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022章 初到崖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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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好,有氣魄。”

    扶道山人目露讚賞,心裏想,這不愧是隻有我才能培養出來的徒弟!

    想想崖山之中那一群不中用的,他覺得自己受到了安慰,遂微笑道:“既然你意已決,便去吧,此乃崖山弟子必經之道。”

    見愁點了點頭,深深地呼吸了一口氣,終於向著雲深處走去。

    此時,山腰絕道之上約三十丈處。

    一座大殿。

    雕梁畫棟自不必說,殿中燃著八個雕刻著古拙花紋的大銅爐,裏麵火光熊熊,仿佛自荒古燃燒至今。

    殿中,一名體型微胖的男子,身穿織金長袍,目光灼灼地注視著下方的雲氣。

    一條長長的索道,從河對岸延伸而來。

    他瞧著那兩道越來越近的身影,簡直感動得熱淚盈眶!

    “我的姥姥,扶道師伯總算是回來了,這爛攤子本座真是管不了了!”

    站在他身後的四個白發長老,聽見這悲切的一聲,齊齊對望一眼,同時無奈地搖了搖頭。

    眼前這白白淨淨的胖子,不是旁人,正是外麵人人稱頌的崖山掌門——

    鄭邀!

    唉,人人都說崖山好,他們卻知道……

    崖山的掌門壓根兒不靠譜!

    一個不靠譜的掌門,指望著一個不靠譜的扶道山人,咱崖山到底還能不能好了?

    擔憂地看了看外麵晴好的天空,四位長老一聲長歎。

    這天,怕是要塌。

    “對了,那個師伯新收的弟子,是什麽來頭啊?”崖山掌門心裏歡呼了半天,終於是想起正事來了,於是回頭一問。

    一名長老出列道:“聽說乃是人間孤島的一名凡人女子,曾為人婦,扶道師伯說與她有緣,如今收為弟子,乃是崖山大師姐。”

    “哦……”

    崖山掌門鄭邀點了點頭,沒話了。

    長老一愣,還以為掌門要問什麽,沒想到就這樣完了。

    他好半天才憋出一句話來:“掌門,這樣是否有不妥?”

    “哪裏不妥?”

    “剛收一個徒弟,聽說如今才堪堪煉氣,竟然離譜地排到大師姐的位置上,就連掌門您,往後見了她都要叫一聲大師姐,這……這……”

    其實幾位長老當初在聽見這消息的時候,就一個頭兩個大了。

    崖山什麽都好,就扶道山人不好。

    偏偏扶道山人還是眼下崖山輩分最高的一個老不死,收了好幾個徒弟,掰著手指頭算算輩分,都跟現在的掌門長老等人相同!

    如今來了一個大師姐,他們不都得跟著一起叫“大師姐”嗎?

    原本幾位長老心裏無奈,想要找掌門討個說法,總不能叫個煉氣期的小家夥為“大師姐”吧?

    這樣的話,他們幾個老家夥也委實太過丟臉。

    沒想到,掌門竟然無動於衷!

    外人眼中高高在上神神秘秘的崖山掌門,隻輕飄飄地朝著他們一擺手,半點不在意。

    “我說你們呀,在意這許多虛名幹什麽?本座還巴不得整個崖山都是輩分比我高的人呢。唉,千萬不要得罪扶道師伯,不然回頭我這掌門之位的爛攤子甩給誰去?你們都通通給我閉嘴!誰要敢壞了我的‘禪位’大事,我……”

    掌門似乎思索了好久,最後眼前一亮,有了個好主意!

    “誰壞我大事,我就把掌門之位傳給他!”

    四位長老一聽,頓時冷汗直冒,屁都不敢再放一個。

    掌門之位?

    呸!

    累死累活的命!誰要誰倒黴!

    眼瞧著掌門望著下麵索道兩眼發光,四位長老心有餘悸地再次對望一眼:可憐的扶道師伯啊!

    “阿嚏!”

    崖山絕道。

    扶道山人一個噴嚏打了出來,驚得石道旁邊浮動的雲氣都攪動起來。

    正踩著一塊石頭的見愁被身後猛然出現的聲音一嚇,腳下一滑!

    “嘩!”

    踩著的石塊猛然被她這一滑腳踩鬆,竟然一下垮了下去,直直滾落!

