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二章

    陸曲這幾日就是鎮子裏城東福喜酒樓，城西勾欄胡同的跑，每日做的就是大把的撒銀子，大口的喝酒吃肉。鴇兒姐兒鈔兒都跟他熟的拋眉弄眼了，福喜酒樓的掌櫃的跟他好的一桌子侃大山了。

    他還嫌沒夠，早上得閑就使喚著車把式四下裏兜著鎮子瞎轉悠，過了晌午就去山郊外的林道上擺夾子埋土坑，撚鷹捉雞的打獵。打完了獵就和老車把式就地生火烤野味喝烈酒，活脫脫一個放蕩快活的紈絝公子。

    葛老頭本來還等著他回山裏好好跟他說說話，問問他的事，沒成想直接被放了鴿子。他打發伍十三來過一次，顏清薇也暗裏托伍十三尋他。兩次來了看看他都是一個勁的搖頭歎氣，想勸勸他這位小大哥不能這麽紙醉金迷的消沉度日，卻差點被陸曲塞進了勾欄胡同裏把二十五年的童子身交代了。

    伍十三臉紅耳赤垂頭歎氣的回了山，二長老問他，他就說陸大哥可能是看開了，怕是知道自己沒救了，正奢侈行樂呢，成天的就是胡天海地紙醉金迷，夜夜嫖宿在勾欄胡同裏，拉也拉不回來了。

    葛老頭眉毛一挑，第一句話就是，這事兒你別跟顏丫頭說啊。

    顏師姐問他，她就坑坑巴巴的編了個自己都不信的瞎話糊弄過去，追問急了，他就臉紅脖子粗的扔下一句，陸大哥正散心呢，叫我不要打攪他，多的我也不知道了，掉頭就跑。

    眼下馬上就是月半了，這一日陸曲是照常的進山遊獵，跟車把式老金這跟老油條笑嘻嘻的打著哈哈。廝混這麽久，今天總算是到了正題了。

    在山外的野林子地裏放了好幾個捕獸夾，小道上拉了絆兔子的小細繩，係了鈴鐺。他跟老金就把馬車拴在高坡上拿著弓箭貓著等。

    百裏鎮進出南殤山的這條羊腸小徑，尋常是少有人走的，道上綁繩這件事老金是沒說陸曲什麽。往日裏也是這麽幹的，你還別不信這山林裏的羊腸小路跑的兔子比走的人多，老金滿腦子都是金黃流油的烤兔子腿，沒見到影兒呢就開始拿草芯子剔牙了。

    “公子爺，我老金跟著你這麽個主子是真好，天天有好酒喝，頓頓大魚大肉，晚時還能打打野味吃個兔子肉。嘖嘖嘖，美啊。”老金咧著大黃牙，一邊拿草芯子剔著牙，一邊不忘拍著陸曲的馬屁。

    陸曲笑眯眯的胡啦了一下老金的後腦勺，示意他別說話盯著兔繩。

    話說今日月半，陰盛陽衰，正是凡人妖怪都被勾動陰火的日子。藥宮的護山靈獸赤焰吞火牛，這位三千五百年道行牛道長，也到了下山開葷的日子。

    他本就壓製身上的邪火不易，到了月圓夜妖怪體內妖力大盛的時候，他這份邪火是怎麽也壓製不住了。月圓日下山那是他曆來的規矩，更何況他本來就不避諱這一口，肯定不會拚著走火入魔，壓製自己的欲念的。

    今日下山的早，日昳時分就下了山，搖身變化成一個身穿青灰暗啞色的斜襟兒胡服的七尺大漢，腳蹬一對兒繡錦浮雲靴，燈籠腿兒的短裳褲子，頭頂一個銅錢眼兒的蠍子小辮兒，餘下的腦瓜子都是鋥光瓦亮的。這一番打扮真是不倫不類，配上老牛那一副憨厚敦實直頭大耳的國字臉，活脫脫一個個人傻錢多的土財主。

