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92章 不動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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眼角眉梢帶著笑意,偏生不深,隻透著一點微微的了霜雪冷意,似梅瓣上綴著三分雪。
此話出口時,似乎一本正經,又似乎玩世不恭。
惡
謝不臣不是聽不出這言下之意:無故算計他是她惡,可這一句話實則是她暗罵他惡有惡報罷了。
他注視她有那麽片刻,又好像不過一個閃念。
見愁看似鎮定,心下卻已起了波瀾:初時在迷宮陣圖之外,她直接憑借自己擁有的四枚秘符入內,扔下殺不死的謝不臣與那宋凜對戰。
按理說他先前經曆了那樣一場巨大的損耗,即便不死在宋凜手下,也不該這樣好端端站在自己麵前。
可是現在,她隻淡淡一掃,便能發現謝不臣體內靈力雖然空虛,可精氣神沒有很大的問題。
也就是說,僅僅是受傷太重罷了。
這樣的傷勢,但凡有個一兩天,多半便能養好。
保命的本事,果真不少。
見愁左手持著鬼斧,右手握緊了割鹿刀,隻感受著兩柄法器與掌心粘連在一起感覺,像是生長在自己身上的血肉一般。
她看著謝不臣。
謝不臣也看著她。
那一刻的時間,仿佛是靜止,彼此的腦海之中都有無盡紛繁的念頭,瘋狂滋生
說不清到底是誰先動了殺意,牽動了氣機,也說不清到底是誰先動手,引爆了戰鬥。
但見得一道匹練似的華光從見愁掌心之中爆起,瀑流一樣向著謝不臣衝刷而去。
謝不臣則像是早有預料一樣,竟在同時抬手一按,寬大的袖袍迎風獵獵。
如玉五指,刹那間已隻有殘影一片片
指訣連點而出的瞬間,地麵之上一座早已經埋伏好的陣法重新啟動
轟
刀光斬向整座陣法
地麵震動,亂光搖晃,四麵牆壁似乎險險便要倒塌下來。
見愁自知自己在陣中,便是在謝不臣的地盤上,一旦她動,謝不臣便能知道,所以根本沒想過要一招將謝不臣擊殺在地。
一擊剛畢,她左手便橫斧而出,大得誇張的鬼斧劃過一道彎月般的痕跡,立時迫近了謝不臣。
謝不臣人在陣中,陣法講究一個“穩”字,更何況他所站的位置乃是在整個陣法的陣眼上。
若是一退,方才花心思布置的陣法便會全數崩散。
屆時,以謝不臣此刻體內靈力空虛之情況,沒了陣法的保護,隻怕立刻就會成為見愁案板上的魚肉。
所以,見愁攻來,他根本避無可避,退無可退
眼角眉梢都點染著凜冽,狹長的眼尾興許是唯一能看出一點點溫和的地方。
割鹿刀鋒利,鬼斧則顯得猙獰。
她輕鬆自如地操縱著兩柄法器,從容不迫又充滿壓迫地,對著他步步緊逼
難以想象,這是昔日添香的素手;難以想象,這是昔日溫婉的佳人。
昔日的一切已被他一手埋葬。
今朝的一切,也當永久地藏在墳墓之中。
手起,冷靜,沒有任何顫抖。
與之前任何一次交手,沒有半點不同。
唯一不同的是,這一次他隻有陣法,可以與她相抗
手指虛空之中一點,用力按落,指腹落處,竟然出現了一枚雪白的星點
在這星點出現之後,縱橫兩條直線迅速向著四麵八方延伸,眨眼之間是更多的線條,更多的星點。
那竟然是一座黑白棋盤
見愁頓時眉尖一蹙。
十九洲修煉以鬥盤為基礎,鬥盤又與人間孤島的棋盤相似,大凡天地之間,種種不同的事物多有共通的道理,這一種共通的道理便被人稱之為
規則。
棋盤
不如說是陣法
她曾親見這小小棋盤演過謝不臣的野心勃勃,演過他指間奔走的千軍萬馬,演過他高超到了極點的排兵布陣
萬物有共通之理,而謝不臣最擅的便是舉一反三,抓住此理
在這棋盤出現的瞬間,見愁手中鬼斧陡然又快上了三分。
謝不臣站在那棋盤之前,單手按在棋盤之上,通透璀璨的光芒照耀起來,頓時映得他整張麵目都蒼白起來。
