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八章

    溪水叮咚，蟬鳴鳥叫，熟悉的觸感嗅覺又回到了身上，陸曲悠悠的醒轉過來，身上一層油油膩膩的黑垢散發著臭味兒。

    “醒啦？”身旁的明石散人正負手而立，望著三月桃花，不知道在神思些什麽。

    陸曲微微暗嘲，真是似曾相識的感覺啊，他沒有急著去清理身上的汙垢，他知道那是洗筋伐髓之後身體排出的雜質。盤腿坐好，他要細細感受一下自己煥然一新的身體。

    閉目沉息內視，他能看到自己新開辟的經脈暢通無阻，猶如七彩玉石般璀璨斑斕，氣血行止能感受到它的堅韌溫和。下丹田氣海宮內，支離破碎所剩無幾的精氣正在緩緩地匯聚，凝結成一個氣旋；中丹田絳宮在膻中**，正在不斷的溫養著羸弱的元氣；上丹田泥丸宮內元神氤氳雖然顯得虛幻不實，但是仍可見的在不斷凝練。隻是這一層好像有著一個隔絕一切的薄膜，阻擋著陸曲進一步的查看進入，任憑陸曲怎麽嚐試都無法再進一步。

    他睜開雙眼，看著自己雙手和軀體，洗精伐髓之後自己顯然不在是以前那個身體孱弱的病秧子，裸露在汙垢外邊的肌膚散發著光澤，他感覺自己的力量在一點點回複壯大。第二經脈開辟之後，他再也不會因為經血不暢而隨時生命垂危了，也不用再透支自己的精氣元神，用秘法強行給自己續命了。

    最重要的是他又能重新修煉了！

    抬頭看著明石散人，目光卻有些陰沉，“你到底是誰！”陸曲能感覺到在自己意識昏迷前的一刻，那道趁機鑽入自己泥丸宮的氣息來源，正是眼前信手拈花的明石散人！

    他總感覺眼前這個高深莫測，神秘莫名的老人不惜一切的幫助他是另有所圖，沒想到他會引誘著自己衝開泥丸宮的那一刻，趁機潛入自己的識海深處。

    如果說以前的一切的一切都太巧了，全都是機緣造化。那麽在陸曲意識昏迷前感受到那一絲來源於明石散人的氣息時，這一切的一切就可以說成是明石散人早有預謀的一場策劃。

    感受到來自背後的敵意，明石散人沒有轉身，而是拈著一片桃花緩緩說道。

    “桃李之情，終身難泯。每個人都有每個人的故事和過去，每個人都著自己內心深處不能對外人說起的秘密，一切的謎團困惑隻有在合適的時機才能得到一個圓滿的解答。隱瞞並不代表欺騙，引誘並不代表著是要傷害。”

    明石散人回頭看他，臉上帶著一股說不清道不明的落寞，像是埋怨陸曲一點都不記得曾經的桃李之情。

    “我也許並不是所謂的明石散人，可你本來的名字卻也不是陸曲，你原本也並不隻是一個雲夢山腳下的小門派弟子。”

    陸曲的神色慢慢的緩和下來，是啊，別人在對他隱瞞的時候，他也在對別人隱瞞著原本的自己。這也許隻是對自己的一個自我保護，卻從來對別人沒有過惡意。

    “你該不會還惦記著從我泥丸宮裏取出那個丹火鼎爐吧？”陸曲心中火氣還是沒消磨幹淨，但是終歸是不帶有敵意了。

    明石散人亦或是又該稱呼他為無名老人了，微微一笑，讓手中的花瓣飛舞，“其實我上次就沒有騙你，這養火鼎可能本身就是你家門的東西，為師不會再想著把他取回來了。”

    “養火鼎？你是說我識海深處潛藏的丹火鼎爐叫養火鼎？這是什麽名字？”陸曲疑道，明石散人卻不答他，他肚子裏先前的怨氣又無處去撒，索性就耍起了小孩子脾氣。

    “我以後不想再叫你師父了，我幹脆叫你老頭兒的了，明石老頭兒！”他如今又開始計較起來先前的師恩情分，明石散人為他做了這麽多，他卻因為一點隱瞞欺騙全都拋到了腦後。

    “隨你的便吧，該教你的為師一樣都不會少教你。”明石散人今天出奇的心境平和，叫陸曲直感覺到詫異，這照往常早該撿起小木棍敲自己腦門兒了。

    難不成自己叫他太過失望了？

    “老……師父，”話到嘴邊又轉成了師父，明石散人眼下的神態太過蕭條落寞了，落寞得陸曲不忍再忤逆傷害他，“為什麽我重開經脈重新溝通了三宮，可我的泥丸宮中卻仿似有了一層薄膜，阻攔著我進一步的查探啊？仿佛我識海深處更廣闊的世界被封閉了，你所說的那個藏在我泥丸宮的養火鼎也沒有看到。”

    “唉……”明石散人幽幽一歎，像是想起了什麽不願提及的前塵往事，緩緩為陸曲解說道：“你下山這麽久了，還沒有看明白嗎？這外麵的天地在不斷的經曆劫數，龍漢初劫，龍鳳麒麟三族稀世；巫妖大劫，巫妖兩族沒落；封神之劫，道祖門下開始隱居幕後，氣運西傳。”

    陸曲靜靜的聽著明石散人講述著這遙遠的故事，等待著他下一步的解答迷惑。

    “封神之劫之後又過了八百餘年，一直到百家沒落，先秦初年，天地再次曆劫。這次劫數被稱之為絕仙之劫，這次大劫就是從秦始皇焚書坑儒屠戮百家為始，到萬年之後佛教東傳借道成仙為終。”

