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九章 東方青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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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大羅天闕
天色淒清,澹澹飛星正回旋飛轉。熒熒斜照,湖藍之影風吹仙袂飄飄舉。
他裏拿著一束梅花,正巧星風拂過,亂紅飄散,茫茫藍內幾瓣紅,皆落在他的發上、肩上。
照君的藍袍在風搖擺,與發絲糾纏,藍黑交疊,海浪一般。忽聞仙鶴泣,振翅高飛星子散,軋著露水的星子沾濕了那清寂的身影,一片星海清淺就像是從他懷傾瀉。
他正眺望星海遠處,卻有一女子輕飄飄地落在他背後,輕輕腳地靠近。
她本想來個出其不意,誰料走到一半,就聽見照君道:“何故要這許久?”
一雙眼睛晶瑩剔透,眸球烏靈閃亮,她嘿嘿一笑,“兄長托搖光辦事,搖光自然不會耽誤。”她努了努嘴,十分不滿的情緒,“隻是歸途遇著了一個掃興之人。”
“何人敢惹你生氣?”照君依舊背對著她,隻微微轉過頭去,他愣了片刻,“如何把這盞燈給拿來了?”
搖光一盞八方宮燈(1),畫屏所繪醬紫藍霧花。從一粒小小的淨子,變換出一幅幅由盛轉敗的唏噓。燈內有一團火焰,映出詭異的紫色。
她將宮燈提高些,左撥弄幾下,玉石相撞玲玲作響,“這八景宮燈本是兄長之物,是五哥死皮賴臉討去。他在碧落塢與人約賭,把宮燈輸給了齊月仙君,那齊月仙君轉而把燈獻給了太清道祖。倘若是他老人家留下這燈,我也罷了,隻是方才去清天,卻發現宮燈竟在炳靈公上。”
照君聽完她的長篇大論,淡淡笑道:“所以你是為了搶奪宮燈才耽誤這許久?”
搖光噤聲全作默認,照君風輕雲淨的調子,“你與他去計較甚麽?”
搖光偏著腦袋,捶胸頓足道:“要不是因為瑤姬無理取鬧,兄長又怎會去冥界。瑤姬是他族妹,我自然也容不得他。”
照君輕笑過後,拂去肩上的花瓣,轉過身子,“去冥界是我自己的選擇,與他們無幹。”
“還有那天帝,和東王公、西王母他們夫妻倆同個鼻孔出氣。酆都大帝千年而一替,兄長又不是永不回大羅天,兄長前腳走,他後腳立馬命扶桑帝君執掌四時變化,役使雷電鬼神,這口氣我斷是咽不下。”
“你知道我向來不在乎這些。”
搖光扯了扯他的袍子,白脂般的皮膚,在星光的散射下熠熠生輝,彌漫著仙氣,“兄長,我知道你不在乎,隻是你不在乎久了,別人就騎到你頭上來了。”
照君冷笑一聲,“先不管他們有沒有騎到我頭上,我讓你查的事可有答案?”
搖光的眸子一閃,踮起腳俯在照君耳邊悄悄說了一句話。照君聽完,靜默少刻,視線落在了紫光雀躍的宮燈,輕歎一聲,“把燈給我,你留著也沒用。”
而若耶這邊,她隻有日,本來想和白璃打個招呼,不巧他被羅酆鬼帝遣去做事了,從玄澤那拿回血玥劍,簡單收拾了下就上路去往桃都。
穿過桃都,行了大半日,她來到姑逢山。她站在山峰左顧右盼,霞光縹緲,采色飄飄,飛禽隱現祥雲裏,嘶鳴之聲韻長。姑逢山沒有紅花綠葉,多的是各色玉石,金光璀璨。正納悶姑逢山的寂靜,身後聽得幾聲雁鳴。
奇怪,大雁不都是在天上飛麽?如何聲音是從背後傳來?