本已經不多的靈力,從他近乎幹枯的經脈之中抽出,注入指尖,而後點住其中一枚發亮的棋子,朝著棋陣之中一挪
“嘩啦啦”
以謝不臣為中心,四麵八方竟然湧起了一種奇怪的身影。
那是一條遊走在地麵之下的土龍,瞬間衝破了周圍不少頹敗的牆壁,立時引發了一片的坍塌,幾乎有摧枯拉朽之勢
隻一眨眼,見愁麵前隻有陰雲密布,飛沙走石。
黃色的塵土和沉重的石塊被從地麵之上冒出的土龍一卷,立刻在謝不臣周圍形成了一座恐巨大的屏障。
見愁一斧頭揮出,撞入那屏障之中,隻覺無數亂世飛沙擊打,力道之大,竟然一下見鬼斧恐怖的速度削減下來。
如同泥牛入海,困頓難前。
眨眼之間,鬼斧攻勢竟然就被擋住
見愁倒吸一口涼氣,眼底暗光一閃,放空心神,指訣一掐,便要來使壞。
謝不臣役土成龍形成屏障,自己便役風成龍,“助”他一臂之力
看看來上一場襲天卷地的狂風,來個龍卷龍,能不能用謝不臣自己的屏障逼死他自己
是盔甲,也可以是牢籠。
纖細白皙的兩指一碰,立時便有狂風吹來。
見愁眉峰之間已透著幾許難言的瀟灑邪氣,便要“送”風給謝不臣,誰想到,便在此刻,一片巨大的黑色陰影,竟然從遠處瘋狂砸來
像是大廈將傾,又像是天柱倒折。
那一片陰影尖尖地,窄窄地,攜裹著恐怖的威壓,沒有雷電纏繞,沒有金光閃爍,有的,隻有那深重到壓抑的純黑
仿佛天地之間沒有一絲光可以透入,沒有人可以從這一片陰影之中逃脫
明明抬頭看時,覺得那陰影在天邊,可眨眼想到要逃的時候,那一道陰影已經轟然砸落到了眼前
這一刻,見愁的“風龍”才剛剛喚出。
這一刻,謝不臣的身影還被“困鎖”在自己造就的屏障裏。
這一刻,他們之中的任何一個都沒想到,自己會冷不防地遭到這樣的攻擊。
“轟”
所有還未坍塌的高牆,在這恐怖的力道之下,徹底崩潰
那竟然是一隻巨大的黑色羽翼,高高地似乎從天穹之上拍下,將包括見愁謝不臣在內的一切,狠狠砸向地麵
迷宮陣圖之中的所有建築全數崩塌,化作廢墟;洞穴之中森然的枯骨在那恐怖的力量之下,盡數碎成齏粉。
那些還活在洞穴之中的靈獸,卻是大多遭殃。
見機得快的迅速從高牆之中奔出,見機得慢的,卻淪為了高牆倒下之下的亡魂,廢墟之上,一時開出了幾蓬血花。
見愁隻覺得像是有一塊巨大的石板向著自己當頭拍下,一下拍得她腦袋昏昏,金光直冒,不知自己身在何方,到底在幹什麽。
才喚出的風龍,早在這樣恐怖的一擊之下盡數潰散。
見愁周身凝聚的靈氣更是四下亂竄,得虧她是天虛之體,才沒在此刻走火入魔。
羽翼揮動又離開,帶起了一陣颶風,眨眼便將已經身無所依的見愁卷了進去。
恍惚之間抬頭一看,謝不臣沒比自己好上多少,已經迫不得已離開了原本陣眼所在的位置,被卷入颶風中。
颶風裏,有謝不臣與見愁,也有四散的碎石,更有無數腐朽的枯骨,和
奄奄一息的眾多靈獸。
那是整個這一片坍塌區域的靈獸,都被颶風卷著,向著中心處的無惡先生飛去。
“嗖”
一塊不大的石頭,被一道氣流攜裹著,擦著見愁的耳邊過去,在她耳廓之上留下一條火辣辣的血痕。
見愁躲藏得快,並未怎麽受傷。
可耳邊卻忽然響起一陣著急的叫聲:“嗚嗚嗚”
躲藏在見愁懷中的小貂,急忙忙地伸出手去一指。
見愁詫異,順著小貂手指的方向看去,一下便看見了旁邊一隻毛茸茸的小鬆鼠,正完全不受控製地向著那飛速前行的石頭撞去。
栗色的柔軟皮毛,濕漉漉的一雙有神眼睛,兩隻小小的爪子還捧著一顆小鬆子。
此刻,它無比驚慌失措。
眼見著就要撞到那石頭上了,兩條腿兒亂蹬著,偏偏手上抱著的鬆子怎麽也不肯鬆一下。
那一瞬間,見愁都不知道是該好奇還是好笑。
這都什麽時候了
她眼疾手快,一個翻身,便直接伸手向前一撈,在那鬆鼠驚叫一聲的同時,一把將它撈在手中
“砰”
即將撞上的石塊朝前飛去,撞上了一塊大石頭,灰塵一片濺開,又立刻被颶風卷起。
小鬆鼠簡直傻眼了,呆呆地待在見愁的手上,動都不敢動一下。