    誰能猜得出他是一個有著三千年道行的通靈牛妖，享譽名門護佑仙派的護山靈獸？

    心情美麗的緊，老牛嘴裏就哼上了小曲兒。

    “老牛我牛同山，家住那火焰山。哼的是個什麽曲兒~唱的是那個彩雲間……姐姐你睡中間……老牛我”

    他一邊哼著小曲兒，一邊晃晃悠悠的走路，眼下化作凡人了，他可不能飛天遁地的招惹是非，畢竟去幹的不是什麽好招搖的事。剛沒走兩步，腳下嘎巴一聲一個鐵夾子就在自己腳上合上了嘴兒。

    “哎呦！哪個不長眼的在路上放夾子！”牛同山跳起腳來就罵，伸出蒲扇大的手一扯就把那個捕獸夾子扯斷了，憤憤的丟掉一邊，捂著腳丫子，罵道，“這個小兔崽子，疼死老牛我了！”

    罵了兩句沒回音，看來是沒人，牛同山放下大腳，也就不裝疼了，心裏暗罵個晦氣，繼續往前走。又沒兩步，就聽得腳底下次啦一聲斷響，接著就是一陣鈴鐺響動，老牛心裏打了個突。

    “老牛我著了道了！”話音沒落，又是一聲哧哧的破空響聲傳來，一根精鐵打造的白鵝毛長箭就插在了自己腳尖前。老牛暗道一聲好險，這凡人的弓箭要是真射在自己身上，雖說不至於穿他個窟窿，他被凡人見了也得裝著流流血啊。

    “誰！是那個臭小子放的冷箭！幾裏外就是鎮子衙門，你還敢劫你牛爺爺的道不成！”牛同山破口大罵。

    林子邊施施然的轉出兩個人來，一個佝僂著身子的老頭給他遠遠的賠了個不是，“這位爺，我們是林子裏遊獵的，剛才絆兔繩的鈴鐺響了，一時眼花以為是個兔子，差點誤傷了您，老頭兒我給你賠不是了。”

    “你才是個兔子呢，這麽大個人能看成兔子，你怕是瞎！”

    牛同山憤憤的罵了兩句，看這老頭穿的破破爛爛的，一把年紀了點頭哈腰的下人模樣，也不好意思跟他一般見識，老抓著他不放。扭頭看看那個拿著弓箭的年輕人，看這小子白白淨淨的，吊兒郎當的一看就是個不務正業的紈絝子弟。

    瞪了他一眼，“你射的箭？”

    男子麵無表情的點點頭，“我射的，得罪了。”

    老牛一瞧這小子一副無所謂的樣子，氣就不打一處來，你小子獸夾子扣了我老牛不說，還差點一箭讓我老牛腳底板開花，過來說個得罪了就沒事了？要不是礙於身份，牛同山真想露胳膊挽袖子狠狠地修理這小子一頓，眼下憋了個大紅臉，破口就要罵這小子兩句。

    “你家大人就是這麽教你跟別人道歉的嗎？你這道上放夾子，路上綁絆繩是你哪個弓箭師父教你的！忒的沒得操行！”

    這年輕人自然就是陸曲了，明石老道跟他說過這廝化成人形後那標誌的性的牛尾巴小辮兒，早認出他來了。心裏憋著笑，臉上卻還是麵無表情。

    “哥哥你別罵了，你這不也毀了我個夾子，弄斷我跟繩兒嗎？消消氣，今日咱兩相遇也是緣分，弟弟給你賠個不是，請你喝酒！”

    牛同山聽了前半段就想暴走，這小子什麽道理？感情我讓他夾子夾了，繩子絆了，還是我毀了他的東西了？我再給你賠個不是？娘了個西皮的，憋著邪火就要削他，這小子又笑嘻嘻的走過來了，一點不見外的把著他的手就要跟他喝酒。

    老牛我這就捋不明白了，就瞅著這小子把著自己的袖子笑眯眯的說道：“這位哥哥，都說不打不相識，咱們都是堂堂的七尺男兒，男子漢大丈夫不拘小節，何必為了這點小事大動肝火呢？弟弟這裏有好幾壇珍藏的老榆林十年好酒，還有不少野味，請哥哥吃了消消火氣！”

