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24.兩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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皇後由蔡婉芸陪著到慈寧宮的時候,蘇麻喇姑正在照著鞋樣繡花,太後在一旁喝茶,“交給丫頭去做就是。”
“老奴不放心。”蘇麻喇姑回話的時候,都沒有抬頭看太後,“太後您的東西,老奴還是自己經手才安心。”
太後就笑,“再過幾年,等你老眼昏花了,看你怎麽辦。”
“老奴的眼睛可好著呢,”蘇麻喇姑這才朝太後笑,“就算及不上太後您,那也至少得過個幾十年。說不得,我每月做一雙,趁看得見把看不清時候的也做了呢。”
太後笑出聲,“那你可用不了幾十年,一年半載怕就瞎了。”
“老天爺可不像太後您那麽狠心,太後您福厚,為您盡心,老天爺才不舍得讓老奴瞎呢。”蘇麻喇姑臉不紅心不跳,嘴上慣常抹了蜜似的,把太後哄得喜笑顏開。
太後哭笑不得,“你還埋怨起哀家來了,讓你少做你又不聽。”
伴隨著一聲通報聲,皇後進來時正聽到這話。她麵色如常的福了福,“臣妾給皇額娘請安。”
“皇後來得巧,快來評評理。”一旁的蔡婉芸十分有眼色的扶起皇後娘娘,就聽太後似笑非笑地看著蘇麻喇姑對太後說,“哀家讓蘇麻把這些活計交給丫頭去做,她不肯,還胡亂怪哀家狠心,皇後,你說說,這事兒可是哀家的錯?”
皇後頓了頓,這話她可不好答。雖然身為皇後,但蘇麻喇姑何許人也?在宮中的地位甚至比一般嬪妃還高,因著是太後的人,便連皇後也要禮讓幾分的。蘇麻喇姑看一眼皇後,才放下手頭活計,對太後說,“太後您這不是欺負老奴麽,皇後娘娘一向跟您最親,不管您在不在理,皇後娘娘肯定也都偏向您的。”
太後又氣又笑,咬牙道,“哪天看哀家不把你那張嘴縫上!還怎麽說都是你的理了。”
皇後這才恭敬地回答,“蘇麻姑姑一心為皇額娘著想,正該是臣妾的榜樣,臣妾自來十分感念蘇麻姑姑。這些事原本也該由臣妾分擔一二才是,是臣妾考慮不周,請皇額娘恕罪。”她不去評判誰在不在理,反而把過錯歸在自己身上。
“皇後哪裏話,”太後輕輕歎氣,“堂堂一國之母,做這些像什麽樣子!有這份心,不如好好伺候皇上。”宮妃為盡孝心而給太後親手縫製衣物鞋襪也是有的,隻不過皇後從來沒做過。朝廷以孝治國,皇後為太後親手做東西合情合理。太後這些話不過是話裏有話罷了。
皇後又豈能聽不出來,然而她確實沒想過給太後做東西,甚至連皇帝,她都未曾有心幫皇上縫製過什麽。一來,她心裏其實是怨恨皇帝的,二來,她知道自己不過是太後的棋子,太後對她的寵愛也是三分真七分虛,所以心裏對太後也是有怨的。皇後本來也就隻是看起來不作為好欺負,其實骨子裏的倔強可沒少一分。如今太後這含沙射影話裏話外地指責她,不過就是在說她既對太後不上心,也對皇上不上心。皇後連忙跪下去,“是臣妾疏忽,請皇額娘恕罪。”
太後也沒讓她起來,就說,“往日哀家念著你畢竟年紀還不大,也對你沒多少要求。可如今你也不小了,心該放哪兒,力該往哪兒使,哀家希望你自己心裏清楚。”
皇後心裏就一咯噔。她正在十九歲的路上,在後宮裏都算是“老人”了,卻還是一無所出。太後的意思很明顯,就是讓她好好伺候皇上,把心放在皇上身上,能有個孩子。這些話太後是不會明白說出來的,可規矩利害皇後又豈會不懂?於是低頭回答,“臣妾謝皇額娘教導。”
“起來吧,賜座。”太後這才發話,蔡婉芸忙扶起皇後,讓她在一旁坐下。
太後又說,“聽說今兒一大早,皇上又生氣了?”