見愁暫時沒時間管這個,四下裏一掃,她已心生駭然
“是他”
方才“偷襲”了他們的那翅翼已經收了回去,化作了一人的手臂;黑色的羽毛重新服帖地變成了寬大的袖袍,將那一隻滿布著皸裂痕跡的手蓋住。
不是先前自稱“無惡”的巨隼又是誰
邪氣凜然的青年,張開了雙手,任由颶風環繞,赤紅色的眼眸投射十足的血腥,殘暴,甚至痛恨
“多久沒殺過人了”
威壓釋放。
以他為中心,整個迷宮陣圖,忽然開始了瘋狂的崩塌
“糟了。”
見愁一瞬間就想起了之前她在門口與謝不臣相鬥時候,隱界險險就要坍塌的情況,這妖獸的修為勢必已經超越了金丹,到達元嬰
僅僅是這樣的威壓釋放,就引得整個隱界震蕩
萬獸迷宮陣圖建造在廣闊的雲夢大澤中心,漂浮在浩瀚的水麵上,整體呈現一個圓形。
此刻那颶風也呈現為圓形,將它過路之處的一切卷走
坍塌,從無惡所處之處開始,像是一塊巨大的洞穴一樣,朝著四麵擴散
眼見著以無惡為中心的那一片地方,竟然呈現出一種虛無的黑色來,隻有幾麵特殊的高牆,被颶風吹卷之後露出黑色的內裏,依舊佇立在原地。
除此之外,無惡身周竟再無一物。
那種感覺,危險到了極點。
見愁自修行以來,外出曆練的時候相對於尋常修士已經不少,隻是畢竟修行的時日甚短,鮮少與妖手。
她絕不敢將自己,將小貂骨玉,甚至這一隻小鬆鼠,置於險地。
坍塌的範圍還在不斷擴大,隻是見愁運氣稍好,尚在外圍。
她手訣一掐,在這萬般混亂的時刻,竭力回想起當初在黑風洞時候的感覺,讓狂暴而不聽溝通的風,從自己周身竅穴之中穿過。
隻要那麽一縷風,見愁便輕而易舉地改變了自己原來隨著颶風翻滾的軌跡。
那一瞬間的情形,極其奇妙。
原本所有東西都順著颶風而去,可卻有一道流風岔開了一條道,竟然在颶風之中劈開了一條完全不同的路徑,把見愁送向了旁邊一株遒勁的老樹根。
“啪”
她一把抓在其中一條粗糙的樹根上,徹底將自己的身形穩了下來。
一則有支撐之物,二則體悟風的本事叫她可以少受颶風吹拂,自然不會再被颶風席卷而去。
回首一看,見愁心下一片後怕。
此處距離最中心那一片風暴,已經極近。
謝不臣的身影已經徹底陷入了最中心的那一片。
他自不是什麽坐以待斃之人,強行在颶風之中喚出方才那棋盤來,手指一摳,便在棋盤之上飛快移動起來,霎時間經有無數線條從那棋盤之上飛出,交織在謝不臣身周,形成一個新穎而獨特的陣法。
在陣法之上的天賦造詣,謝不臣敢稱昆吾第二,便沒人敢稱第一。
雖則隻有金丹期的修為,可他在陣法上的天賦已經讓很多大師都搖頭感歎,難以望其項背。
當然,謝不臣很多時候也會有一些很新穎,或者說“離經叛道”的想法,不過從來不會對外去說。
眼前的棋盤是一個,這一座全新的由棋盤線條交織的陣法又是一種。
天地自成一陣,若能借天地之力以成陣,何須笨拙地用靈石去布陣
這樣的想法,說出去隻怕連大能修士聽了,都要駭然無比。
可謝不臣就是敢這麽想。
甚至,他也這麽去做了。
弈棋多年,胸中更有排兵布陣,種種韜略,人間孤島種種詩書雖不為十九洲大地重視,可本身合乎天理之處不少。
一日清晨,謝不臣冥坐演算三宿,竟然真的忽然悟了那麽一次,由此便有了這一張“天地棋盤”
這由棋盤經緯線條交織成的陣法,便是他第一座“天人陣”。
陣法一出,周遭天地之力便從虛空之中裂出。
隱界乃是位於大天地之中的小天地,要汲取天地之力,比在外界要困難上數十倍不止,身體之中忽然出現了恐怖的壓力,像是這天地之間有什麽東西瘋狂地倒灌進了他身體一樣。
劇痛。
可是謝不臣眼底的神光,卻出乎意料地強烈
“嗡”
最後一條線交織上來,“天人陣”終成
頓時,一股奇妙而清新的氣息,從根根線條之上傳出。
以謝不臣為中心,周遭的一切都似乎受到了影響,平靜了那麽刹那。
“大天地的味道”
站在中心,沉浸於自己世界之中的無惡,忽然睜開了眼,瞬間向著謝不臣所在的方向看去。
