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87章 雞犬不升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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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是個很喜歡雕刻的人。
見愁並不是很理解,不語上人為何會有這種愛好。
她壓下了心底的疑惑,仔細向著這些雕刻看去。
黑乎乎的圓洞周圍如同纏枝一樣,繞了一圈雕刻。
最開始的雕刻,竟然是一隻巴掌大的小罐子,罐子裏麵趴著一隻小小的蟋蟀,一隻翅膀伸了出來,卻殘缺了一些,似乎是傷了。
這種罐子,見愁很眼熟。
她在京城待過,鬥雞走狗遛鳥養蛐蛐兒,乃是大夏所有不學無術子弟們必須精通的四樣東西。
常常在街上一走動,到了個略繁華些的茶樓巷子,便能瞧見這些個揣著蛐蛐罐的人四處走動。
心思一動,她看了下去。
石雕頗為隱晦,第二張是另一隻蟋蟀被放進了罐子,與翅膀受傷的這隻對峙,而後便是鬥在了一起。
受傷的蟋蟀節節敗退,被那高大的黑將軍甩翻,仰麵向天,強撐著想要翻過身來,卻又立刻被那凶性畢露的對手壓製。
一次又一次地戰鬥,一次又一次地倒下
石雕依舊是蛐蛐罐子,隻是在後麵的一副雕刻上,“黑將軍”消失了,隻留下一隻孤獨的、戰敗的蛐蛐兒。
它無法收回那受傷的翅膀,隻縮在罐子的角落裏,斜上方有一束光落下來,正好落在了它麵前。
這是很奇異的一副雕刻。
雕刻者細細地用墨筆將光影分割了個清楚,光落下來,在那一隻小蟋蟀的前麵,卻始終不曾覆蓋它。
於是,小蟋蟀一直在陰影之中。
那一瞬間,見愁心底無法遏製地生出一種感覺來
它在看罐子外麵
一個原本屬於它的世界
仿佛就是為了印證她的猜想一樣,最後的一副畫,終於出現了。
受傷的翅膀顫巍巍抬起來,小蟋蟀搖搖晃晃地、晃晃搖搖地,竟然一下飛了起來,飛向了狹窄逼仄的罐子口,飛向了外麵照進來的一片天光,飛向了那原本屬於它的廣闊的世界
撲通,撲通,撲通。
那是見愁心髒跳動的聲音。
最後一副雕刻,便定格在這樣一個振翅的畫麵裏,背景雖然依舊是這麽小小的一隻罐子,可意境卻瞬間開闊了起來。
也不知是不是這雕刻之人的刻刀有一股魔力,見愁竟生生感覺出了一種心潮澎湃。
忍不住地抬手,指尖從粗糲的石質上撫摸過去。
細碎的石屑,一下有些脫落,灰塵一樣沙沙掉落下來,驚動了那圓洞之中的所在。
“唧唧”
兩聲輕微的鳴叫。
一瞬間,見愁竟然想起了夏日的夜晚,夜月,草叢,濕潤的草根,隱藏在草叢之中,趴在地麵上鳴叫的蟋蟀。
“嗡。”
一點幽暗的藍光,像是滴落在湖麵上的一滴水,一下蕩開了一片藍色的漣漪。
見愁麵前那方才無法用視線穿透的黑乎乎圓洞,竟然一下像是一麵鏡子一樣明亮起來。
這是一道淺藍色的光幕,琉璃一樣通透。
早在藍光出現的刹那,見愁便已經直接後退了兩步,周身緊繃。
隻是,並沒有任何的異象出現,也沒有發生任何的攻擊。
有的,隻是那忽然清晰了的圓洞。
“蟋蟀”
隔著這一片通透的光幕,在看清光幕之後那存在的瞬間,見愁心底竟然生出一種“果然如此”的感覺來。
那是一隻趴在圓洞深處的蟋蟀,看著與雕刻之中那蟋蟀一般無二。
隻是
見愁忽然擰眉,即便是隔著這一層光幕,她也能感覺出那種虛弱的老態。
那不是一隻還可以與同類戰上三百回合的蟋蟀,甚至就連受傷時候振翅再飛都變得困難。
