蘭淨塵是被人叫醒的，於穀晨。

    她迷迷糊糊睜開眼，看到於穀晨正囑咐一名女性武者照顧她。

    她推開女武者的攙扶，反而拉住她，慢慢站起來：“他呢？”

    已經離開的於穀晨停下，猶豫道：“殿下……”

    “我很好！”

    雲明的聲音從遠處傳來。

    他的語氣聽起來中氣十足，應該問題不大。

    及至他走過來，蘭淨塵才發現他穿了一件天賜軍武者的長袍，連繩結都沒有打好，顯然穿的匆忙。

    站在身前，看著常雲明紅潤的臉色，她的心最終放下來。強支撐的身體頓時軟下來。

    雲明連忙抱住她，看著昏迷在懷中的蘭淨塵，他剛想把衣衫脫下來給她蓋住，想到這是其他武者的衣服，便對身旁那個女武者道：“外衫脫下來。”

    那武者也不問為什麽，直接脫下來。

    雲明單手接過，給蘭淨塵蓋上，這才將她攔腰抱起。

    蘭淨塵沒有掙紮，她確實昏迷，可意識卻在昏昏迷迷之間，隱約聽到雲明和於穀晨的談話：“殿下，還是讓蘇雨桐來吧。”

    雲明道：“我抱著她，她睡得安穩些……”

    聽到這句話，蘭淨塵終於沉沉睡去。

    七天後，蘭淨塵醒來。看著坐在床前的百裏春秋，梅雪陡然出鞘，劍尖抵住他的咽喉，嚇的百裏手中的銀線都掉了。

    站在一邊的於穀晨道和蘇雨桐立刻道：“蘭姑娘，這是百裏……”

    蘭淨塵打斷他道：“我認識。”

    收回梅雪，又覺得自己的態度確實不好，便說了句：“冒犯了。”

    百裏忙道：“無妨無妨。”

    一旁，於穀晨趕緊當和事老：“蘭姑娘重傷初愈，精神有點恍惚，還好失手了……”

    剛說到這裏，蘭淨塵三人一起將目光看向他，百裏春秋更是幽幽道：“那我還得感謝蘭姑娘失手我才撿了條命……”

    蘇雨桐已經彎腰大笑起來。

    於穀晨一愣，也跟著笑了起來。

    蘭淨塵道：“他呢？”

    於穀晨道：“蘭姑娘放心，殿下的身體正在恢複中。”

    蘭淨塵點頭，卻見百裏春秋欲言又止，她的心揪了起來：“怎麽了？”

    於穀晨瞪了百裏一眼道：“姑娘不用擔心，你修為高深，身上的傷已經痊愈，體內的火毒也已經祛除，再過幾天就……”

    “那他呢？”

    蘭淨塵少有的語氣強硬。

    於穀晨還要再說，百裏卻道：“說吧，又不是什麽壞事。”

    於穀晨道：“那日回來後，殿下就一個人坐在軍中，不允許醫治，已經七天了。”

    蘭淨塵起身朝雲明的軍帳走去。身後，於穀晨和百裏相視一笑，惹得蘇雨桐哭笑不得：感情剛才兩個人是在演戲……

    離開自己的帳篷，蘭淨塵徑直來到雲明的軍帳。軍帳外沒有人，應該是雲明的意思。

    蘭淨塵一把掀開軍帳，一臉陰寒的走了進去，可不等她先開口，雲明就怒道：“我不是說過，除了一日三餐，誰到不要進來嗎？出去！”

    最後一句話，雲明幾乎是吼出來的。

    蘭淨塵這時才發現，原先的軍帳，已經被一道帷幕隔開。看著帷幕另一邊的雲明，她的怒氣壓了下來：“怎麽，連我也要出去？太子殿下好厲害啊！”

    雲明一下子站起來，又緩緩坐下道：“你的傷好了？”

    蘭淨塵道：“你還是關心你自己的傷勢吧。傷了就要有受傷的樣子，你如此諱疾忌醫，是不是嫌受傷的太輕了？來來來，趁你這會沒好利索，我這樣的打你八個！”

    說著，扁起袖子就要走過去揍雲明，嚇的雲明一下子站起來道：“你要幹什麽？我可告訴你，我還沒好呢，你可不要趁人之危！”

    蘭淨塵道：“傷了的哪像你這樣？我看你蠻好的嘛，來來來，我讓你一隻手，外加一條腿！”

    她毫不猶豫的撩起裙擺，露出細嫩淨白的腿，然後拍了拍：“這條不錯，就讓你這條腿吧！”

    雲明沒有被美腿吸引，看著行為如此不合常理的蘭淨塵，不動聲色的後退。

    可蘭淨塵走到帷幕外，卻沒有掀開，而是問了另一件事：“斷水筠，是不是你殺的？”

    雲明一愣，笑著反問道：“那你希望是我殺的嗎？”

    蘭淨塵搖頭：“我不知道。”

    雲明繼續問道：“為什麽？”

    蘭淨塵道：“如果是，那我不知道現在站在我身前的究竟是誰？畢竟兩位知命強者的斷言，再加上素念生的論證，我不相信這世間還有什麽靈丹妙藥來救治你。如果說不是，那麽他是誰殺的？”

    她向前一步，站在雲明身前：“那個抱著我的人，是誰？”

    雲明皺眉道：“你說，有人抱了你？”