如螻蟻一樣渺小的中域修士,其陣法,卻帶來一種難以言喻的熟悉氣息。
大天地
竟有人能以區區金丹的修為,穿透隱界的阻隔,強行借來天地之力還是陣法
有意思
一下就讓他想到了放他出來的那個女修呢。
無惡一眼便能看出謝不臣已到了油盡燈枯之態,不用他出手也撐不了一會兒,可他卻無法容忍眼皮子底下出現這麽個存在。
他詭異地一笑,隨即竟然猛得張大了嘴
“唳”
沒有人聲,隻有尖銳的聲浪,鋪天蓋地的一片黑羽之箭
天地之間以非人形而修煉的存在,大多以自己本體的某種特質發展出種種適合自己的道印和攻擊。
有的道印,甚至是某些妖獸一族自古以來就有的傳承。
無惡本體乃是一丈高巨隼,周身遍布黑羽,根根如鐵。
攻擊之時,隻消肩膀一聳,或是翅翼一揮,便會有無數黑羽自身體之上飛出,化作利箭,鋪天蓋地而去。
在被那聲浪撞擊之時,謝不臣腦海之中緊繃著的那一根弦便險險要斷裂開,心神一岔,原本控製起來就極為艱難的“天人陣”,幾乎瞬間崩潰。
黑羽利箭一來,他根本避之不及。
“嗖嗖”
隻消得三兩聲箭響,隨後便是黑羽利箭入肉之時的“噗嗤”之聲。
一個照麵間,謝不臣身中數箭,箭箭透體
箭勢太迅疾猛烈,即便穿人胸膛而過,也不減半分去勢,竟帶得謝不臣颶風之中的身體向著後方一高高聳立的黑色石柱而去。
“篤。”
一聲清脆之中還藏著幾分沉悶的撞擊。
那穿透謝不臣身體的黑羽利箭,深深地刺入了那石柱之中,徹底將謝不臣釘在了這高高的石柱上,懸在半空中。
“滴答,滴答”
鮮血順著那黑羽之上一條又一條自然的凹槽,向著下方開始陷空的地麵墜落。
謝不臣終於痛得皺了眉頭,卻再也沒有掙脫的力氣。
視野之中一片血紅,唯一能看清的,隻有前方那黑衣無惡猙獰的麵目,還有
不遠處,見愁冷漠的注視。
眼見著被自己視為死仇的存在,在經曆了三番五次的爭鬥之後,終於被人這麽幾箭釘在石柱上,隻怕過不多時就要命喪黃泉。
見愁覺得,自己心裏原本是該很快意的。
可到頭來,竟隻有滿腔的冷漠。
總有那麽一點點不對味兒的感覺
這與她無關,也與謝不臣無關,隻與那站在風暴最中心的無惡有關。
隱界之中,天地色變。
周遭大澤,騰起千萬萬波瀾,瘋狂地朝內衝刷,恐怖的浪頭打翻了無數高牆,也淹沒了無數的洞穴,不少靈獸的骸骨也漂浮在了水麵上。
然而僅僅片刻之後,便會被浪頭打碎。
這一刻,像是整個大澤在喧囂,要將這建造於其上的萬獸迷宮掀翻
見愁所依仗之木雖堅固,在這一片浩浩之中也不過飄萍。
她注視著場中掀起風雲的無惡,颶風之中還有不少身不由己的靈獸,有的是見愁曾見過的獅子,老虎,甚至豺狼
至於當初見過的那些小的,白鼠,蟋蟀則半點影子也看不見了,想必完全被隱藏在颶風之中。
解決掉了謝不臣,便沒有了絲毫威脅。
鷹隼喜歡將獵物抓到高空,再往下摔,摔死之後便能進食。
此刻的謝不臣,便是那已經被摔下去的獵物,無惡對此其實半點也不感興趣。
颶風裏,有一隻又一隻的靈獸。
上千年前,他們都相互認識,甚至還有相互串門的交情,當初誰不喜笑顏開,生氣勃勃
“老的老了,退的退了”
口中有呢喃之聲發出。
無惡微微眯著眼,帶著森然戾氣的重瞳看向了其中一隻皮毛柔軟的銀色狐狸,伸手一抓,便將之攥在了掌心裏。
銀狐的皮毛雖然柔軟,卻已經不再光澤。
像是生命力即將耗盡一樣,透著一種灰敗。
它眯縫著眼,似乎不是很驚惶,隻歎息地看著無惡:“你何苦”
“你還相信,不語會來接大家去上界嗎”
無惡粗糙的五指,攥著銀狐那不大的頭顱,像是一個親切的老友一樣開口詢問。
銀狐歎息一聲:“主人從不失信於人。”
那一瞬間,無惡原本平靜的麵容一陣扭曲
他五指猛的用力,竟然毫無預兆地將銀狐一把提起,朝著那石柱所在之處狠狠一摔
“啪”
巨隼一摔之力何其可怖
銀狐身體柔軟,薄有修為,卻依舊在那柱子下方的高台之上打了好幾個滾,才慢慢地停下來。