它隻是趴在那裏,與一塊長在高牆石壁上的石頭無異,與一抔散落在地的黃土無異,與一毫無生機的屍體無異。
是一隻老蟋蟀,虛弱的老蟋蟀。
“唧唧”
就連聲音,都有些遲緩,年紀老邁,拉風箱一樣。
“你是誰”
它頭上兩根須子動了動,竟然發出一聲蒼老的疑問。
見愁微微詫異,猜測它與之前意躑躅之中所見的紅蝶一樣,於是態度裏帶了幾分恭敬:“我是”
隻是她才剛開口說了兩個字,還沒來得及表明自己的身份,那蟋蟀便顫巍巍地開口,像是根本沒聽見一樣,打斷了她。
“是主人來接我們了嗎”
“”
主人
指的是不語上人
見愁一時有些聽不明白這話的意思,遲疑了片刻,依舊答道:“前輩誤會,晚輩來自中域崖山,希望入隱界取得與九曲河圖相關之物”
不語上人飛升已經是很久很久以前,甚至於近千年前的事了。
圓洞周圍的雕刻必定是不語上人還未飛升時候所留,這一隻蟋蟀看著不怎麽起眼,又透著一股虛弱之氣,卻是實打實的“千年老怪”啊。
所以,見愁對著這一隻蟋蟀自稱“晚輩”,也是有道理可講。
“唧唧”
又發出幾聲意味不明的叫聲。
那老蟋蟀聽了見愁的話,好半晌沒有了聲音,竟然將頭一轉,背過身去,蹣跚地向著洞內爬去,但言一聲:“隱界的事情,老朽並不清楚,你去問別人吧。”
聲音裏,帶著長長的歎息。
見愁愣住了。
不清楚
問別人
哪個別人
她張了張嘴,想求這一位蟋蟀前輩問個清楚,就算不知道隱界的事,指個迷宮之中的正路,應該也可以的吧
沒想到,那蟋蟀轉身往裏麵走了沒一會兒,見愁還沒來得及發出聲音,方才那漣漪一樣擴散開的光幕,便暗了下來。
整個洞口,一下恢複到了黑乎乎的狀態。
見愁伸手一摸這一片黑暗,觸手卻是堅硬的石質,仿佛眼前這一口黑乎乎的、住著蟋蟀的洞,隻是她眼前所見的幻覺一樣。
“有意思”
大能修士的隱界,到底還是奇妙。
這可不是障眼法就能做到的。
見愁暗自思索了一番,又回頭一看,隻見這將她圍攏的四麵高牆上,竟然還有不少的石洞。
她一下就明白了蟋蟀的話。
迷宮陣圖裏,還住著不少與蟋蟀一樣的“靈獸”。
隻是她始終不明白,蟋蟀見她之時開口問的第一句,到底是什麽意思。
剛才看雕刻又與蟋蟀有三兩句話的交流,時間又過去了些許。
見愁雖是第一個進入迷宮陣圖並且手握道印之人,卻也不敢在當中拖遝,若是外麵出了什麽變數,山陰宗那幾人並謝不臣一起進來,她才是吃不了兜著走。
所以,見愁腦子裏的疑惑隻是一閃而逝,留在了心底,卻暫時不花時間去深思。
她毫不猶豫,向著另一個洞口走去,同時一拍靈獸袋,將小貂喚了出來。
重見天日的小貂又興奮了起來:“嗷嗚嗚嗚”
主人你又想起本貂啦,好開心
見愁微微一笑,側頭的時候隻看見一道灰影一閃,小貂滑不溜手,快得像是一道閃電,一下就蹦到了她的肩膀上,懷裏還摟著那不知何時已經睜開了眼睛的帝江骨玉。
在見愁看過去的時候,它也看了過來。
兩隻墨畫的眼睛,一隻大一隻小,小嘴巴癟著,一副剛睡醒懶洋洋的樣子。
不過在看見見愁之後,那兩隻眼睛眨巴眨巴,竟然眯了起來,小嘴兒一咧,跟個傻孩子一樣,朝著見愁露出了一個堪稱“憨厚”的笑容。
“”
這孩子該不會是被小貂抱傻了吧
見愁手指在自己下巴上輕輕一點,心裏抽搐了半晌。
小貂來曆不明,一身壞毛病,簡直有一種天然的流氓習氣。
骨玉成精雖久,可之前被帝江那一縷殘魂給折騰著,直到跟了自己才用點睛筆開了竅,簡直像是一張白紙,回頭還是得抽空好好教育一下,萬一被小貂帶壞了怎麽辦
而且
帶壞了還不是最麻煩的。
見愁最怕的,是這娃被小貂帶傻了。
“唉”
一聲長歎。
見愁伸手摸了摸笑得忒傻的骨玉,頗有幾分憂心忡忡地走到了下一個洞口前麵。
