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章

    柳燕樓的三樓樓梯正對著的是一道幽廊，幽廊隔著兩層薄紗，一粉一青，兩頭是兩道朱閣小門，裏邊就分別是柳燕樓花魁金姑娘和沐姑娘的閨房。

    空氣中彌漫著混雜的香氣，全都是女人身上的胭脂味兒。這兩個柳燕樓的花魁都是賣藝不賣身的清倌人，手底下甚至有四五個服侍的丫頭，在百裏鎮這種小地方可以說得上是極高的待遇了。

    幽廊裏混雜的胭脂香味並不難聞，陸曲深嗅了一口氣，在左手邊的朱閣裏有一絲若有若無的熱氣傳了出來，四周卻靜得出奇。

    “是水汽。”陸曲沉下眉頭，走到左手的朱閣前推了推門，門閂被反插著。

    “誰？”朱閣裏傳來一個女子的聲音，呆著一絲驚恐的疑問。

    陸曲眼下心裏有一股冷火，性子已經變得急切冷厲起來，手腕微震，真氣就順著掌心炸在了花閣門上。

    “蓬”的一聲，梨花木的鏤紗門被他一掌震斷了門後的木栓，兩扇門板框的一聲砸到了背後！

    屋內熱氣蒸騰，朦朧之中有一層薄薄的沙幔蒙住了裏閣，透過紗幔能看到一個瑩瑩玉白的軀體正在一個大木桶裏沐浴。

    女子花香，美人沐浴。陸曲如今卻一點欣賞的念頭都沒有，在這間屋裏他已經微微撲捉到了寧亦心留下的氣息。

    “你是誰？為什麽闖進來！”女子一聲嬌叱，但是明顯有些中氣不足，陸曲雖然看不到她眼下麵若寒霜的臉，卻完全聽得出女子在強裝著鎮定。

    陸曲沒有直接闖入那層紗幔之後，緩緩地向前一步步走去，手裏的長槍也被他別在了身後。

    “她在哪兒？我對她沒有惡意？”

    “什麽她？我完全不知道你在說什麽……”女子強裝著一副渾然不知的模樣，看著陸曲還在一步步逼近，厲聲說道：“我不管你是什麽人！我請你馬上出去，我想你不會看不出我現在在做什麽，我不期望你是個正人君子，但你再往前走，我就喊人了！”

    陸曲冷冷一笑，“要是喊人有用的話，我就不會在這裏了。”他已經貼近了那層紗幔，能看清女子皓麵素婉的容顏，裸露在外的肩膀如同冰肌玉骨泛著出水的熒光，再往下瑩然玉兔就沉在了鋪滿花瓣的熱湯之中了。

    女子回護著自己的身體，眉頭緊緊地蹙在了一起，麵對眼前的狀況她已經完全不知道該怎麽去應對了。陸曲注意到她的浮身的花瓣湯裏，咕嘟咕嘟冒上了一層氣泡。

    女子的臉霎時間由白轉青。

    “得罪了，我沒有惡意，我隻是來救她走。”陸曲把槍朔在背後，伸手就撩開了那層紗幔，不顧女子的尖叫把手探進了木桶裏。

    入手綿軟玉縷，卻隔著一層濕答答的衣服，陸曲知道自己沒有猜錯，直接彎腰從玫瑰花湯裏撈出一個人來。

    一個渾身濕透，錦衣華服的俊秀小生滾進了他的懷裏，他的臉色蒼白如紙，俏兮兮的大眼睛也虛弱的合成了一條縫，衣衫下擺正滴滴的留著嫣紅的血水。

    陸曲長呼一口氣，她應該隻是中了迷藥，其實並沒有受傷，那滴滴的血水，應該是……應該是她的天葵……

    懷裏的人正是女扮男裝潛到青樓裏的寧亦心，想不到竟然躲進了花魁的浴桶裏逃過一劫。

    心中的石頭落地，陸曲歉意的對著女子一笑，被他橫抱在懷裏的寧亦心柔若無骨的掙紮了一下，眼睛轉向那女子，虛弱的說道。

    “他是來救我的，你不用擔心。沐姑娘謝謝你了。”

