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章

    紫青墨染的布衣短裳，麵色雖然蒼白但是眸光湛湛，身子雖然略顯單薄但是身形勁拔。背後標誌性的黑布包裹，眼前這人不是陸曲還是誰。

    伍十三呆在原地，葛老頭一把衝過，抱著他的身子上上下下的摸索個不停，確認他身上半根汗毛都沒少一個之後，才一抹臉，“陸小哥兒你沒事啊，可嚇死我了，我還以為你葬生火海，咱兩從此陰陽兩隔了呢！”

    葛老頭臉上被他自己抹的花裏胡哨的，全是黑灰，陸曲瞅著他一樂，寬慰道，“我沒事。”

    山風中，姑娘穿著青衣白裙，百褶的憐香花繡，青山遠黛間的眸子含著淚，嬌俏的立在一旁。輕輕別開葛老頭，陸曲望了望她，信步走過去。

    “清薇姑娘……好久不見。”他抬了抬手，想給她擦擦淚痕，又覺得太過親昵，還是放下了手。

    確實是好久不見了，自從上次自己對著她發了一起無名火，嗬斥她以後不要進他的屋子，以後她再來就總是避著他了。

    顏清薇的喉嚨咕噥了一下，他站自己這麽近，讓她的脖子都紅了，“你沒事就好。”在他麵前她就跟個小家碧玉一般，嬌俏的看著他，又埋起頭。

    伍十三看得入神，不自禁的又拉了拉自家師叔祖爺爺的袖子，“爺爺，你說顏師姐跟陸大哥到底是什麽情況？他倆怎麽認識的？”

    葛老頭啪的一巴掌拍掉伍十三的爪子，沒好氣的說道：“叫長老師叔祖！你身上的衣服什麽時候換的？”

    “啊？我才換的啊？”伍十三一哆嗦反應過來，訕訕的收回手，看了看自己的衣服，“不髒啊！”

    “不髒就好，”葛老頭扯過他的前襟擦了把臉，說道：“這就得從幾年前說起了，當時你的陸大哥還是個喜好行俠仗義的好青年，顏姑娘也還是個在曼荼山下長大的爛漫少女。一次顏姑娘進山采藥，不小心跌落懸崖，被正好路過的陸小哥兒救了，兩人這才相識。”

    “還有這種橋段？”伍十三驚訝的張大了嘴，怪不得顏師姐對陸大哥這麽好，這是英雄救美以身相許的套路啊。

    葛老頭望了他一眼，一副你以為呢的表情，“顏丫頭估計也是為了他才跑來南殤山學藝的。”

    伍十三大腦袋裏像磨豆腐一樣一轉悠，一咧大嘴，咕噥道：“想我南殤山藥宮也是避世仙家，名門大派，怎麽成了這幫談戀愛的年輕人說來就來的地方了？”話語裏說不出來的酸味兒。

    葛老頭一拍他腦門，“咕噥什麽呢？我藥宮泱泱大派收人也有收人的規矩，顏丫頭本就是醫家女，根骨資質又是上佳，一眼就被衣靈渠那妮子看上了，收為關門弟子。怎的就不成了？”

    伍十三捂著大本兒頭，小聲支吾，“我是說我聽門裏是兄弟們說，真武院的五代首席大師兄段淵段師兄，也是為了顏師姐才上山的……”

    藥宮立派傳承萬餘年，體係別院甚多，有內外門之分，內外門下又有七個分院，分別是丹心殿、子午門、膳事房、真武院、嬋律院、禪理堂、行足堂。

    內門和外門的區別就在於，全戒和半戒，還有就是能否在丹心殿外聽講。

    藥宮對內門弟子門派教律甚為嚴苛，外門稍稍寬鬆，但是不會傳授煉丹之法。隻有受了全戒並且修為邁過了煉神還虛的境界，才能到丹心殿前聽授丹法。除了丹心殿是內門弟子學習丹術的地方，七個分院，各有所轄，各司其職，真武院五代弟子一般都算作外門，專研道家武學真氣功法，拱衛山門護佑藥宮。