地麵已經崩塌陷落,雲夢大澤的水已經漫了上來。
無惡卻一點也不在意,狂風股蕩起他衣袍,寬大的袖袍像是兩片就要乘風飛起的羽翼。
“你老了,記性不好了。”
輕飄飄的一句話,卻叫人心底寒徹。
見愁手中抓著的那栗色小鬆鼠也忽地顫抖了一下。
她低頭看去,隻看見小鬆鼠睜著一雙烏溜溜的眼睛,看著場中近乎瘋狂的無惡,眼底微微濕潤。
銀狐哀戚地歎了一口氣,沒有再說話。
無惡也不再問,隻將手再往颶風之中一伸,這一次是一隻蹣跚的老龜,滿布著皺紋。
“你原本就挺老了。”
“可我的記性不差。”老龜也歎了口氣,他艱難地轉過頭,回望了一眼颶風之中的同伴們,才慢慢將頭轉回來,“我還記得,當初主人給你起名叫無惡,乃是為勸誡你,讓你心無惡念”
“惡念”
那一瞬間,無惡陡然冷笑起來。
“這麽說,你竟覺得我此刻乃是惡了我無惡何曾有惡背信棄義者,乃是他不語”
“主人從不失信於人。”
老龜也隻有這麽一句。
無惡“哈哈”大笑起來:“有意思,你們都拿這一句話來堵我。我且要問問說要接我等去上界的是誰,飛升之後失信於人的又是誰一千年過去了,你們這些貪生怕死之輩,縮在洞穴之中,唯恐靈氣耗盡,壽數耗光,到如今又怎樣”
他隻輕蔑地把老龜一扔,一腳踩住,狠狠地朝著汙泥裏碾去
“死的死,老的老”
最看不慣的便是這些曾經稱他為“朋友”的“老朋友”們了。
這麽一會兒了,竟然沒有一個人站出來。
無惡抬起手來,這麽環視了一圈,邪氣的麵容之上,綻開了一個藏著戾氣的微笑:“好,好,好,看來你們都要站在他不語那邊了”
“好,好”
他又連到了兩聲“好”字,隨即大笑了起來,卻帶著一種刻骨的森寒。
見愁遠遠見了這笑,隻覺得背心裏發冷。
有這幾句短短的對話,再接合之前小書蠹說的那些話,她竟大致能推測出事情的原樣:承諾飛升帶走所有人去上界的不語上人,飛升之後蹤跡杳無,但偏偏在此事之前他從無一事失信於人。
這到底該是個怎樣的人呢
殺戮深重,卻養著這樣一座萬獸迷宮,並且親手為他們雕刻下當初相遇相識的畫麵,以作為紀念。
他近乎與天下為敵,卻擁有這許多靈獸最真心且最誠摯的信賴
當真是失信於人嗎
就是見愁都不是很相信。
腦海之中突兀地閃過了意躑躅之中那一座又一座的石像,石像約莫是不語上人本人,旁邊大多刻有當時的修為境界和心魔境界。
可最後一座石像之中,卻封存著一具骸骨
隱約有什麽東西,飛快地從見愁心底劃過,隻留下一道小小的尾巴,卻轉眼就抓不住了。
見愁一下皺了眉頭。
手中抓著的小鬆鼠卻一下激動了起來,近乎瘋狂地在她手中掙紮,一下吸引了她的注意力。
小鬆鼠還捧著那鬆子,卻唧唧叫喚著,想要掙脫,小腦袋高高抬起來,有幾分驚惶的神態,看著高高的天穹。
見愁順著看了過去,霎時微怔。
無惡乃是巨隼化身,隻怕原來也是不語上人麾下一員得力幹將,隻是多年來的等待,將那昔日的忠誠與摯友之誼,都磨成了一點一滴的怨恨,於是激發了性格之中本身就存在的凶性。
不語上人在時,尚可以壓抑,待得他一去,便肆無忌憚。
興許用“怒其不爭”來形容,並不很合適。
可無惡的確一點都看不慣那些與自己意見不一的所有靈獸,連帶著這待了上千年,消磨了上千年時光的隱界,也一並不喜歡
毀滅
隱藏在骨血之中的凶性,一點一點朝著外麵浸潤。
無惡的一雙眼,紅得仿佛要滴血。
他豁然之間抬首,一道高大的巨隼虛影霎時凝聚在了他身後
仰天,一聲長嘯
一道赤紅色的血光,從他口中瘋狂湧出,如同一道驟然擊出的光柱,直射向虛空中的某處
半邊天的雲都像是被火燒過,被血染過一樣,鮮紅。
可在光柱到達天穹某個地方的時候,卻像是擊打在了鏡麵之上。
“嗡”地一陣鳴響。
一片赤紅色的漣漪在天際泛開,一時之間竟好像整片天空,都變成了一片明麗又清澈的湖泊
與此同時,地麵也像是與天空映照一樣,蕩起一片詭異的波紋。
