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5章 蓑衣江上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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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一鶴殿中,忽然安靜了一會兒。

    謝不臣,這個名字眾人都曾聽過,乃是昆吾十日築基的天才,並且隻在築基三日之後便成為十九洲築基期中戰力第一之人,已經完全不隻是“天才”二字可以形容。

    智林叟曾將他排在奪冠一人台的大熱門當中,隻是這一屆小會,此人並未能參加。

    記得當時謝不臣不曾出現之時,還有不少人為之惋惜。

    隻是後來與會之修士奇招百出,各有天才之處,其中尤以崖山見愁力挫群雄最為矚目,倒讓很多人將這一位缺席的天才拋之於腦後,關注得少了。

    周承江戰力有多強

    在小會之中,他們已經有所領教。

    才築基三日的謝不臣,便能擊敗周承江,成為第二重天碑第一。

    他們可不會認為周承江太弱

    唯一的解釋是,昆吾這一位天才太強。

    原來,此人不能參加小會,乃是因為在隱界之中遇到了意外嗎

    隻是這意外,又偏偏是扶道山人座下弟子曲正風一手造成

    眾人這麽一思量,忽然便嗅出了幾分不尋常的味道。

    中域以昆吾崖山為尊,若要遣幾人去探訪隱界,自然不是什麽大問題。

    當下便已有人做了決定,隻是

    手裏還抱著西瓜的小金,半點沒顧忌這裏乃是昆吾一鶴殿,隻是睜著眼睛,眨巴眨巴,看著站在上麵的橫虛真人與扶道山人。

    “呃我、我”

    開口就結巴了,似乎也是有些懼怕站在上頭兩大巨擘的威勢。

    眾人的目光一下就移了過來,落在他身上。

    橫虛真人露出微微感興趣的表情來,看著倒是挺和善,問道:“小金小友,可有何事”

    “那個,我家裏人還等我回去,可能不能去隱界了”

    說完這一句話,小金臉上頓時露出少見的頹然表情,並不很情願。

    不能跟大家出去晃蕩,顯然是個巨大的遺憾。

    接著薑問潮也出列,躬身道:“啟稟真人,問潮三十年不曾歸通靈閣,如今隻想從昆吾起,遊曆天地間,再回通靈閣看看。此番隻怕也不能同諸位道友一同前往青峰庵隱界了。”

    所謂“隱界”,乃是至少第八重境界“有界”的大能修士,開辟出的一方小天地。

    有的修士在飛升之前,會將此界與自身的聯係切斷,將隱界留給後世人作為福蔭;也有的修士會將隱界帶走,進入那傳說中的真仙之界。

    當然,更多的修士可以領悟天地規則,到達“有界”之境,卻無法跨過通天,甚至即便跨過通天境,也不能成功飛升。

    所以,這一類修士的隱界也會隨之失落,成為大千世界的某個角落。

    青峰庵隱界到底是何來曆,眾人暫且不知。

    隻是但凡“隱界”,其中往往有諸般至寶,入內可有機緣無數,如今卻有小金與薑問潮說不能去,其實也算是憾事一件。

    小金無門無派,薑問潮三十年不曾回師門,都算是有理由。

    隻是到底是真是假,就很難說了。

    橫虛真人並不勉強,臉上表情紋絲不動,隻道:“既然如此,那小會之中隻剩下了四人,加上不臣與白月穀陸香冷,正好有六人。”

    他看向了見愁等四人,卻見無一人反駁,心知這四人是妥的。

    “如今小會已經結束,想必在小會之中諸位各有體悟。扶道兄所設置的每一試,皆有深意在。不論你等去往何地,多思多想,必當大有裨益。這幾日,便請諸位在昆吾好住,準備不日出行,隱界之中機緣遍地,也是難得的機會了。”

    “是。”

    眾人盡皆頷首領命。

    見愁埋下頭來,卻是心緒難平。

    要說的事情不多,橫虛真人交代完了之後,便又令吳端領著他們出去。

    扶道山人遠遠看了見愁的身影一眼,依舊留在了殿中,還要商議不久之後的宗門大會,又到了三百年一度的執法長老輪換之時了。

    手裏拿著雞腿,他忍不住問了一句:“你說那個小金到底什麽來頭”

    橫虛真人斂眉,思索片刻,道:“心思單純,從頭到尾也隻會一拳頭,但是力大無比,恐怕是南域某個世家子弟吧。”