    說到秦始皇焚書坑儒、屠戮百家之後陸曲已經開始捏緊了拳頭，迷惑的解答已經變得不重要了，重要的是這一段心酸的令人發指的秘辛到最後的發展。

    “任刑罰以為治，信小術以為道。遂遂燔燒詩書，坑殺儒士。”明石散人引用《戰國策》一言，情緒也開始變的激動起來，語氣有些顫抖。

    “真正的絕仙之劫在先秦嬴政在位三十四年就已經基本完成了，九州仙道已經開始徹底的傾頹沒落，天地失衡，氣運蕭條，冥冥之中就開始有一層迷霧漸漸的遮蔽天機。秦漢之後九州修士在無人能夠得道成仙，隻能在破碎的天地之中，灰暗的山河之內渾渾噩噩的度過一生。”

    明石散人微微顫抖的手指指著陸曲的頭頂，他還是頭一次見他情緒如此的激動，看來先秦犯下的罪行實則已經到了人神共憤的地步。

    “你泥丸宮內那一層繼續阻擋你前行的薄膜，就是那一層遮蔽天機的迷霧。而後萬年凡人之間所謂的皇權法製在不斷的爭鬥之中，繼續對這片飄搖的山河大地造成傷害，億萬生靈慘死於戰場，九州氣運越發的蕭條，那層遮蔽天機的迷霧也就越發的深厚。”

    明石散人喝了一口茶水，潤了潤幹渴的喉嚨，未曾咽下的茶水就順著他激昂的話語噴將出來。

    “直到一千年前，佛教東傳，荊州內方山上定下通天浮屠塔，九州修道之士才能假借佛道氣運，衝開那一層迷霧，重新體悟仙道，感悟天機，讓道家仙法重現人間！”

    這一段沒有過多的話語修飾情感，陸曲卻能從明石散人那激昂的話語中，體會到他字裏行間對先秦罪行的怒叱，對九州修士難以修仙的心酸，對堂堂仙古傳承的道家中人卻要假借別教氣運修道成仙的不齒和無奈。其中還有一絲九州我輩不服天地不懼劫數，勢要與天地劫數相爭氣運的壯誌和豪邁。

    陸曲被他的情緒感染了，遙想先人抗爭天地大劫，一代一代的有識之士作出的流血和犧牲，鬥爭和努力，定是一段壯誌淩雲悲涼豪邁的史詩。

    不知不覺潸然淚下。

    “你之所以還不能打開你泥丸宮裏的迷霧，一是你還沒有天心合道，真正的融入到外麵的世界中去，二是你還沒有真正的在這層迷霧之上打開一道屬於你自己的仙門，沒有真正的邁過那個門檻。”

    明石散人真正的解開了他心中的迷惑，看著陸曲還是不太明朗的眼神，他繼續解釋道。

    “如今所謂的借道成仙，在渡過了佛家所假指的外道修行之後，想在真正的仙道之中求索，第一步就是開仙門。借道成仙的五個境界，第一境就叫做仙門。這才是你登仙台的第一個石階，邁過了九層石階之後，你就會進入下一個大境界，道印境。再之後的三個大境界，分別是法華、渡劫、化城，每一境都與先前一樣有著九重天之分，隻有邁上了化城境的第一台石階才算是真正的成仙得道。”

    明石散人精細恰當的比喻，陸曲聽了已經漸漸的明朗，說完這些他又補充了一句。“如今世人把化城境界的得道修士稱之為小乘仙，按照佛家大乘佛法和小乘佛法的經義區分，小乘仙說的就是已經能夠自我超脫，跳出輪回的仙人了。”

    “那是不是還有大乘仙？”陸曲驚疑的問道，他總感覺在化城之上還有更深遠的仙道境界等待著探索。

    “那就不是你眼下該考慮的事情了！”明石散人微頓，轉身看著他，平淡的說道：“你仙師交給你的重擔，就是讓你將雲夢山裏的鬼穀家重新接引回世間。你之前的修為被廢，如今修為尚淺，也許等你開啟了小乘仙之上更高的境界，才能撬動這天地乾坤的一腳。眼下你跟著我安心修煉就是，不要想的太多。”

    陸曲的目光沒有太大的變幻，他知道明石散人曾經偷偷的潛進他的識海深處查探，知道了仙師托付的重擔是什麽並不稀奇，他也不疑有他。

    眼下兩人把話說開了，自然不會再心存芥蒂的互相提防，明石散人說得對，眼下他該做的就是一心修煉，爭取早日踏上更高的境界。

    心中的迷惑解開了，陸曲就準備出去清洗一下自己的身體，渾身汙垢油油膩膩的並不好受。今日重開經脈，溫養三宮修複精元，消化今日聽下的東西，這些足以讓陸曲好好沉澱幾日了。更進一步的修煉，並不急於一時，所謂欲速則不達，陸曲的心性還是極為通透的。

    明石散人也沒有再留他的一絲，揮了揮手，顯然他也有些疲累了，從懷裏拿出三個瓷瓶來，對陸曲說道。

    “這裏有三顆丹藥，對溫養修複你的三宮有著很大的助益，你每隔十日服下一個，先黃後紫再青，分別對應著你的上中下三宮。一個月之後，你的修為就能恢複到煉神還虛的境界，到時候就能想辦法為你叩開仙門了。”

    陸曲結果瓷瓶，恭恭敬敬的拜謝師禮，凝神上宮，默念口訣，從小世界裏退了出去。

    人走茶涼，陸曲已經去了半晌，明石散人依舊站在桃枝之下，落寞的不知道在想些什麽。

    “希望這一次，能成功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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