    所謂伸手不打笑臉人，牛同山前一眼還壓著火呢，後一出就被這小子一個態度大轉彎帶蒙圈了。麵色一愣，這小子是個自來熟……

    老金在一旁打著圓場，“這位爺一看也是個性情中人，我家公子爺也是個遊俠好客，喜好結交的豪情少年，二位今天是綠林遇知己，不打不相識，待會一起把酒言歡，肯定又是一番佳話美談！”

    沒想到老金這麽一個車把式也這麽會拽文，想來是大戶人家做過，沾了點墨水。不過這兩句牛屁拍完，牛同山的臉色是徹底緩和了下來。

    他今日為了早下山，就沒等膳事房的供奉，眼下也快到飯點兒，自己又有著饕餮的腸胃，這一說還真有點餓。

    “老榆林十年？這是什麽酒？”牛同山故作不知的，憨憨的問了一句。

    陸曲老金對視一眼，哈哈一笑，這老榆林也是當地名酒了，來這裏的酒客誰不知道？眼前這位大哥是賣了個趣兒話，陸曲也順杆子往上爬，一拉牛同山的膀子。

    “哥哥走著，咱兩可是相見很晚，弟弟一會兒好好敬哥哥三大碗！”一邊說著一邊就領著牛同山往生火的小山坡上走去，“哥哥，怎麽稱呼啊？”

    “灑家姓牛……”牛同山還是有點轉不過彎來，這山下的凡人都這麽豪爽仗義嗎？以前沒接觸過啊！

    “哈哈，牛大哥，小弟姓陸單名一個曲字，今日得見牛家哥哥，小弟是三生有幸啊，來來來！”陸曲爽朗的笑道。

    “陸曲？怎麽這麽耳熟呢？”牛同山的嘴巴是直接通著心眼的，想到什麽就嘀咕了出來，陸曲聽了又是哈哈一笑。

    “牛大哥，也聽過小弟的名字，那咱兩今日相見豈不就是緣分？”陸曲把著他的手走到小山坡藏馬車的地方，招呼老金，“老金把我的好酒拿出來，我要跟我牛家哥哥喝個不醉不歸。”

    “得嘞！”老金扯嗓子一應，鑽進馬車裏去了泥封酒壇，拍開泥封，倒了兩大碗清香四溢的白酒，端到兩人麵前。“兩位爺，喝著！”

    陸曲端過兩碗酒，哢哢在手裏一碰，一手遞給對麵的牛同山，“哥哥，弟弟先敬你一碗！”說完仰頭就先幹了。

    牛同山是立到馬車前，手裏接了酒都沒想明白，自己怎麽就跟這差點射自己一箭小子喝上了酒。碰都碰了，人家都幹了，自己也不好意思不喝。

    “你這小子有意思！”仰頭一碗烈酒下肚，一抹嘴哈出一口酒氣，“好酒！”

    “哈哈，哥哥爽快！來來來，再來！”陸曲向著老金一遞碗，抱著酒壇的老金立馬會意地又滿上兩碗。

    牛同山眼下看著倆人就都挺順眼的了，端著酒碗，就說道：“灑家之前也喝過這酒，怎地今天就顯得比以前甜上一點呢？”

    陸曲得意笑道：“那是自然，這老榆林十年就數福喜酒樓何掌櫃家的窖藏最醇，我跟老何那也是好交情的兄弟，我軟磨硬泡才從他手裏拿出這幾壇釀的最甜的，這酒是跟哥哥這種不拘小節的性情中人喝，才最夠味兒！”

    “兄弟好本事啊！這酒不錯！”牛同山可是偏好杜康，一口好酒下去，不自覺的也就跟眼前這人關係又親近了幾分，啪一撞碗。

    “喝！”

    “再浮一大白！”

    兩人又飲一碗，牛同山咂咂嘴，“好酒，真是比常的甜！兄弟，你這酒是不錯，可你這沒有下酒菜啊！”

    陸曲狡黠一笑，“這有什麽的，老金！該讓我牛家哥哥見識見識你的手藝了！把你收拾野味的本事拿出來！”

    “得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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