    這倒有可能。

    扶道山人點了點頭,也不說話了。

    一鶴殿外。

    吳端引著見愁等人,已經相繼走出,隻是一時之間竟然相顧無言起來。

    這幾個人原本大多素不相識,乃是借由小會認識,正所謂是不打不相識,驟然有兩個人說自己不去,倒是讓人有種不適應的感覺。

    見愁看了看薑問潮,又看了看小金。

    小金摸了摸自己的頭,似乎有些苦惱。

    他看了一眼眾人,竟從自己懷裏掏摸掏摸,掏摸出一隻大西瓜來,直接走到見愁麵前,將西瓜往她麵前一遞:“見愁師姐,相識一場,送你個西瓜吃吧,可甜了”

    “”

    見愁微微一怔,看著麵前這碩大的西瓜,想起自認識他以來,他總是在吃,不由得露出幾分笑意。

    伸出手,她將西瓜接住了。

    隻是

    好沉啊

    見見愁接了,小金便興奮了起來,幹脆地一人發了個西瓜。

    薑問潮、左流兩人算與小金交好,道了聲謝,都接了下來,如花公子雖則一臉嫌棄,終究也沒拒絕。

    隻是

    在小金抱著西瓜走到夏侯赦麵前的時候,氣氛有了微妙的變化。

    一身暗紅色的衣袍,顏色如同血染,並不與眾人站在一起,隻一個人站在角落裏,似乎不大願意與尋常人接近。

    他眉心之中那一道血痕似乎有深了些許。

    在小金走過來的時候,他沒有什麽感情的眼眸便是一轉,瞳孔深處的紅色微微亮了一下,目光落到了小金的身上。

    “一人一個西瓜,喏,給你。”

    仿佛半點也沒察覺到危險,小金抱著西瓜遞了出去。

    這一瞬間,其餘人等全數沒話。

    在他們,包括見愁眼中,身穿獸皮短褂、一臉陽光天真的小金,站在夏侯赦麵前,簡直就像是站在猛虎餓狼前麵的某種無知小動物,說不準下一刻就要被咬死。

    就連左流都對小金心生同情:這一位來自封魔劍派的主兒,怎麽看也不像是善茬兒啊。有多少西瓜你送給咱們就是了,何必觸那黴頭

    見愁也一下看了過去。

    因著在小會之中的數度交手,她對夏侯赦的實力算是小有了解,不過更困擾她的問題在另一個,隻是這幾日潛心於修煉,倒沒有出來,也沒機會詢問。

    如今小金“作死”將西瓜遞到了夏侯赦麵前,一下讓她感興趣了。

    麵前就是那翠皮的大西瓜,看上去很是鮮亮。

    夏侯赦垂眸看了那西瓜一眼,麵無表情,隻將眉頭微微擰了一下,似乎並不想搭理小金。

    隻是抬起頭來,他便瞧見了周圍幾個人堪稱諱莫如深的表情,見愁也是一臉思量地望著他。

    不過,在他看過來之後,見愁回以一笑,道:“相逢一場便是有緣。”

    人家西瓜都遞上來了,不收不好吧

    言下之意,便是如此。

    也不知心底到底是怎麽想的,夏侯赦終究還是兩手抱過了西瓜,眼底一片晦澀,臉上卻是不大耐煩的樣子。

    隻是小金半點不介意,在西瓜送出去之後,簡直一蹦三尺高

    “哈哈哈,天哪,我的西瓜送出去了”

    “”

    眾人無語。

    見愁有一種扶額的衝動,隻覺得這是不知道哪家的毛孩子跑了出來。

    “中域真是個好地方,到處都是好人啊我好開心”

    興高采烈的叫喊聲從他嘴裏發出來。

    小金蹦跳著,偶然蹦到了吳端麵前,見他兩手空空,幹脆地也掏摸出一個西瓜來:“見者有份,也給你一個。”

    吳端有些猝不及防,抱了個西瓜在懷裏,有些發怔。

    這時候夏侯赦的臉色已經有些黑沉下來,不過小金可不是能管那麽多的人,他這是就要走了,給大家的臨別禮物。

    前麵便是長長的台階,一條山道通往昆吾山腳。

    小金隻對著眾人露出大大的笑臉來,八顆白牙在陽光之下明晃晃地:“我這就要回家了,歡迎你們以後來我家玩啊”