隻是這一次,洞口前麵竟然毫無遮擋,見愁一眼就能看見那不很寬闊的洞穴裏的東西。
一副白森森的骨架。
細細的骨骼呈現出一片灰白的顏色,似乎輕輕用手指一碰就能戳倒。
兩腳站在洞穴之中最靠近洞口的位置,脖子揚起,小小的腦袋似乎望著洞穴外麵,是一隻小鳥兒。
它死之前,似乎是站在這洞口,巴巴地望著外麵,期待著誰的到來。
一種守望的姿態。
不知怎的,這鳥雀骨架雖小,卻看得見愁心中一震,生出一種難言的悲涼之感:它在等什麽
腦海之中瞬間浮現出方才蟋蟀所問的那一句話,浮現出紅蝶豔冶又落寞的眼神
好像明白了什麽東西。
隱約有一個猜想浮現出來。
蹲在見愁肩頭的小貂瞅了瞅那鳥雀的骨架,有些不安地晃了晃自己毛茸茸的腦袋,用尾巴輕輕掃著見愁的脖頸,似乎在催促她趕緊去下一個洞穴。
見愁仿佛感覺出它的不安來,伸出手撫了撫它頭頂,便邁步繼續往下。
四麵的高牆,有不少錯綜的通道通向整座龐大的迷宮。
見愁並沒有選擇哪條通道,而是凝眉走向了下一個洞穴,又下一個洞穴
第三個洞穴是空的。
第四個洞穴之中的骨架早已經散了,似乎時日已久,見愁隻隱約分辨出是一隻狸貓。
第五個洞穴之中是一隻幹枯的青蛙,卻還有些“新鮮”
許許多多的洞穴,每一座洞穴裏似乎都有一隻靈獸。
隻是,除卻第一隻洞穴裏的蟋蟀,其他大多數洞穴之中的靈獸,都已經死亡了很久。
每一處洞穴周圍,都雕刻著與洞穴之中居住的靈獸有關的圖畫。
有的不過是凡間的鳥雀走獸,有的則是凶惡險地之中的厲害妖物,不管是形態還是來曆,都很少有重合。
唯一相同的一點,或許是那種感覺。
就像是鬥敗的蟋蟀不甘於在蛐蛐罐裏等著被人扔出去,拚死也要震動受傷的翅膀,飛出那一片狹窄的天,回到廣闊世界,其餘的靈獸,無一不有類似的經曆。
狸貓與族群生存,偶遇天敵,選擇了保護同伴,將自己送入虎口。
百靈被老百靈孵化於一老樹之上,幼年時總是乘著老樹的樹蔭,透過它的縫隙去看陽光。
等到它能飛了,飛遠了,銜著細草野花歸來,老樹卻因缺水喪失了生機。
收了翅膀,小巧的百靈垂下了小小的腦袋,將細草野花放在老樹幹枯的樹幹下,靜靜地站立
每一副雕刻,都會帶給見愁一些奇怪的感受。
她猜測,不語上人之所以會收它們為靈獸,隻怕便是因為看見了這些,真實發生過的,讓人心底觸動的。
上古近古之交,殺戮最深重的修士
見愁忽然覺得,並不見得。
她一個洞穴一個洞穴地走下去,始終沒有看見活物。
直到,第十個洞穴。
之前在蟋蟀洞穴之中看見過的那一片虛幻的、視線難以穿透的黑暗,再次出現。
“你是誰”
見愁的腳步,剛靠近這洞穴三尺處,裏麵竟然就傳來了一奶聲奶氣的斷喝
這可真是沒想到。
見愁不由得嚇了一跳,連忙停下了腳步,有半晌沒回過神來。
“嘩啦啦”
似乎有紙頁翻動的聲音響起,帶著幾分急促。
接著又是“窸窸窣窣”的一片響動,似乎有什麽東西在飛快地爬動。
一點粉白的光芒,竟然在那一片虛幻玄黑之上亮起,迅速驅散了黑暗,亮起了一道粉白色的光幕。
於是,見愁一下看清了。
這一次的洞穴竟然頗大,三麵竟然摞著厚厚的幾堆書。
正中間也有一本書,卻是朝兩邊攤開的,墨黑色的印字殘缺不少,像是被什麽東西啃噬過一樣,一片狼藉。
“本君問你話呢你到底是誰”
奶聲奶氣的聲音,自稱“本君”之時有一種難言的滑稽之感。
見愁聽見這聲音,卻沒看見什麽靈獸。
“嘰嘰嘰嘰嘰嘰嘰”
她肩頭的小貂眼珠子骨碌碌一轉,那爪子抬起來一指攤開的那本書的書縫,便險些仰了過去,發出了譏諷的笑聲。
經由它這一指,見愁這才看了過去。
原來不怪她沒看見人,實在是這一次的主兒太小了,就一個米粒大小的黑色小甲蟲,頗有點憨態可掬,身周卻有一層嫩嫩的粉白光芒。