    見愁險些驚叫出聲,心都要跳出喉嚨口了。

    關鍵時刻,她腳下一錯,借了一把力,才連忙扶住山壁上突出的石塊,站穩了腳跟。

    這開鑿在山壁裏麵的石道極為狹窄,寬闊時如一條暢通無阻的棧道,狹窄時隻如一根羊腸,連踩過去一隻腳都困難。

    陽光隻能照到石道外部的邊緣,裏麵則全是崖山祖師、曆代掌門長老和出色弟子的浮雕,一張一張全在石道內側,一眼望去,極為恢宏。

    見愁劇烈地喘息著,僵直的脊背緊緊貼在身後不知哪位祖師爺的浮雕畫像前,小心翼翼稍稍探出頭去,朝下麵一看。

    深深的絕崖下,隻一片一片浮動的白雲,方才落下去的那幾塊石頭,在雲層裏打出了一個小洞。風吹來,雲漸漸流動,又將稀薄的小洞給填補上了。

    隻有見愁腳邊的那一塊陷下去的缺口,昭示著方才的驚險。

    “真是,一個噴嚏就把你嚇成這樣,至於嗎?”

    風涼話,從旁邊響起。

    扶道山人揉搓著自己紅紅的鼻頭,其實心裏也奇怪,到底是誰在背後說自己壞話,竟然讓自己打了個噴嚏?

    見愁一聽,簡直有種一盆狗血給他淋下去的衝動。

    “還不都怪你!”

    她咬緊牙關,手指緊緊抓住石壁上突出的石塊,磨牙道:“師父,現在我後悔了。”

    “後悔?”

    扶道山人瞪眼,憤憤。

    “喂喂!你也太沒毅力了吧?師父一路上這麽多話,還不是為了鍛煉你?爬山是一件需要心性的事情,更何況還是這樣的懸崖峭壁?我分散你注意力,是為了讓你以後跟人打架的時候不受到幹擾,這都是為了你好!”

    “我都要沒命了!”

    見愁還從沒見過這麽坑的“好”呢!

    這一路登上石道,見愁就不斷地遭受著扶道山人噪音的幹擾,能保住小命爬到這裏,簡直已算是奇跡。

    “求師父你離我遠點。”

    “你這徒弟,真是一點也不好。”

    扶道山人又開始了。

    “剛才你還跟我說什麽這是你的路,自己選了自己就要走到底嘛?居然還說什麽後悔?你以為現在還能後悔?我看你這丫頭啊,退一步就要掉下這萬丈懸崖去!”

    “我後悔的是沒把師父你嘴巴封上!”

    見愁內心已在崩潰邊緣。

    還有,她就應該做那第三百六十八個忘恩負義之人!

    “總之,請師父你安靜一會兒。”

    賬,等她過了崖山道,再跟他好好算。

    “我不,我不,我就不!”

    扶道山人腳步輕鬆,如履平地,仔細看的話,便能發現他兩隻草鞋根本沒落到地麵上。

    他不緊不慢跟在見愁身後,欣賞著她艱難的姿態。

    “想當年山人我走這條道時候,可比你慘多了,外頭都是鵝毛大雪,就你腳下這些石頭,全都被雪給蓋著,時間長了,就壓成了堅冰,那叫一個坑人!你現在這太陽曬著,走起來可輕鬆,知足吧!”

    見愁閉了閉眼,細密的汗珠從她額頭落下去,點在幹燥的石頭上,一下就看不見半點濕潤的影子,被蒸幹了。

    她調整著自己的呼吸,平複著心情。

    重新睜開眼,麵前是她走過的整條崖山道上最狹窄的地方,邊緣似乎有垮塌的痕跡,石塊之間也有裂縫,若是這時候下腳,隻怕逃不脫垮下去的命。

    而在這一處極窄極險處五尺外,便是堅硬又厚實的石質地麵。

    隻要能過這裏,前麵的路就好走了。

    見愁沒有說話,思索了起來。

    扶道山人見她半天沒動,有些奇怪:“不會真的不敢走了吧?爬山,尤其是爬懸崖,最怕的就是後退,該冒險的就冒險。你再猶豫下去,我真怕你成為一個被摔死在崖山道上的弟子啊!”

    這麽一想,扶道山人簡直幸災樂禍到了極點,想要大笑起來,

    “那什麽,哈哈哈,要不你告訴師父,你喜歡什麽樣的墓碑,師父給你——”

    扶道山人還在大笑著,然而下一刻就瞪大了眼睛!

    麵前原本靜止不動的見愁,竟然直接鬆開雙手,猛然朝前麵一跳!

    千丈絕崖!

    縱身一躍!