若耶轉過頭去看了眼,亂石穿空旁,有一隻長著翅膀的銀狐。她認出銀狐便是獙獙,趕緊拿出在桃都才買的鰩魚肉,據說是獙獙最愛吃的食物。
果不其然,這隻獙獙見著鰩魚肉很是開心,將肉盡食後,它的體型倏然變得巨大,前肢微微彎曲,銀亮的腦袋朝著若耶點了點。
若耶扒著獙獙的脖子,輕鬆地坐到它的身上。獙獙仰脖長鳴,朝天展翼,迎風而翔,兩下便把她帶去了極遠的地方。
個時辰後,獙獙收翅落地,馱著她又奔跑了半日,一直將她送到合虛山。合虛山腳流水汩汩,有成群結隊的五采鳥從水麵飛過,五彩之羽紆朱曳紫,湛藍的天空瞬息被渲染出一道胭脂霞痕。
合虛山有著六界罕見的奇景,因其乃日月所出之地,夜幕降臨之際,月亮便會占據大半星空,將整座山照成一片銀白。極致的美,遇上了圓月十五,又是另一種欲仙欲死。
若耶雖醉死於奇景,但心所掛為照君取酒一事,略略在青石旁坐坐,騎上輕盈的五采鳥,鬆軟羽毛的觸感,令她酥了一路的疲憊。
再度回望那占據半邊天的圓月,蒼茫的群山,蜿蜒的流水,恍如一段綺羅美夢,直抵內心柔軟的深處。
一路上,五采鳥撥雲弄霧,方向也是變化多端,直繞了一夜,若耶已經完全分不清東南西北。
不帶減速的五采鳥突然慢了下來,出人意料的一舉差點沒將若耶甩出去。她心有餘悸地坐穩身子,拽著羽毛整個人隨著五采鳥往下傾去。
厚厚的雲霧逐漸淡去,眼下之景也慢慢地露出了它的真麵目。遙望四周,青山綠水環抱,馥鬱芳香撲鼻,放正視線,遠遠見著一連綿被紫氣環繞的高山直插雲霄。
方圓萬裏間,淺金色的陽光從纏綿的雲朵絲絲縷縷地投射下來,紫霧隱著金光,唯美如幻象。
若耶感慨青玄之美,真不愧為仙界聖境,這樣的地方待了,哪怕是凡人也可以長命百歲罷。
五采鳥隻將她送到青玄外側,之後的一大段路還得靠她自己翻山越嶺。青玄周邊雖陡峭,好幸每座山都鋪了青石子,走起來倒很方便。若耶花了大半日翻過座山,放眼望去,深藍的晶瑩溪流蜿蜒至遠方,碧水淙淙,雲水連天。
河岸處,有一種花大批大批開著,遠遠就像是血所鋪成的地毯,紅的似火,似河流。她認得花乃彼岸花,隻是迷惑地獄之花如何會出現在青玄。
她摘下一朵,都未來得及離開泥土,花已萎。忽然狂風潮湧,一連吹翻岸邊數百株彼岸。若耶暗叫不妙,轉身所見一綠珠大鳥,那鳥黃紋而白首,赤足而直喙,凶悍至極,速度之快。
她祭出血玥,無奈劍未出鞘就被大鳥的利爪奪去,大鳥飛離數尺將劍扔出,若耶隻得眼睜睜地看著血玥沉入河底。
解決了血玥的麻煩,大鳥回身就往若耶飛來。她一個激靈,扭頭就跑,背後風力愈急,她的心就越亂。就像被個無形的大石壓著,嘴巴不停地顫抖,腦裏一片混沌。
隨著呼吸越變急促,腳下的步伐也愈發快,周圍之景忽然模糊,隻見一道虛影,那隻大鳥就被她甩得老遠。
若耶捂著胸口喘了幾口氣,調整內息,淡定地看著大鳥在遠處癲狂。此景絕不陌生,無間地獄就有過一次。如醍醐灌頂,她大夢初醒,想必這就是飄!
眼見大鳥咫尺距離,她照著感覺再飄一次,輕鬆地甩了大鳥一次又一次。飄走雖可逐電追風,卻極費體力,幾個回合,若耶就力不從心了,直被大鳥逼到岩壁。
前有追兵,後無退路,迫在眉睫之際,枚海棠鏢從天而降,直接將那大鳥刺穿,牢牢地釘在岩壁上。血漿四濺,混在泥土。
大鳥作困獸鬥,強勁的翅膀撲哧幾下,將自己連皮帶肉地從岩壁上扯了下來。若耶惡心滿目瘡痍的血絲皮肉,殊不知身後早已落下一抹青影,
“小紅衣。”若耶聞言一驚,喜出望外地往後一轉。如玉的模樣,清水般的目光,嫣然巧笑間,香含秋露華。
雲煙似的墨黑長發,青白色的精美袍服,像是一枝端坐在雲台的澤芝,遺世獨立,清淨自然。
“禦溪仙尊,你怎麽在這?”若耶迎上去,這樣近才看見蘭禦溪的額間多了一抹銀色忍冬紋。
“青玄出現妖氣,我閑著沒事就出來瞧瞧,沒承想又救了你一次。”蘭禦溪笑著,心裏卻奇怪短短半月,若耶的戾氣已淡了五成。
“妖氣?”若耶指著岩壁,空留一灘血水,早已不見大鳥蹤影,“它何時消失的。”
“就在剛才你我說話間。”蘭禦溪長袍覆,隻露半截劍身,楊袖橫放血玥於前,朝著劍抬了抬下巴。若耶心神未定,接過血玥惋惜道:“竟讓它逃了,適才追我可起勁了。”
“這鼓(2)生前就不安分,任性殺了葆江,後丟了性命,沒想到死了還是喜歡惹是生非。”
“哦,他就是鍾山神之子,鼓!”