這話一問,皇後就有點坐不住,忙站起身來。
太後看她一眼,“皇後也該知道自己的身份。”語氣是沒有什麽波瀾,可這話卻已經是很嚴厲的指責了。
皇後掌心有點沁冷汗,穩住聲音道,“臣妾不敢。”她不怕太後直接拿絳雪軒的案子說事兒,但她怕太後合情合理的指責,更怕太後直接揭出她和桑枝的事情來。現在還遠遠不是和太後撕破臉的時候,明明太後也不可能在這個時候挑明,可皇後自己心虛,聽著太後話裏話外的意思越發忐忑不安。倘若太後這會兒直接直白的挑明,那麽桑枝必死無疑,皇後絕無半點救她的可能。哪怕她們抵死不認,桑枝的命也是保不住了。沒有什麽比拿自己心上人的命做賭注更讓人提心吊膽的了,皇後被太後虛虛實實的話驚出一身冷汗,愈發緊張不已。
“不敢最好。”太後切切實實給了皇後一個下馬威,就是不提絳雪軒的事情,反而讓皇後心中不安。
皇後被太後這當頭一棒唬住,一時間沒意識到這是太後故意先落她士氣。太後又是不按套路的將皇後打懵,讓皇後措手不及。盡管皇後來的時候做足了心理準備,還是沒能抗住太後的威壓。隻能怪太後手段太高明,每一招看似沒什麽要緊,卻招招扣在皇後脈門上,奪了先勢。
這個時候,太後才慢悠悠地說,“昨晚,絳雪軒發生了命案?”
皇後心裏又是一緊,她不敢有半分懈怠,尤其是被太後那麽明裏暗裏的敲打了一番,這會兒實在戰戰兢兢,忙道,“回皇額娘的話,是的。”
“查的怎麽樣了?”太後仿佛漫不經心地一句問話,卻讓皇後突然難以開口。
原本按皇後的計劃,是要告訴太後已經結案的。可剛剛太後已經責怪她伺候皇上不力了,這會兒如果再說結案,明顯這麽潦草的對待人命能讓太後責怪她一番。皇後心裏有些膽怯,動動唇,半晌卻艱難地說,“還……還在查。”
太後這才眸子一頓,抬頭看看皇後,“哦?”皇後給的這個答案,太後很滿意。因為太後已經知道皇後下令結案,這會兒卻給出這麽一個答案,顯然自己的先聲奪人是生效了,皇後方寸有些亂。太後唇角勾出意味不明的笑意,似笑非笑地看著皇後,“還在查?”
“回皇額娘,是。”皇後愈發低著頭,“但是臣妾已經假意讓人宣告結案,為的是讓凶手放鬆警惕。”
太後點點頭,讚賞道,“嗯,皇後做的不錯。”於是放下杯盞,狀似認真思量了一下,又說,“皇後事務繁忙,也不要過度勞累才好,最要緊的是伺候好皇上。這樣吧,就讓蘇麻喇姑處理這個案子吧。”
皇後當即脊梁骨一陣發冷。果然!果然!果然是要插手,果然這件案子沒有表麵上看起來那麽簡單!皇後心裏清楚,綠鶯不過是個被玩弄的奴婢,真正從中得利的是太後。她幾乎敢確信,太後肯定是假意把桑枝的命交在綠鶯手裏,而綠鶯卻對此毫不知情。這樣一來,如果綠鶯不下殺手,那麽就說明桑枝還有一般的利用價值。如果綠鶯殺了桑枝,那麽皇後也絕對沒有理由責怪到太後頭上。而如果綠鶯要殺桑枝卻沒能成功,那就對太後更有利了。太後這招實在太絕了,綠鶯和桑枝,無論是生是死,獲利的都永遠會是太後。桑枝死,太後不過是損失一個籌碼卻贏得皇家顏麵,綠鶯死桑枝不死,那麽皇後為了保住桑枝,就更被掣肘。哪怕兩人都死了,對太後也沒有什麽損失。無論哪種結果,太後都是坐收漁翁之利。可憐的綠鶯到死都不知道,她的生死早就被太後算好了,她的死對太後來說才是最有利的。
可是,就算清清楚楚地知道太後的陰謀又能怎麽樣!太後就是有這種本事,讓你明明知道這是個圈套,卻還不得不眼睜睜往裏跳。皇後暗自咬牙,心裏清楚根本不可能拒絕太後的懿旨,這一步她必須退。而她這一退,就必然會讓她和桑枝進一步淪為太後的掌中物,必會將二人置於險地。可是她沒有辦法,太後的要求合情合理,自己根本不能反駁。雖然她來的時候,就知道這個案子一定會交到太後手裏的,可她那時候手裏還握著一個底線,但這會兒這個底線卻很難說出口。她萬萬沒想到太後會讓蘇麻喇姑出麵,倘若換成其他也有聲望的老嬤嬤,那麽她大可跟太後說,雖然交由太後的人處理,但最終的決定由她來做。然而,出麵的人是蘇麻喇姑,這事兒蘇麻喇姑自己就能做主。而且,除了太後之外,誰還有資格讓蘇麻喇姑聽從差遣?哪怕是皇後,也根本難以啟齒說最終裁決由自己來定。皇後心裏恨得咬牙,沒想到太後做那麽絕,竟然斷了皇後所有的後路。
可是,可是她絕不能讓蘇麻喇姑來管這個案子。這樣一來,桑枝的命就徹底握在太後手裏,到時候皇後連半點回旋的餘地都沒有。
皇後僵在原地,所有原本準備好的話被堵在喉嚨裏,她絕不肯答應,可又找不出應對的辦法來。一時間,慈寧宮竟陷入令人窒息的沉寂裏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