    浴桶裏的沐姑娘隻是近乎呆滯的點點頭，烏黑的眼睛一動不動的盯著那個男人的臉。直到他抱著寧公子走出門外，消失在她的視野中之後，才發現大門還敞開著，自己還光著身子。

    忽的一陣過堂風吹過，沐羅裳嬌弱的雙肩不禁打了個顫，披上衣服，瑟縮的在香榻上蜷起了雙腿，下巴枕著自己的膝蓋，今晚發生的一切又在腦海裏走馬燈似得過了一遍。

    從那種似真似假的發生在自己身邊的事裏醒轉過來，她才發現樓下又恢複了一絲喧鬧的氣息，似比從前安靜了許多，也就好似剛才那個麵如冷刀，手持銀槍的男子，仿佛來過也仿佛沒來過。

    屋子的朱門還開著，她起身關了，沒有再喚服侍的丫頭過來。

    陸曲一路把寧亦心抱回了客棧，她眼下渾身沒了力氣，意識也昏昏沉沉的，躺在他懷裏似睡非睡的眯著。

    “去我房間吧，現在把你一個人放下我不放心。”陸曲低頭對懷裏的人輕聲說道。

    寧亦心聲若蚊輕的嗯了一聲。

    踢開門，把寧亦心放在床上，又把油燈點上，不大的房間裏亮起了幽幽的黃光。

    半坐在榻上，陸曲伏身問她，“你見過那個凶手了？”

    “嗯，”寧亦心蹙著眉頭輕輕說道。

    陸曲把她臉上濕溜溜的頭發捋到一邊，“你眼下中了迷香，不過我身上沒有解迷香的丹藥，你隻能好好休息一會兒了。”他不放心把她一個人放在這裏，所以他也就不能離開為她去找解迷香的丹藥了。

    “我身上有。”寧亦心虛弱的說道。

    她先前發現自己中了迷香之後，就已經晚了，凶手已經到了她的麵前要對她動手。好在她修為尚可，迷香一時半會沒有徹底的令她喪失神誌，強提真氣跟那凶手對了一招，借著出其不意的機會就找地方躲了起來。

    不過中了迷香之後強行運功，反而會加速迷香發作的時間，她躲到沐羅裳的房間裏之後就已經沒有力氣再服下解藥了。

    之後的一切就全憑沐姑娘的機智和幫助，把她浸在鋪滿花瓣的浴桶裏，巧妙地掩蓋了她的氣息，凶手又不敢大張旗鼓的作祟，這才化解了她這一場危機。

    “哦？”陸曲眼眉一挑，語氣裏帶上了幾分擔心的埋怨，“你說你明知道凶手有可能去你在地方，明知道凶手可能慣用迷藥，你卻還不謹慎點，我叫衙門裏那些捕快含上閉氣丹，你自己就不會也含一顆嗎？你是豬腦子嗎？”

    寧亦心被他說的秀眉一皺，可是眼下身體實在是沒有力氣讓她去氣哼哼的反駁他幾句，用了全身力氣才把頭扭向裏邊，丟給他個濕漉漉的蒼白側臉。

    這麽個小姑娘，陸曲也不忍心再說她了，緩聲輕言細語的說道，“好啦好啦，好在你沒有受什麽傷，你身上的解藥在哪兒，我給你服下。”

    陸曲問完，寧亦心卻是半天不說話，露出的側臉上浮上了一層紅霞，挨不住陸曲一直盯著她的目光，文語羞澀的說道：“在我的……懷裏。”

    陸曲手指頭一顫，已經確認她沒有出事了，陸曲心裏的那股急火也就熄了，眼下聽到自己要把手探進她的懷裏給她取藥，心裏一下就又敲起了小鼓。

    遊移了半天，陸曲決定學著寧亦心平時那種若不關己的樣子，一邊把頭扭向一邊，一邊把手衝著人家姑娘的懷前深了過去。

    “你！你別亂摸！你看著！快點！”

    陸曲能感到自己走路的兩根小手指頭，仿佛攀上了一個小山丘，軟軟的。躺在床上的寧亦心已經臉色漲得通紅，羞怒的一連幾個急斥，卻因為身上一點力氣都沒有，喊出來的急斥也跟蚊子叫是的尖細。

    不但沒有威懾力，反倒還有幾分銷魂……

    陸曲麵色尷尬的縮回手，扭過頭來幹巴巴的看了她一眼，抱了個拳，“咳咳，事急從權，得罪了寧姑娘。”

    說著就快如閃電的把手探進了寧亦心的懷裏，慌亂窘迫的從裏邊抓出個小瓷瓶來，絲毫沒注意到底下的玉人在他抓東西的一刹那，微微有些顫抖。

    寧亦心羞惱異常的咬咬銀牙，“不是這個！”