蘭禦溪頷首道:“也不知它哪來的力量,把青玄的結界都給破了。對了,你來青玄做甚麽?”
“北帝君讓我來取梅子釀。”
蘭禦溪橫著眼,眉間有情緒起伏,負側立,“就算要派,也派個靠譜的來,讓你來拿算甚麽,他豈會不知你根本就過不了青玄的結界?有些時候,我是真搞不懂他心裏到底在想些甚麽?”話雖這樣說,他還是領著若耶上了青玄山。
青玄山上臥著一張八卦圖,晝夜不息地順向轉動。八卦圖上方有規律地漂浮著十二座大小不一的仙島,每座仙島散發著五光,並且每種五光都是不一樣的。
蘭禦溪直接帶著她飛往一座紫光為主的小島,那是微涼殿,為青玄仙尊所屬。
精美朗清的花堂,安靜閑適的書齋,幽僻小巧的風亭月榭。前方有女子,年可十四,衣彩繡衣,垂雙髻,唇色朱櫻一點,容色婉娩。
女子福身,“師叔,太師尊遣弟子來問,是何妖物闖入青玄?”然而她看見蘭禦溪旁邊的若耶,神情變得很不自在。畢竟青玄境內出現鬼魅,這是前所未有的。
蘭禦溪道:“不過是闖進了一隻笨鳥,你去告訴太師尊,叫他老人家不用為此等小事分心。”
“是,弟子明白。”
若耶聽完他們的對答,輕聲道:“仙尊有師尊?”
蘭禦溪點首,“有,我師尊是青華大帝。”
青華大帝於若耶並不耳生,千年前就是他,將囂張六界的詭珠困在離恨天,應當是個十分厲害的人物,“哦,我知道他。”
蘭禦溪並不問其原因,望了她一眼,勾起嘴角笑了笑,“那你可知,北帝君為何不來青玄?”
蘭禦溪所問高深莫測,若耶自然不會明白。不過話說回來,照君是對她說過他不方便來青玄,至於是怎樣不方便,難道還有故事不成?
“是因為來青玄過於麻煩?”青玄位於東極長樂界,屬於六界最東邊,都到了大荒境內。一路的顛簸都快把她的心肝脾肺腎給顛出來了,還真擔心能不能在日內趕回酆都。
兩人走得慢,踏入一座花園,蘭禦溪拿起石桌上的一杯酒,酒浮著幾片花瓣,他將花瓣吹到一邊,輕啜一口酒,“他和我師尊關係不合,兩人一見麵就掐,細算下來,已經上千年不曾碰過麵了。”
若耶的嘴角有些抽搐,這個故事,怕是再過千年她也猜不透罷,“這是為何?”
“信仰不同。”
青華乃太乙救苦天尊,光聽這名號就能知道他大慈大悲,關愛六界。也就是因為這一點,才和堅守“蒼生茫茫,然與我何幹”這一理念的照君合不攏。
青華不滿照君於除魔衛道一事不屑一顧,認為是他失了神的本分。而照君就覺得,看似滿口慈悲,不過是為掙蒼生口碑,虛以委蛇。
一個言語迂回婉轉,卻句句帶刺。另一個說話做事從不留後路,獨斷獨行。漸漸地,兩人從一開始的貌合神離,發展成現在的水火不容。
“北帝君和青華大帝相識很久了麽?”
蘭禦溪嗯道:“那日子太長,我算不清。兩人皆是先天太極界()尊神,師尊是東極青華大帝,北帝君是北極紫微大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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