    那一刹那,見愁頭上如瀑的青絲都被凜冽的山風吹起,一片狂舞!

    無盡的層雲,一下徹底進入了她視野。

    堪稱瘋狂的舉動。

    然而,見愁心底是冷靜的一片。

    身體開始下墜,下麵的層雲仿佛都有了生命,想要湧上來將她吞沒!

    就是這一瞬間!

    雪光乍起!

    一座一丈方圓的萬象鬥盤驟然綻放,見愁一腳踩在絕壁上一塊凸起的地方,輕輕借力,她纖細的身體立刻騰起,竟然像是一片羽毛一樣一下飄起。

    下一刻,她已經一個翻身,直接落地!

    手輕輕一撐地麵,將沛然的衝力緩解掉,見愁終於緩緩吐出一口氣,站起來,回頭一看。

    隔著中間的五尺斷裂處,扶道山人站在那邊,張大了嘴巴,露出一副見鬼的表情。

    方才那一幕,隻發生在電光石火之間,扶道山人根本還來不及反應!

    一直到此刻,他才訥訥道:“你,你,你……”

    “師父,墓碑的話,您就不必給我準備了。

    見愁抬起袖子,擦一把頭上那不知是冷是熱的汗珠,聲音清脆。

    “倒是如果師父您想,徒兒會先給您備上一口棺材。”

    說這話的時候,她臉上的笑意真誠無比。

    “你!”

    扶道山人刹時大怒,直接一步跨出,便身形一隱,竟然直接到了見愁的身邊。

    “你你你別說那些有的沒的,快告訴我,剛才你怎麽弄的?”

    “師父您給我的小冊子上有個借靈氣輕身的小術法,徒兒剛才想起來,就隨便試了試,沒想到成功了。”

    見愁想想,也是心有餘悸。

    不過她對這一次實驗還算滿意。

    扶道山人已經說不出話來了:“隨便試了試……你才煉氣啊……太過分了,太過分了!你知不知道要善待老人家?!”

    “啊?”

    見愁不明白。

    這又跟老人家扯上什麽關係了?

    扶道山人痛斥:“你知不知道剛才那一幕有多危險,會嚇到老人家的!山人我心不好,受不了啊!”

    “……是麽?”

    見愁幽幽的目光,從扶道山人那一張氣憤的臉上劃過,原本是想隨口開個玩笑的,可話出口,不知怎地就變了。

    “徒兒這不還是仗著有師父在身邊,所以隨便試試嗎?反正徒兒掉下去,師父肯定救我。”

    “……”

    扶道山人一愣,一看見愁,隻瞧見這丫頭臉上淺淺的笑意。

    那一瞬間,他竟然覺得老臉一紅。

    “咳,那是當然。”

    對,我就是這麽負責盡職的師父!

    他暗暗給自己打氣。

    旁邊的見愁,此刻已經徹底放鬆下來。

    崖山道乃是環山腰而修,他們從索道上來的時候,便直接選了右邊的路走,此刻越朝前麵走,見愁便越能感覺到索道在朝左邊彎。

    扶道山人道:“崖山前山僅有崖山道和最上頭的攬月殿,隻算個門麵。後山才是真正的崖山,轉過前麵摘星台就是了。”

    那裏,就是見愁的目的地。

    見愁點了點頭,朝前麵走去。

    很快,她眼前的道路轉角處,就出現了一座小小的平台,從石道上延伸出去,像是一條棧道,盡頭處是無盡雲海。

    摘星台。

    危樓高百尺,手可摘星辰。

    見愁不由得停下了腳步,心裏想的卻是夜晚若在此處,約莫是能瞧見滿天星鬥的。

    不然,也不會叫這名字了。

    一名沉穩青年穿著一身灰撲撲的袍子,就站在摘星台旁,一直不斷地朝著崖山道上望去。

    “嗒嗒……”

    是見愁輕微的腳步聲。

    那人一聽,立刻抬起頭來,在看見見愁與扶道山人的刹那,眼底掠過一道驚喜:“師父,你真回來了!”

    走在見愁身邊的扶道山人,那臉上雲淡風輕的高人表情,一下就凝固了。

    見愁能明顯感覺到,他的身體僵硬了下來。

    那一名青年快步走上前來,直接袍子一掀,就規規矩矩地跪了下去,磕了個結實的響頭:“弟子曲正風拜見師尊!”