波紋過處,不管是高牆還是樹木,全數灰飛煙滅
那一瞬間,見愁駭然睜大了眼睛,一個離奇的想法在波紋蕩開的瞬間,出現在了她腦海的深處。
一座恢弘古雅的琉璃天宮,在那漣漪過後,漸漸從虛空之中顯露出來,由透明而半透明,隱隱約約地佇立在鏡麵的那一頭。
從下方看上去,天空如湖泊,平滑似鏡。
天宮便在湖水下麵,鏡子後頭。
那漣漪隻蕩開了一片,繼天宮之後出現的,竟然是一隻巨大的紅色錦鯉。
紅色的魚鱗整齊而光亮,細密極了,泛著一種清透的光澤,像是一副畫一樣鐫刻在天宮的底部。
直到那光柱來的時候,它才猛地一甩尾巴
嘩
整個天地之間都仿佛想起了清澈的水聲
雪白的浪花從蒼穹之上拂開,巨大的紅色錦鯉甩尾極其有力,幾乎瞬間便將那一道光柱壓下,抽了回去。
“哈哈哈鯉君,多年不見,別來無恙啊”
下方的無惡一擊不成,竟然不鬧,他的目光平靜裏隱藏著瘋狂,卻越過了錦鯉,落在了它背後的天宮之上
“多美的天宮啊,多美的一片鏡湖啊這麽多年以來,我們都住在這一片鏡湖的投影之中”
從來沒有什麽雲夢大澤。
也從來沒有什麽萬獸迷宮。
一切不過都是大能修士的一個小術法,一切不過都是他們的一個不會遵守的約定。
虛幻過後,真實
會是何等地支離破碎呢
無惡的聲音裏,帶著嘲諷。
紅色的錦鯉轉了個方向,麵對著無惡,聲音清亮,從高處的天際之上傳來,更有一種奇異的空靈之感。
隻是,疲憊難掩。
“隱界之中的萬獸,皆與你無冤無仇。你何苦為難大家,也為難你自己”
這聲音
見愁一聽,瞬間想起了在隱界畫壁大門外,那最後時刻打斷了她與謝不臣決鬥之事的聲音。
鯉君
無惡冷笑:“打破這鏡湖,隱界的一切便不複存在,如此一勞永逸,有何為難之處”
毀滅後,隱界生靈無處棲身;毀滅後,所有的建築不複存在;毀滅後,有關於不語上人的一切,也可就此了卻
無非一個“毀”字
無惡猛地大笑了一聲,意態極其猖狂。
他雙手朝後一擺,那站在他身後的虛影,也立刻振翅而起
巨大的陰影,立刻重新覆蓋了小半天空。
颶風頓時越發狂猛起來。
見愁隻覺得那風吹過臉頰,都是生疼的一片,像是要在皮膚之上留下永痕的烙印。
還有那翅翼之上傳來的威壓,竟然讓人想要禦空都難
這是一種來自高空的威壓,讓所有後天學會飛行的物種,都為之伏首,為之顫抖。
無惡人與虛影瞬間合一,一時之間已經分不清朝著天空飛去的是他的本體,還是他的人形化身。
“轟”
又是一道光柱,在無惡向著天穹飛去的同時,朝著高空投射而去。
這一次,高空之中的漣漪越發密集,甚至蕩起了波瀾。
恐怖的衝擊力之下,整個天穹都似乎不穩起來,搖搖晃晃,搖搖晃晃,關鍵時刻,那天宮的底部,一枚巨大的複雜金色印符忽然亮起,將搖晃的天穹鎮住,將滾滾的浪濤平息。
這印符甫一出現,便讓人覺得浩瀚廣闊。
古拙,晦澀。
隻這麽直接地一看,更讓人從心底生出一種窺伺天機的震顫不安之感。
見愁隻看了這麽一眼,便覺心驚肉跳
這印符見愁認得,卻不是她從青峰庵隱界之中得到的任何一個,而是在萬獸迷宮第一重門外麵,那迷宮地圖最中心鐫刻的圖案。
隻是那圖案在不斷地變動之中,見愁當時並未覺得那是個什麽了不起的存在。
直到如今抬頭,將這一枚印符收入眼底,她才驚覺:第一重門外的迷宮陣圖,興許已經預示了一切
她手中有四枚秘符,乃是開啟迷宮四重門的鑰匙;那麽中心這一枚印符,到底是用作什麽
鎮壓
守護
見愁一時想不清楚,隻將頭抬起來,目光一錯不錯地落在天空高處。
無惡見了那印符,非但不害怕,反而更加興奮起來,眼底那一層血色,浪花一樣湧了上來,讓他看上去格外猙獰。
他越發用力地去衝擊著那一枚印符,一道又一道的攻擊瘋狂向著印符而去。
竟然是想要衝散這一道印符
伴隨著他一次一次攻擊,整個天空的湖麵便跟著一次一次激蕩,整個地麵也跟著震動,一次,兩次,三次
次數少還可以說是巧合,次數多了,見愁哪裏還有什麽不明白的地方