    嬋律院一般都是內門女弟子，行足堂是專管門人下山行醫救難的地方，裏邊多是沒有修為的普通醫士，進這個地方沒有門檻，隻要學醫之後能有一顆行善之心即可。

    餘下的分院各有不同之用，要說兩門七院五代弟子藥宮上下也是泱泱五千人，葛老頭挨個都認識他門下的這些徒子徒孫真是不可能的事，可偏偏這個段淵小子他也是聽過的。

    “段緣那小子是世俗王侯之子，他爹好像是什麽南梁的鎮威武侯，我與其有過幾麵之緣，幾年前上山求藥帶著這小子來了，估計就是那時候這小子見了顏丫頭動了歪心思。”葛老頭看著遠處那兩人相對無言的默立了好久，

    心裏是真替他這個忘年小友著急，聽了伍大頭的話，就惦記下段淵那小子了，得空好好敲打敲打他。

    敢打我小師娘的主意，看我不擰巴死你。

    白了伍大頭一眼，“你也別酸段淵那小子了，他雖然家世好，但也是憑著自己資質努力留在南殤山的，你還好意思說，那小子不過入門兩年多，人就當上了真武院的首席大弟子!再瞧瞧你！”

    藥宮規矩，向來是達者為先。拿真武院來說，五代弟子兩千餘人，師承各家師父，他們的師父又有四百餘人，是同門不同師。但凡有哪兩家的師父不對頭，這兩家弟子是誰也不願意叫誰師兄的，既然這樣就隻能用實力說話。

    真武院每年秋季大比，各代弟子都是摩拳擦掌的爭搶首席的位置。

    伍十三訕訕的一摸後腦勺，“師叔祖爺爺，我也很用功啊！”

    “我是說你那點資質悟性，要不是你是個孤兒，從小在門裏長大，我早把你丟山下去了，都二十五了還沒有度過煉神還虛的坎兒，忒的給我丟人。”

    “不給您丟人，我是根正苗紅的三長老師祖爺爺門下……”話沒說完，二長老一個白眼給他憋回去了。

    “你身上的傷還好吧？”陸曲也不知道說些什麽。

    “沒事了，師父下手輕，抹過玉靈散一天就好了。”玉靈散是尋常修士行走江湖必備的丹藥了，止血生肌有著不錯的療效，勉強算做一品的丹藥，狀如血糕，外敷清涼溫潤，算是療治外傷最好的藥物了。

    顏清薇如今業已是一名一品丹師了，她天賦極好又有名師調教，修為進展是極快的。

    “這是我為你煉的清虛丹，能安神補氣，你拿著吧。”陸曲身上的傷連二長老都治不好，她能幫上的也很少，但她一直默默的為他做著自己綿薄細微的照顧。成為一品煉丹師之後，她煉的最多的就是這種清虛丹了。

    “嗯……”接過那個小白瓷瓶，顏清薇看了他一眼，不想讓他看到自己哭的樣子，既然見到她沒事了，她也就放心了，“我還有些事，你好好休息吧，二長老應該會重新給你安排住處的，晚間我再來看你。”

    轉身欲行，夕陽晚天下顯得有些單薄，陸曲叫住她，“謝謝。”

    俏然一笑，消失在山間小徑下，葛老頭過來拍拍他，“別看咯，晚間顏姑娘也不會來看你的，她被衣靈渠那妮子禁了足，這還是偷跑出來的。走吧，你也跟我回門裏住吧！”

    這一把大火把陸曲的小草廬燒了個幹幹淨淨，眼下他是沒地方住了。到了晚上他還要找個隱蔽的地方，再進小世界裏跟師父商議怎麽把藥引子弄到手。想到這裏看著葛老頭的目光就有些怪異，葛老頭狐疑的摸摸自己的臉。

    “是不是有弄上黑灰了？”