    扶道山人抱著大白鵝,咳嗽了一聲:“哎呀,不就三百年沒見嗎?瞧你這樣兒!趕緊起來吧,別在你大師姐麵前丟臉了。”

    “是。”

    曲正風連忙起身來,眼底仿佛有幾分奇怪的熱淚。

    見愁見了,不由悄悄咋舌。

    她偷偷瞅了扶道山人一眼,若論當師父,這位可真不夠負責,三百年不在崖山,看看這徒弟都激動成什麽樣了?

    分明是這三百年根本就沒跟扶道山人說過話,見過麵啊!

    才起身的曲正風,聽見扶道山人提到“大師姐”,於是朝見愁看去,仿佛這才有時間打量。

    “這位便是大師姐吧?”

    他隻看了一眼,便立刻規規矩矩、長身一揖到底。

    “正風拜見大師姐!”

    “……”

    大、大師姐!

    明明你看上去比我大啊!

    當初在青峰庵隱界外,扶道山人說過的那一句話,又回蕩在耳邊。

    “你二十來歲,還嫁過了人,那些三十六代的二傻子入門的時候可都比你小,你當然是大師姐!”

    看來,眼前這一位“師弟”入門的年紀比自己小。

    隻是……

    三百年沒見師父一麵,眼前這一位“青年”的真實年紀……

    見愁一想,隻覺得頭皮一炸,若遇到像扶道山人這樣懶得駐顏的,隻怕會有一群老頭子跑出來叫自己“大師姐”吧?

    見愁覺得自己入錯坑了。

    她心裏亂了好久,才把自己的意識找回來,僵硬著一張臉,說出那一句萬用的回答:“曲師弟客氣了。”

    曲正風抬頭,望著見愁那沒有表情的臉,心裏也覺得奇妙。

    這姿態,還挺淡定!

    聽說眼前這一位“大師姐”是師父才收的徒弟,年紀小小,修行也低,如今才煉氣期,來到崖山,頭一次見自己,竟然仿佛沒有半點的惶恐與驚訝。

    “不愧是大師姐啊!”

    曲正風眼底露出一種異常真誠的讚賞,微妙的目光看得見愁頭皮繼續發麻。

    他聲音裏,有一種莫名的慨歎。

    見愁隻覺得毛骨悚然,這話是什麽意思?

    難道是被自己剛來就當大師姐這件事刺激了?

    見愁連忙亡羊補牢:“還請曲師弟不要誤會,這大師姐之位實在是——”

    她話音未落,曲正風就直接續上了自己剛才的話。

    “大師姐真是正風所見崖山新弟子中最鎮定淡然之人,果真要大師姐你這般優秀的人,才能征服師父這種眼高於頂的老混蛋,才能讓他結束三百年的浪蕩生活,回到崖山啊。大師姐,師弟替崖山上下諸位上老弟子,謝過了!”

    說完,他恭恭敬敬,一個長揖到底!

    見愁懵了。

    徹底懵了。

    曲正風的話語不斷回蕩在她耳邊,讓她有一種做夢的感覺。

    眼高於頂的老混蛋,三百年的浪蕩生活,替崖山上下謝謝她……

    她忍不住慢慢轉過頭去,看著旁邊的扶道山人。

    這時候,扶道山人的臉已經黑如鍋底。

    他掐著大白鵝的翅膀,陰森森地朝曲正風笑:“你、說、誰、是、老、混、蛋?!”

    曲正風竟半點不懼,抬頭挺胸,義正辭嚴、雲淡風輕地開了口:“當然不是徒兒了,都是掌門說的,還請師父勿怪。三百年離宗,不理世事,把中域執法長老的攤子撂下,聽聞中域左三千所有宗門都到昆吾說過了您的壞話。掌門還說您是根老油條,老——”

    “閉嘴!”

    扶道山人有種暈厥的衝動。

    他握緊了拳頭:“不行,不行,三百年沒在崖山,山人我的威信都沒了!鄭邀這王八蛋竟然也敢在背後編排我了!好,好!”

    殺氣騰騰,表情酷烈。

    見愁簡直被眼前這一幕給驚呆了。

    崖山……

    到底是個什麽地方?

    怎麽聽上去,感覺師父跟這個叫鄭邀的崖山掌門的關係並不好?

    可又有一種特別奇怪的感覺。

    她正猶豫要不要上前勸個架,免得這師徒二人打起來或者闖下什麽禍事,就忽然聽見一聲響。

    “啪!”