    蘭淨塵沒有理會的疑問，她分不清雲明是岔開話題還是真的不知道，但她情願是前者。

    她猛然掀開帷幕，卻見雲明背對著她站著。

    她把目光落在他的頭發上，他的白頭發更多了。之前不到兩成的白頭發，此刻竟然已經接近三成是白色的了。

    他沒有穿長袍，褐色的斷卦下，隱約可見他的肌膚。這一幕本來是讓人覺得羞澀的，可蘭淨塵臉色大變，直接走到他的前麵，看著他未打繩結的前襟下裸露出來的肌膚。那裏，此刻已經是血肉模糊。有些地方，鮮活的血肉已經焦黑，忽明忽暗的火星一閃一閃，還沒熄滅。

    這一刻，蘭淨塵震驚的看一切，刹那後才反應過來，她剛想要尖叫，卻被雲明捂住口鼻：“別叫！”

    蘭淨塵的眼淚流了下來，她掙脫雲明的懷抱，伸手去觸摸那些火星，鑽心的疼痛瞬間湧上心頭，她下意識收回。這時才反應過來，雲明究竟忍受了多大的痛苦！

    想到這裏，她的淚水流的更快。

    雲明伸手擦去淚水，柔聲道：“哭什麽？又沒死！”

    蘭淨塵淚流不止，仰頭道：“那好，等你死了我在哭。”

    雲明：……

    雲明拉著她坐下來，將衣襟合上。

    蘭淨塵道：“疼嗎？”

    雲明道：“我說不疼，你信嗎？”

    蘭淨塵沉默：“我要滅了九重天！”

    雲明訝然，他倒不是覺得她做不到。相反，不管是她自身，還是依靠她的家人，她都可以做到。但那必然引起軒然大波，造成不估量的後果。

    九重天要滅，問題是怎麽滅，什麽時候滅！

    雲明點頭：“我陪你去！”

    蘭淨塵淚水漸漸止住，靜靜地看著他。眼神中，閃爍著莫名的神采。

    她不說話，但那種眼神似乎傳遞萬千言語，讓雲明一陣衝動。

    蘭淨塵相信他讀懂了她表達的意思，現在就要看他願不願意說了。

    雲明沉默了。

    蘭淨塵第一次表現出了耐心。

    她安靜的看著雲明，像一隻靜臥在水麵的天鵝。

    時間一點點流逝，雲明終於開口了：“下山前，你父親是不是告訴你，如果遇到不可抗拒的敵人，要你自保為先？”

    蘭淨塵一愣，她父親確實說過。

    可這明顯是矛盾的，如果雲明注定會遇到不可抗拒的危險，那她去的意義是什麽？自保？萬一自保不了呢？

    可這個問題，她的父親並沒有回答，而是用悠遠深沉的語氣說道：“你會明白的。”

    現在看來，她父親和這家夥之間一定有什麽說不得的秘密，要不然他倆的談話他咋會知道？

    蘭淨塵點頭：“說過。”

    雲明笑道：“那之前你為什麽不跑？”

    蘭淨塵氣道：“我怎麽都是半步突破天擇，比他這個半吊子萬象巔峰要厲害點吧？我為什麽要跑？”

    雲明哈哈大笑：“按理說你是比他厲害點，可是結果呢？”

    蘭淨塵臉色羞紅。

    是啊，自己是比斷水筠要厲害，可結果卻是自己完敗。

    此戰唯一的看點，就是自己突襲的那一劍。可這也是因為有雲明的配合，不然此戰就真的是一無是處了。

    雲明道：“你的資質很高，悟性也好，缺乏的是臨戰對敵的經驗。比如說之前的時候，你其實不應該讓他回到熔岩。炎火天的武者，進了熔岩之中自然如魚得水。此是第一。再者，劍者，剛猛永進，從不羈絆。你的劍，已經沒了一往前的氣勢，怎麽會贏？”

    蘭淨塵看著，知道他說的都對，所以她沒有反駁。可是聽著他如此的冷靜的分析，他恍如麵對他的父親，那個從不對她笑的男子。

    她看著他，語氣平淡道：“你說完了？”

    雲明點頭。

    蘭淨塵道：“沒有遺漏？”

    雲明依舊點頭。

    蘭淨塵站起來：“知道了，以後我會注意。不過我想應該沒這種機會了。既然你確實不需要我保護，那我還不如回劍宗去，清心修道。”

    雲明皺眉：“你想回去？”

    蘭淨塵看著他，鄭重道：“我父親不告訴，你也不告訴我。那好，既然你們不想讓我知道，那我也不想知道了。沒有我在你身邊，你或許更加安全，畢竟，你可是大周的太子。”

    她轉身，就要離去。

    不是裝的，雲明第一時間就判斷出來，所以他毫不猶豫的出手拉住她：“你真想知道？”

    蘭淨塵停下：“不想知道！”

    雲明將她的身體轉過來，麵對自己。

    看著蘭淨塵一臉的倔強，他知道，他瞞不下去了。

    他收回雙手，將短衫前襟打開，脫了下去。

    蘭淨塵看著他胸前坑坑窪窪的肌膚，以及到處焦黑的傷口，不斷蠕動生長的肉芽，他的前胸，竟然沒有一塊玩好的地方！

    她掩口痛哭起來。

    雲明重新扣上前襟，語氣平淡：“劍宗事了，陪我去一趟輪回穀。當年在輪回穀，最後一段是由玲瓏天縱給我醫治的。可她畢竟實力有限，我的傷沒有徹底好。”

    說到這裏，他停了一下，看著蘭淨塵已經變了的臉色，繼續道：“不用擔心，我的身體經過天擇境的錘煉，這點火毒並不嚴重。再說了，大周氣運旺盛，隻要大周不亡，我就不會死於非命，你明白嗎？”

    “明白！”

    她的語氣冷漠如霜：“看來隻滅一個九重天不足以平息我的怒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