    “沒有。”陸曲心裏有點不好意思，葛老頭對自己這麽好，又是吃人家的有是住人家的，靈丹妙藥大把的拿，到了晚上估計又要打他藥宮珍藏的寶貝的主意，實在是有點說不過去了。

    不過也沒辦法，大不了以後還回來就是了。

    “我跟你回山上住，你的掌門師弟能同意？”

    “他說了不算，大不了老頭子跟他急眼！”葛老頭抖了抖袖子，把這他手就往回走，“你這消失了一天一夜，我還沒問清楚你到哪裏去了，幸好你多有福報，沒有葬身在火海了。說來也是老頭子我害了你，你這場有驚無險的火劫啊，是招了小賊惦記，就因為我送你的那幾顆丹藥。那幾個小賊偷了東西就跑下山了，等我把他們給抓回來，你該殺殺該剮剮，都是他們罪有應得。我們藥宮出了這等偷東西的貨色，真是顏麵盡失。”

    葛老頭看起來還挺愧疚，藥宮門規禁律對弟子的品性要求特別的嚴，出了這種事肯定是要清理門戶的。陸曲心思裏卻是古裏古怪，不知道他這忘年老友，知道了眼下他手把手的人心裏也有個竊藥的打算，會做何感想。

    有點不好意思再跟葛老頭會山裏住，也怕在得了他掌門師弟的逐客令，麵上都不好看，拂了葛老頭的手，“我就不跟你會山裏住了，我去山外二十裏外的小鎮子上住一晚，也是很方便的。我這幾日有些事，不想再多生枝節。”

    模棱兩可的應付一句，言下之意也是不想再到山上受他掌門師弟的冷臉，葛老頭歎了口氣倒是沒在堅持，“成吧，天也不早了，我到山裏給你叫輛馬車，明日你再跟我好好說說，這兩日你去哪兒了。”

    葛老頭還是關心他，怕他身子骨行不了遠路，陸曲搖搖頭，“不用了，好久沒走動了，兩步路還是走的了的。”他執意要一個人去山外住，其實最重要的關節陸曲也是怕自己晚上進小世界的時候被人發現，畢竟藥宮也是能人異士眾多，許多修為高深的大能，稍稍留意可能就會被其看穿，也就二長老葛洪對他是毫無防備。

    小世界裏的際遇算是他又一個秘密了，畢竟這算是他今後的一份依仗了。這份際遇有些玄奇，也不知道小世界裏的那位到底是跟藥宮有什麽關聯，畢竟那位的假墳就在人家山腳下，卻也沒有進了藥宮山裏的英靈塚。

    這個事看來晚上還要問一問師父，別是仇人就好。

    總之眼下這一切還是盡量不讓外人知曉的好，隱藏自己身上的秘密是陸曲做得最多的事了。

    葛老頭是知道誰也拗不過陸曲的性子的，隻好應了一聲，解了自己的大青牛，“那陸小哥兒，明日咱們再見吧。”

    伍十三剛才一直插不上嘴，此時上前來，“陸大哥，你沒事就好，我也就先回去了，你有什麽事知會我一聲就行了。”

    “別老大哥大哥的叫我，我長的可比你年輕多了。”陸曲笑眯眯的拍拍他後背，算是開玩笑似得告訴他自己什麽事都沒有，讓他寬心。這五大三粗的漢子平時還是很義氣很緊張自己的。

    伍十三摸著大腦袋嘿嘿一笑，“陸大哥功夫比我好，又時常指點我，還老跟二長老給我說好話，年歲雖然是我癡長你幾歲，叫你一聲大哥卻是應該的。”

    兩人又寒暄幾句，伍十三就要轉身回山了，陸曲又叫住他。

    “哎，那個大頭，你身上有銀子嗎？”

    “有點，不多了。”

    “都給我吧，我沒銀子開房了。”陸曲伸出手。

    “哦……好吧。”

    望著他們遠去，陸曲微微一笑，轉身往相反的方向出山了。

    羊腸小徑上，騎著大青牛的葛老頭回頭一望，微笑著收回目光，隻是這神情好像是一切近在其掌握之中的神秘笑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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