    扶道山人一拍自己腦門,滿臉憤怒的表情一下就消散幹淨了。

    “嘿,奶奶個熊,差點被這孫子給帶進坑裏去了!我怎麽能去找鄭邀這混球呢?等我一去,他鐵定把掌門之位的爛攤子甩給我,差點中計,差點中計!還好山人我英明神武啊……”

    說著,他忽然大笑了起來。

    旁邊的曲正風頓時露出一個失望的表情。

    見愁徹底迷糊了。

    眼瞧著扶道山人大笑著朝前麵走過去,簡直猖狂到了極致,她終於還是沒忍住,小聲問:“曲師弟,這……到底是?”

    曲正風看了看前麵,朝見愁一側頭,壓低了聲音。

    “你初入崖山,可能不知道,我崖山從來沒人願意當掌門,掌門啊,就巴望著把爛攤子到處甩。唉,我還以為師父會中計呢!”

    說完,他一臉滄桑地搖了搖頭。

    大概明白了。

    但是……

    聽上去依舊覺得自己在做夢。

    見愁感覺自己腦子有些木,她想了一陣也沒想明白到底為什麽,幹脆直接放下了。

    曲正風一擺手:“大師姐請。”

    過了摘星台,前麵還有一條長道,隱約已經可以看見亭台軒榭的影子。

    見愁點了點頭:“多謝曲師弟。”

    她邁步朝前麵走去,慢慢跟上了扶道山人的腳步。

    崖山道一過摘星台,便褪去了猙獰的模樣。

    山壁上粗獷的人像浮雕,一變而為精致而絢爛的圖紋壁畫。

    祥雲仙鶴,遠山猛獸,長劍古刀……

    俱在眼前。

    不同的圖紋,用不同的顏料描繪,仿佛還有芳香。

    就連石道頂部,也繪製著巨大的圖紋,一個有一個的圖案湊成一團圓形,連成一排,鋪在頭頂。

    地麵則變得平滑如鏡,仿佛被人一刀削平,彎曲的線條交織在一起,偶爾有一些鑲嵌在交接點上的靈石,看上去像是一座萬象鬥盤。

    從腳下到頭頂,竟都美得驚人,透出一股宏大的氣象。

    見愁一時有些驚歎,放緩了腳步,一麵看著,一麵走著。

    又行進了約莫百來步,見愁便徹底驚住了。

    崖山後山,終於清晰地呈現在了她眼前。

    此刻,她站在開鑿在山腰上的崖山道內,朝外麵一望,便能看見一座巨大的圓形廣場,地勢比崖山道所在的位置略低十丈。

    在崖山道與廣場之間,有東西兩座石梯相連,供人上下。

    隱隱能看出廣場周圍修建有不少房屋,正中央有一個三丈方圓的泉池,盡頭則是一座似懸空三十丈的巨大高台。

    “出來了!”

    忽然一道陌生的聲音,從崖山道下方響起。

    見愁正看得出神,乍一聽這聲音,隻覺得不像是才認識的曲正風。

    她詫異一低頭,這才發現,不知何時,正對著崖山道的廣場下方,竟然聚集了近百人,每個人都抬起頭來看著她。

    “真的是個女弟子耶!”

    人群頓時沸騰。

    “我崖山百年冤屈終於可以洗刷了!誰說我崖山不出女修的?!站出來!”

    “拳打白月穀,腳踢無妄齋,幹掉剪燭派,指日可待啊!”

    “呸!別丟咱們崖山臉了,我們不是要幹掉人家,是要把他們的弟子都搶過來!”

    “對對,還是師兄說得對!”

    ……

    一眼望去,全是男修。

    氣氛熱烈。

    見愁聽著下麵亂七八糟如一鍋粥一般的議論聲,僵硬地扭過脖子,去看旁邊抱著大白鵝笑的扶道山人。

    “師父……”

    這是怎麽回事?

    為什麽,崖山跟她想的有點不一樣?

    下麵廣場上,所有人的崖山弟子都像是看珍稀動物一樣看著見愁。

    他們都是今晨就得了消息,知道扶道山人要帶著一名女弟子回來,所以齊齊湧出來,等著看熱鬧。原本他們都覺得沒有哪個女修願意加入崖山,隻以為扶道山人是吹牛回來了。

    沒想到,現在一看,還真是個女弟子!

    不少人都興奮了起來。

    扶道山人簡直樂不可支,好歹也三百年沒回來了,如今一回來就讓所有人刮目相看的感覺,真是棒啊!

    他裝模作樣地走上前來,擺了擺手,咳嗽兩聲。

    “嗯哼嗯哼!”

    整個廣場上有一瞬間的安靜,接著便是震天的歡呼!