天際之上那一鏡湖一樣的存在,竟然與他們腳下所立的大地一體
無惡隻要毀去了鏡湖,還愁毀不掉整個隱界嗎
而他幾次三番要衝擊的那一枚印符,隻怕便是那鏡湖最後一塊護身符
這麽一想,見愁簡直倒吸一口涼氣。
天際之上,那天宮底部的錦鯉,已經一搖尾巴,像是從畫上遊了下來一樣,迅疾無比,衝去與無惡交鋒。
那是一條遊在天空之中的錦鯉,顏色卻比漫天的血紅更正,更亮。
它揮舞著自己的尾巴,甩動著自己的魚鰭,用看似柔軟的鱗甲,擋下了無惡一次又一次的攻擊。
天際之上,光芒混亂交織成了一片。
整個地麵之上,卻像是眨眼之間被雲夢大澤淹沒了一樣。
大地震動,如同碎裂的陶片,被大水分割成了無數的碎片,天空之上也出現了一片又一片晶瑩如琉璃的裂痕。
錦鯉與無惡激鬥之時亂射的靈光,偶爾落下,便要炸得整個地麵開花,幾乎沒有一塊完好。
無數的靈獸在沒有颶風控製之後,不是落在了水中,就是被拋飛在了空中,完全找不到自身的重力所在。
一開始無惡還是以人身交戰,可後來似乎難以與錦鯉匹敵,便化作了巨隼之身。
它飛得高高地,從高處朝著錦鯉俯衝而去,一爪便抓在錦鯉腹部柔軟的位置。
“哢嚓”
幾片好看的魚鱗立時從錦鯉身上脫落出去,鮮血淋漓。
錦鯉要保護那天宮底部的印符,無惡卻是要將之破壞。
破壞來得多簡單
無惡從各個方向進攻,錦鯉卻始終隻能守在一個地方,盡管修為似乎要更高一些,卻始終困囿在原地,左支右絀。
以天性來看,錦鯉本身就不是為戰鬥而生,無惡卻不一樣。
骨子裏暗藏的凶性一旦被激發出來,便是毀天滅地。
他瘋狂又執著地攻擊,錦鯉漸漸被激怒
整片大地都已經碎裂得不成樣子。
見愁目之所見,再沒有一堵完好佇立的高牆,隻有越漂越遠的地麵
“啪”
魚尾狠命地一拍,巨力洶湧,霎時將無惡巨隼整個拍飛出去,重新砸向了地麵。
“砰”
地麵之上頓時留下一個大坑。
巨隼不甘,抖擻著羽毛,便猛地一聲尖嘯,之前見愁看見過的無數黑羽之箭,竟然再次疾奔而去
“叮叮叮叮”
然而,傳回來的,卻並不是柔軟入肉的聲響,而是一片密集的撞擊聲
地麵之上,不管是掉入水中的靈獸,還是站在幹燥地麵之上的見愁,或者眼前已經即將要模糊成一片的謝不臣
一個接著一個,都將頭抬起。
於是看清了,那一條驟然變成了銀色的錦鯉
“咕。”
魚鰓似乎鼓動了一下,天地之間似乎有什麽氣息被瘋狂地吸入,而後在錦鯉身體之中膨脹。
原本赤紅的魚鱗,竟然在瞬間凝聚成了一片淺淡的銀色
在那錦鯉下方,一座三丈一的鬥盤陡然旋轉開去,那竟然是錦鯉的鬥盤
“啪”
一枚道子。
“啪”
兩枚道子。
一枚接著一枚,道子被坤線串聯,形成道印,那軌跡,像是盤踞在天邊的星鬥圖,讓見愁看出了無比的熟悉之感
那一瞬,沒有任何東西可以比擬她內心之中的震撼
何等熟悉的道印
她自人間孤島去十九洲,在青峰庵的懸崖上看見的那一枚道印;她拜入崖山,閉關修煉,第一次使用出來,並且造成了巨大動靜的那一枚道印;她推演過一遍兩遍,爛熟於心的那一枚道印
翻天印
這一枚道印得自青峰庵隱界,與隱界有著千絲萬縷的關聯,見愁曾設想過二者之間的關係,卻萬萬沒有想到,她竟然能在此時此刻,一場激鬥之中,看見一隻修煉成精的錦鯉,使出她最熟悉的翻天印
說熟悉,似乎也熟悉;說陌生,卻也有些陌生。
是翻天印沒錯,可又隱約有點不一樣的地方。
見愁記得自己的都的那一枚翻天印似乎過於簡單,甚至依著扶道山人所言,略有殘缺。
那麽
錦鯉使出的翻天印,可否完整
一種奇異的光彩,霎時從見愁眸底迸發出來。
她目不轉睛地盯著天際,盯著那一隻巨大錦鯉的一舉一動,將那一枚一閃而過的道印死死地鐫刻在了心底
周遭的一切,瞬間不放在心中。
激鬥正在酣暢淋漓之時。
錦鯉擋下了無惡巨隼投射而去的無數黑羽之箭,根本沒怎麽動作,那無數的長箭便朝著四麵八方亂飛而去。