    說完,他便直接縱身一躍,竟然靈巧地直接一步躍下了台階,像是一隻靈巧的猴子一樣,在昆吾的台階上蹦蹦跳跳,一路下去。

    沿路道中,都能聽到他開心的聲音。

    “都是很好很好的人啊”

    碧山掩映,暮色將合。

    小金那穿著獸皮短褂的身影,也很快消失。

    見愁遠遠望著,掂了一掂手中的西瓜,不由笑了起來。

    薑問潮臉上也是露出微笑,似乎覺得這樣心思單純的人已經不多。

    眼見著天色將近,他收了西瓜起來,隻朝眾人一拱手:“小會一逢,山水有緣,但願他日後會有期。”

    “後會有期。”

    眾人亦紛紛拱手。

    薑問潮隻一個轉身,一身楓葉紅的衣袍獵獵鼓蕩,眨眼之間便已禦空而起,化作了一道毫光遠去。

    不一時,那楓紅色的毫光便隱入了昆吾燦爛的晚霞當中,沒了影蹤。

    站在原地的,也就剩下見愁、吳端等五人,竟然一下顯得有些冷清起來。

    離別總是有幾分輕輕的惆悵,見愁略笑了一下,隻道:“無門無派,卻忘了問他家在何處,這還歡迎咱們去呢。”

    小金的來曆,至今沒人知道。

    也或許智林叟知道,卻不曾記錄在一人台手劄之中。

    於此,吳端卻是有幾分清楚的,他思索片刻,看了看手中的西瓜,竟道:“非出於中域左三千之中,右三千也不會有這樣心思純善之人,其修煉的功法更不是北域四宗之中任意一宗門所屬,隻怕是從南域出。”

    “南域”

    見愁皺眉,卻回憶起了有關於十九洲大地之中南、北、中、極四域的劃分。

    中域分左三千與右三千。

    左三千為三千宗門,右三千則是十九洲出了名的散修聚集之地,“明日星海”。

    左右三千,構成了整個亂中自有其序的中域,雖看起來卻似一盤散沙,可偏偏高手輩出。

    北域則以巨型宗門出名。

    偌大的區域內隻盤踞陰陽兩宗、西海禪林、雪域密宗四個宗門,彼此之間涇渭分明,井水不犯河水。

    不過,這裏頭也有幾樁舊怨在。

    聽聞陰陽兩宗乃是同出一脈,西海禪林與雪域密宗也有極深的淵源,所以北域四宗其實曾是兩個巨型宗門分裂出來的,類似於今日西海邊的望江樓與望海樓。

    極域,地位特殊,在十九洲大地的最東方,乃是“日出之地”。

    上古傳言:“十九洲東極有度朔之山,上有大桃木,其屈蟠三千裏,其枝間東北曰鬼門,萬鬼所出入也。”

    九頭鳥載鬼而歸,便是去往鬼門,極域之下,便是萬鬼所聚之陰曹地府。

    至於南域,卻有是另一種模樣了。

    南域其地偏南,東邊便是東南蠻荒,早年乃是邪魔外道發源之地,接壤十九洲最混亂的“明日星海”,本就是一片混亂;西邊則盤踞著無數悠久的修界世家大族,一個個盤根錯節,各有掣肘。

    整個南域的混亂程度,隻在“明日星海”之下。

    那是中域勢力難以抵達之地,自然也有許多聞所未聞的修煉之法。

    小金的修煉功法,不在中北兩域之中,隻怕也隻能從南域去尋了。

    更何況,他所言的“家裏”,已經很明白了。

    見愁想著,點了點頭:“十九洲之大,萬象俱在。”

    此刻的她,還隻是一井底之蛙吧

    吳端所見頗廣,對於各處風光都了解一些,聽得見愁這口吻,約略猜到她幾分想法,隻道:“萬象俱在,待見愁師姐修煉的歲月長了,自當領略百般風光,縱日月變幻也不入得眼了。”

    這話卻是誇張了。

    見愁領了他的好意,笑了一笑,便道:“如此看來,要閱遍十九洲風光,還得努力修煉了。”

    這一刹,吳端不由得失笑。

    他拱手為禮:“謝師弟明日才回,便是回了,隻怕師尊也還有話要交代,幾位還須在昆吾盤桓三兩日。住處照舊,若有什麽需要,隻管傳信於我,或是吩咐執事弟子。”