    “差點沒認出來,這不是師伯祖嗎!“

    “師伯祖回來了!”

    “太感動了,看樣子掌門可以放我們一條生路了!”

    “有生之年竟能……”

    ……

    聽聽,真是越來越不像話了!

    扶道山人簡直氣急,生怕這一群王八蛋再喊出什麽不得了的消息來。

    他偷眼一看見愁,便瞧見見愁臉上的表情仿佛開了一道縫,嚇得連忙將手抬起來,朝下麵一壓,扯著嗓子大聲開口子:“才三百年不見,就認不出山人了不成?!看看你們,像什麽樣子?不就是山人收了個大師姐嗎?至於這麽激動嗎?沒見過女修是不是!”

    下頭所有人都聽出扶道山人訓斥的意思來,可是……

    真的好委屈啊!

    人群之中大家麵麵相覷,也不知是哪個混小子膽子大,竟然咕噥了一句:“我在崖山這麽多年,真的沒見過女修嘛!”

    “哈哈哈……”

    下麵頓時笑成一片。

    扶道山人一看見愁表情,就知道——

    完了。

    他隻能破罐子破摔了,手一指見愁,道:“好了,好了,都別吵吵了!從今天開始,我崖山便是一個有女弟子的門派了!”

    下麵頓時一片歡呼。

    扶道山人頓了頓,續道:“她,便是山人新收的弟子,行一,名見愁!”

    話音一落,所有人便仿佛約好了一般,兩手抱拳在身前,朝著崖山道上站著的見愁一拜,聲震雲霄。

    “拜見見愁師伯!”

    大家真是好熱情的樣子。

    見愁唇邊掛了一分微笑,便待還禮,可隻在那一刹,她忽然有點蒙。

    見愁……

    師伯?!

    她怔然好半晌,憤怒地轉過頭去:“師父……”

    “回頭跟你解釋!”扶道山人悄悄遮住自己的臉,壓低了聲音,“先還禮!”

    他說著,連忙給見愁遞眼色,示意見愁看下麵。

    崖山道下,所有人躬身朝下。

    這時候,天色已經漸漸暗下來,西邊的一片赤色仿佛從地底升起,落在所有人的身上。

    見愁有種衝過去把扶道山人摁住狂揍一頓的衝動。

    不過關鍵時刻,她還是很能撐得起場麵的。

    嘴角上彎三分,見愁十分有禮地朝下一拜:“諸位師、師侄,見愁有禮了。”

    “好了好了,都別客氣了,起來起來!”

    扶道山人知道見愁不自在,連忙上來揮了揮手。

    所有人這才陸陸續續收了禮,起身來。

    隻是他們都很奇怪地站在原地,沒走。

    見愁並未注意到這一幕,她回轉頭去,露出純善的笑意,淡淡看著扶道山人:“師父,你好像還有好多事情沒告訴徒兒。”

    “啊,很多嗎?有嗎?你又瞎說了!怎麽可以欺負老人家呢?”扶道山人一拍自己後腦勺,眼珠子骨碌碌亂轉,“哎喲,山人我忽然想起,三百年前我在山下種的人參,這時候怕該熟了!不說了,我要下去采摘了!那什麽,崖山的事情,自有你師弟們給你介紹!”

    說著,他拔腿就跑,抱著大白鵝,速度可快可快了。

    一邊跑,他還一邊大喊:“老三,啊不對,老四,剩下的就交給你了!給老子趕緊地!”

    話音落地時,人已化作一道殘影,消失不見。

    見愁愕然不已。

    她還沒來得及追上去,便忽然瞧見,一道雪白的影子,披著這落日下的萬丈霞光,從下方騰空而起,飄飄然落在了自己的麵前。

    來人英俊瀟灑,玉樹臨風,負手而立,麵帶微笑,朝著見愁一欠身,風度翩翩。

    “山人座下四弟子沈咎,拜見見愁大師姐。”

    聲音輕柔和緩,如琴音淙淙。

    沈咎慢慢直起身來,直視見愁,十分和善,近乎深情地注視著她:“不知,大師姐可有道侶?”

    見愁:“……”

    十九洲的修士,都這麽直接的嗎?!!

    她還沒有回答,下麵一直聚集著沒走的崖山弟子們,立時群情激憤起來。

    “作弊!”

    “沈師伯好不要臉!”

    “太過分了!”

    “怎麽可以這樣?”

    “明明說好了有師姐咱們一起追的!他居然作弊!”(www.101novel.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