下方的靈獸們紛紛躲避。
一時之間,隻聽得轟隆之聲不絕於耳。
那是無數的羽箭砸落在地炸響的聲音。
遠遠地,一支羽箭從高處激射而出,直直向著見愁飛來
她毫無所知,目中灼人的光彩沒有散去絲毫。
那錦鯉甩尾,巨大的翻天印便瞬間凝聚,摧枯拉朽一樣,無數的靈氣從無數的建築之上,瘋狂抽取出來,凝聚成了一條巨大的魚尾。
不同於見愁凝聚出的、濃密霧氣組成的翻天印,這一條魚尾,竟然通體泛著銀色,與錦鯉周身的銀光一模一樣
這才是真正的翻天印嗎
那璀璨的銀芒,絢爛,卻不十分灼人,舒服,卻蘊含著恐怖的氣息。
見愁為之目眩神迷,腦海之中像是有一扇大門轟然打開。
一條坤線,又一條坤線
一枚道子,又一枚道子
轉眼之間,她眼底已經有無數衍算之光滑過,越來越強烈
那是一種,頓悟的境界。
站在原地的見愁,不知自己身在何處,更不知自己麵臨什麽,就連小貂的驚恐叫聲葉聽不見
高高的石柱上,地麵上已經淌了一灘鮮血。
謝不臣依舊被死死釘在石柱之上,那一道淩厲的黑羽,幾乎在出現的瞬間,便為他所注意到。
隻是
那站在不遠處的見愁,卻半點沒有注意。
她的眼底,沒有爭鬥,也沒有紛繁,隻有那一種純粹的渴望
也許這一雙眼底,什麽都有。
可就是沒有仇恨。
仿佛她進入隱界之後一切的尋仇,都不能影響她對某件事的專注。
這一瞬間,謝不臣忽然有些怔然。
有什麽東西飛快地在腦海之中回閃
對他的複仇,不過隻是她人生之中的一個階段,是她必須要邁過去的一步,可一旦踏入修行,她這一生又何其漫長
她眼底分明有更多、更美、更精彩的東西。
正如他拋卻了世俗的感情,去追尋所謂的“道”。
見愁遲早也會了結了與他的仇恨,去追尋她要追尋的東西。
她眼底什麽都有,唯獨沒有他。
這個殺身的仇人。
他可以這樣靜靜地看著,等待那一枚黑羽之箭精準無比地穿過她的頭顱,毫無防備之下,即便是金丹期的修士,也必死無疑。
從此以後他不會麵臨追殺,也不會有後患。
隻要有一人死去,所有的恩怨便將被徹底終結
可她手中還有那四枚秘符。
穿梭迷宮,他才有機會得到九曲河圖之秘,有機會活著從迷宮之中走出去
救
還是袖手旁觀
他可以不要河圖之秘,說不準也有別的從迷宮出去的方法
腦海之中,念頭紛繁。
因為失血過多,謝不臣的身體已經有些顫抖。
每次一顫,便有鑽心的疼痛穿入他五髒六腑之中,就連動一動指尖,都好像有一千一萬的刀子在劃。
越來越近。
越來越近。
那一枚純黑色的羽箭,便要徹底終結這一切了。
“嗤”
一聲劃破虛空的銳響
就在那羽箭即將穿透見愁頭顱的瞬間,一枚形製古拙的銅鈴,猛地從謝不臣顫抖的指尖飛射而出,在間不容發之際一擋
“鈴”
清脆的聲響隻持續了片刻。
接著便是“砰”地一聲響。
扇麵一樣的青銅盾牌霎時凝聚而出,組成一個完整的圓,如同綻放的花朵一樣帶著一種絢爛,完美地將那一枚羽箭擋開
不動鈴,可擋金丹巔峰修士一擊。
彎曲的手指指尖,還保持著彈出不動鈴的姿勢,卻感覺不到半點溫度,冰冷,甚至隱約有些痙攣。
他很清楚,這是因為失血過多,被釘在這石柱之上太久。
眼前一片模糊,再也沒有任何一點清晰的畫麵。
謝不臣腦海裏恍惚的一片,眼睛眨了眨,忽然覺得有些累,便將頭輕輕地朝著那石柱之上一枕。
五支黑羽之箭貫穿了他的身體,在他頭這麽一動的瞬間,便有無數的疼痛因為這一個動作的牽扯,從四肢百骸之上傳了過來。
模糊的意識,又陡然清醒了一點。
謝不臣眨了眨眼,幹裂青紫的嘴唇微微翕張,最後卻是奇怪地一勾
一個,自嘲的苦笑。
“大名鼎鼎的不動鈴”
竟被他用來擋了一支微不足道的羽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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