    眾人皆道謝過,也沒在一鶴殿前多留,便回了昆吾為諸人安排的住處。

    這個時候除卻扶道山人之外,幾位師弟大多已經回了崖山。

    畢竟曲正風叛出崖山不是小事,門中眾位弟子也是好一陣的震動。

    昔日曲正風常代扶道山人處理許多事情,這一時丟開來,立時要人頂上,隻怕一時半會兒眾人都要忙暈頭。

    “吱呀。”

    暮色當中,見愁告別了其餘三人,推開了屋門,回到了自己屋內。

    陳設簡單,木桌木椅,隻比崖山的多了幾分精致,桌腿上都還有幾道雕花紋路。

    她彈指,點燃了擺在桌上的燈盞。

    昏暗的屋內,頓時明亮了一些。

    望著這一豆燈火,見愁有些恍惚起來,仿佛霎時間這屋子便成為她在村中的那一間屋子,燈影昏昏,照著環堵蕭然的四壁,卻沒有半點溫度。

    她一眨眼,一個晃神,周遭幻象又立刻消失。

    屋子變成了本來的模樣。

    抬手起來,見愁揉了揉自己的眉心,似乎想將腦海之中的盤桓的殺意驅除,卻終究沒有什麽效果。

    眉頭皺了幾皺,她走過去,還是盤腿坐到了屋正中的蒲團之上。

    兩手打開,捏了個手訣,擱在膝上,任由身下鬥盤驟出,天地靈氣自眉心灌入,她微微躁動著的心,也慢慢平靜下來。

    修煉不知時間流逝。

    眨眼間,月上中天,將銀輝灑在她窗欞;不一會兒,月又漸斜,漸小,於是銀輝也被周遭的黑暗吞沒了一些,整個昆吾,陷入了黎明之前的黑暗。

    寂靜裏,隻有一片細小的蟲聲,穿破了窗格,卻攪擾不了人的睡夢。

    “滴答。”

    窗外,濃重的霧氣,在發黃的葉片表麵凝成厚厚的一層露珠,終於匯聚到一起,墜落而下,敲打在窗欞之上。

    這一刻,見愁因閉目而垂著的眼睫,忽然顫了一下。

    一雙清明的眼眸抬起,看向了微微打開的窗縫,山高月小,秋樹露重,正是一日裏最寂靜,且天色未明的清晨。

    她垂眸思量片刻,終於還是從蒲團上起身,已穩固在兩丈四尺七分的鬥盤隱沒在地麵之上。

    走到門前,重新將門拉開。

    天將明,今日也該是謝不臣回昆吾之日。

    她淡淡地這麽一想,又返身將門帶上,無聲地出了院落,順著山道,一路下了昆吾,穿過昆吾主峰周圍那一片茂密的樹林。

    江水滔滔之聲,很快近了。

    踏著滿地枯葉,見愁站在江岸邊,一眼便看見了江上那隨著江水浮動,卻始終沒怎麽移動的一葉扁舟。

    天光幽暗,滿江濃霧。

    有細碎的波光在江麵上微微擺動,偶爾有遊魚躍出江麵來,發出嘩啦的水聲。

    小小的烏篷船停在江心之中,船尾係著陳舊的漁網,船槳隨意地靠在漁網旁,船頭則放著歪七扭八的三兩魚簍。

    一人坐在船頭,身披蓑衣、頭戴鬥笠,擋住了滿江的霧氣,隻是他身形卻也在霧氣裏透著幾分隱約和模糊,看不分明。見愁隻能看見他持著細長的魚竿,似正在江麵上垂釣。

    此人身後,生著一爐新火,上頭架著一口小鍋,鍋內的水已開至蟹眼。

    在見愁朝著他望去的刹那,那魚竿忽然一動,江麵上頓時起了一道又一道的波紋。

    “魚兒上鉤了”

    垂釣者的聲音裏,帶著幾分笑意,隻將魚竿一抖,便見一條肥美的鱸魚咬著鉤,被他從江水之中拽出,一下拎在了手裏。

    這一刻,見愁終於看清了他的樣貌,眉眼間依稀有幾分熟悉。

    傅朝生放下了魚竿,隻帶著一種近乎懷念的口吻,朝著岸上見愁道:“魚在手中,水在鍋中,萬事俱備,隻待烹上一碗鮮湯作為款待。故友既至,不如上船一敘。”(www.101novel.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