    “啊？”陸曲膛目結舌。

    “這是給我師父的！”寧亦心真恨不得找個地方鑽進去，自己堂堂一個峨眉劍呂的名門仙子，竟然被這麽一個男人把手探進了懷裏，可恥的是自己眼下渾身都是濕透的，衣服粘在身上，男人的手勾勾手指都好像勾在自己的身子上一樣。

    更可恨的是，這男人還抓錯了，還要再抓一次！

    “你！你在抓一次！”寧亦心話說出口，就察覺到了自己話裏的歧義，狠狠的一咬銀牙，索性根本就不去多嘴辯白了，隻是臉頰上的紅暈瞬間擴散到了脖子根兒。

    “啊？哦！哦~”陸曲訕訕的應了一聲，就又自認為快如閃電的從寧亦心懷裏抓了個小瓷瓶過來，嘿嘿嗤笑的掩飾尷尬。

    “嘿嘿，你們峨眉劍呂這麽窮了嗎？連個小乾坤袋都沒有……”

    寧亦心的眼睛裏都要噴出火來，瞪著他一字一句的說到，“我就是讓你拿我懷裏的小乾坤袋！”

    “啊哈？”陸曲訕訕的看著手裏的小瓷瓶，尷尬的咧了咧嘴，“你怎麽不早說，這些東西都放在小乾坤袋裏不好嗎？”

    “並不是所有的東西都能放在小乾坤袋裏好嗎！”寧亦心憤憤地說到，她覺得自己已經被這個無恥的家夥氣的有了幾分力氣。

    陸曲偏開頭木木的摸了摸自己的後腦勺，他倒是聽說過有的靈丹或者是法器，並不能放在小乾坤袋裏，因為有些有靈性的東西要一直跟外界的氣息溝通，不然會失了法效。

    這麽看來葛老頭給寧亦心師父煉製的丹藥，也不是簡單的凡品。

    不過眼下不是想這個的時候，已經是第三次伸出自己的祿山之爪了，陸曲甚至都覺得自己都有點駕輕就熟了。手底下的寧亦心卻好像接受淩遲一樣，偏著腦袋緊閉著眼睛，眉毛皺成了一團。

    好在這一次很是順利的把寧亦心懷裏的小乾坤袋拿了出來，放在她手邊，寧亦心隻是勾了勾手指就從裏邊取出一個小白瓷瓶來。

    陸曲拔開紅塞，倒出一顆丹丸來，在藥宮山腳下耳濡目染了這麽久，陸曲雖然不認得這個丹藥的名字，但看上邊一圈瑩白的光暈，就知道這應該是一顆一品靈丹。

    “這是一品的浣毒丹，隻要不是太厲害的毒藥都能解。”寧亦心輕輕說道。

    “我喂你服下。”陸曲把手抄在她的脖頸下，捏著浣毒丹輕輕的塞進了她的朱唇裏，半托著她的身子，讓她枕在自己的腿上，柔聲問她，“要水嗎？”

    寧亦心搖搖頭，“不用了，浣毒丹雖然解一般的毒不成問題，但是迷藥終歸跟毒藥還是有點區別的，我可能還得睡一會兒。”

    “嗯。”陸曲輕輕的點點頭，經曆過剛才那一陣尷尬，他眼下更覺得這姑娘讓人心疼了。

    師父練功走火入魔，師門的境況每日愈下，碩大的一個門派托付到她一個不過二八年華的小女孩身上。還要孤身來往幾千裏路，從梁州跑到雍州的南殤山為師父求藥，其中經曆了多少磨難，恐怕全被她這個小姑娘掩蓋在了她時而冷若冰霜時而俏皮可愛的外表之下了。

    女扮男裝，也許不過是她在這孤零零的江湖裏對自己的偽裝和保護罷了。

    若是深具男兒身，她的苦也許會少一點，那也就跟如今的自己更像一點。

    他的手不自覺的撫上了她的臉頰，抬頭望著外麵的沉沉的月色，是啊，她如今的遭遇到跟自己有幾分相像。

    感受到撫在自己臉上的溫熱手掌，寧亦心莫名有些心安，今天算是又經曆了一場有驚無險的劫難，她也渴望自己孤身行走江湖的時候有個人能撫慰一下她零落疲苦的心靈。

    哪怕隻是片刻的慰藉也好，血色慢慢充盈了一些的朱唇輕輕的動了動。

    “我的意思是，我睡著的時候你不要走。”

    “嗯……”陸曲輕聲應了一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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