這竟然是一隻蠹蟲
瞅瞅這書上被啃噬得一片狼藉的痕跡,見愁心裏歎了一聲:書蠹啊
“說話”
那小書蠹又朝見愁吼了一聲。
還別說,這麽針尖米粒大的一個,吼起人來,竟還中氣十足。
見愁樂了,咳嗽一聲,一本正經回答道:“抱歉抱歉,我是中域修士,為尋九曲河圖之秘,特來隱界”
“你不是主人派來接我們去上界的”
依舊是沒等見愁說完,這小書蠹竟也打斷了見愁,很失望地問了出來。
上界
腦子裏那想法,終於徹徹底底地成了真。
錯綜複雜的念頭一時全攪和到了一起,讓見愁看著小書蠹,卻半天沒說出話來。
白日飛升,雞犬隨之升天。
修士飛升本是可以帶走靈獸的,如今這隱界之中卻還有這麽多的靈獸遺留在此,並且每隻活著的靈獸都要問見愁這麽一句,可見並非是不語上人飛升之時不帶它們離去這樣簡單。
見愁眉頭緊皺,看著那小書蠹頭一垂,身上粉白色的光芒一下變成了粉灰色,似乎情緒很是低落。
她終究還是照實道:“不是。不過同樣的問題,方才我在另一洞穴所見的蟋蟀前輩葉曾問過”
“老蟋蟀”
小書蠹聽見見愁說這個名字,似乎認得。
它從書縫裏蹦出來,又順著那攤開的線條慢慢地重新滑入書縫裏,張嘴朝著書上某個大字一啃,咬了一嘴的紙屑,那字卻隻少了個小點。
“哼,主人說話不算話,說好了要帶我去吃上界的書,現在自己去了上界就忘了我們連隱界他都不要了太壞了說話不算話隻把大家留在這裏吃苦”
哎呀呀呀氣死啦
小書蠹又“叭”地一口啃了口書,“呸呸”地吐了兩嘴。
黑色的身軀上,那一圈粉灰色的光芒,又暗了幾分下去。
見愁與小貂、骨玉六隻眼睛一起看著,都覺得有些奇妙。
這小書蠹滿腹的抱怨,卻還算精氣神十足,不與那老蟋蟀一樣。
自顧自抱怨了大半天,小書蠹一扭屁股就看見了見愁,沒好氣問:“又不是來接我們的,你怎麽還不走”
“”
我是來問路的啊
見愁一時頭疼了起來,斟酌著開口道:“此處乃是迷宮陣圖,道路甚多,一不小心便要迷路,所以”
“哼,你想問路”
小書蠹趴在一個大大的“道”字上,打了個飽嗝,開口問道。
見愁點了點頭。
她以為這隱界之中的靈獸,對外來之人都頗為不喜,沒想到,這一隻小書蠹在看她點頭之後,竟然狂喜了起來。
那已經暗了下去的一身粉灰色,竟然重新變成了亮亮的粉白色。
“太好了終於有人來請教我了”
小書蠹幾隻腳一起揮動著,竟然迅速地從書這頭爬到了那頭,嘴裏嘟囔:“你這凡夫俗子,等著,這等小事包在本君身上,本君這就翻翻書幫你看看”
“嘩啦啦”
他一隻細細的腳抬起來,隻這麽一點,那一本早就被啃得洞洞眼眼的書竟然就自動地翻了起來,最後停在了某一頁上。
小書蠹驚喜地大叫一聲:“找到了”
見愁有些沒想到。
這小書蠹說話奶聲奶氣,靈智應當不算很高,似乎正應了世人說的“書蠹”的形象,不過偏偏又有一股子難以言喻的靈性。
眼見得對方竟然肯幫忙,還這麽快找到了書頁,見愁也有些意外的驚喜。
難道這迷宮的破解之法,通向第二枚道印所在道台的道路,竟然在這書頁之中
小書蠹爬到那一頁上麵,搖頭晃腦地念了起來:“坤位左十六,西行三十六步,繞行兌位正正”
還沒念到一半呢,小書蠹忽然就卡住了,“正”了半天也沒正出個東西來。
見愁問道:“正什麽”
這是怎麽了
小書蠹似乎僵硬了一下,黑漆漆的小身子周圍那一圈粉白的光芒也跟著瑟縮了一下,帶著奶氣的聲音顫顫地。
“沒、沒了”
“沒了”
才念到兌位,鐵定還沒完啊
見愁詫異極了。
小書蠹弱弱道:“後、後麵的被我吃、吃了”(www.101novel.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