殼,瞬間被摧毀!
在意識消散的最後一刻,這一位在八方城第二殿高坐了十一甲子的閻君,隻來得及瞪大了眼睛。
到死,都沒明白。
“你在幹什……”
“砰”地一聲,方才竭力抬起的頭顱,磕回了地上,砸出一聲輕響。
楚江王的軀殼終於一動不動。
神魂的印記已在方才那刃光襲來之時,散了個幹淨。
所有人都愣住了!
曲正風還保持著驟然麵對攻擊時的防禦之態,謝不臣瞳孔劇縮,陸香冷則是微微睜大了眼睛。
就連見愁都看傻了眼……
死了。
楚江王竟然就這麽死了?!
動手的既不是見愁,也不是曲正風,更不是謝不臣與陸香冷,而是自進來起就壓根兒沒同楚江王說過一句話的張湯!
他動手的速度實在太快,且沒有分毫先兆!
別說是站在他麵前的見愁沒反應過來,就是站在楚江王身邊的曲正風也沒反應過來,張湯刃光襲來的瞬間,下意識架起了防禦之態,以為對方是要奇襲自己,誰料那攻擊竟落在楚江王身上!
楚江王又哪裏有什麽防禦的能力?
在那一刻簡直與一個凡人沒有區別,如何能抵擋張湯這一擊!
死得不能再快!
見愁腦子裏是“嗡”地一聲,瞬間有一種眩暈的感覺襲來,讓她覺得自己簡直像是身處於一場噩夢之中一樣,看著張湯道:“你、你怎麽能……”
張湯收了薄刃,麵上寡淡得很,隻道:“本官忍他很久了。”
忍他很久了?
所以就這麽殺了?
須知閻君一死,八方城中對應的閻殿便會崩塌,必然引起其餘閻君的關注,這事情小不了!
而且——
見愁眼皮按不住地跳,連聲音都有些恍惚:“我們還未問得關閉望台那下弦令玦……”
張湯垂了眸,好像剛才什麽驚世駭俗的事情都沒有做一般,隻翻手拎出了一枚彎月似的雪白玉玦,然後抬眼看她,平靜問道:“你要此物?”(www.101novel.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