視角——我

    “我……【這麽做，有什麽錯】？”

    他的聲音空虛地回蕩在門廳之中。

    啊啊。我內心不禁感慨。

    這人從一開始就壞掉了。不，或許不是那樣。但不管過程如何，現在的麥奧·布裏西桑·克萊涅爾斯已經瘋了。此刻他眼中的確信甚至超越了得到神之啟示的信徒，他的告白是那樣的純粹。

    所以，我不理解他。

    “我、我認識她很、久了。明明認識很久、了，明明我才是最了解她的的人，但我卻不認識那樣的她！”

    她指的是誰呢。

    是原本的黃金姬蒂婭德拉嗎。

    還是跟隨黃金姬的女仆卡莉娜呢。

    我不知道。

    “……所、所以，哪怕隻有一、一點也好，我想要搜集她死前留下的痕跡。”

    然後，他在泉邊見到的卡莉娜，恐怕正在為逃離拜隆卿身邊做著準備。

    “我追問她、然後、嚇了一跳。因為卡莉娜說、說她就是黃金姬。我、我一時間都沒有、相信她，不、不過，你們知道、那時我有多高興嗎。因為、因為！就算蒂、蒂婭德拉死了，黃金姬也、沒有死！那份美、沒有絲毫損傷！”

    麥奧喊道。

    口吃也無法阻礙他傾瀉出內心的想法。被灰姑娘的術式帶來的奇跡所魅惑的他，正是訴說著這偉大福音的傳道士。

    我不理解。

    “但、但她卻說、要逃走。從拜、拜隆卿身邊逃走，還要帶上白銀姬和蕾吉娜逃出雙貌塔。她還、還說，麥奧幫幫我。”

    對她來說，麥奧理應是值得信賴的青梅竹馬。

    如果是被他發現了，那他一定會伸出援手，正因為這樣想，她才向他坦白了一切。然而，麥奧的想法不一定會和她相同。不，應該說方向（向量）完全相反——

    “怎麽能……怎麽能、能允許這種事發生？！她就算是死，也、必須要取回那份美！就、就算殺了她，我也一定、得把她留住！白銀姬的研究、也必須要繼續下去！因為，我、我們已經看見終、點、了。既然已經收獲了、果實，就必須繼續前進！作為魔、魔術師，非這、這麽做不可！”

    “是嗎？”

    我終於不禁出聲問道。

    “你真的是這麽想的嗎？”

    “什、麽……？”

    我環視周圍的眾人，幾乎每個人的臉上除了對麥奧的厭惡外，都沒有對他的言論表現出否定的態度。

    “『就算犧牲青梅竹馬也要實現願望』——你們認為是理所當然的嗎？”

    沒有人回答。原來如此，看來我說對了。

    “你——們——他——媽——的——都——是——白——癡——嗎——！！！”

    我頭一次發現口中的話能與內心反應如此契合，但現在我已經不管這些了。

    “一個個的一個個的……你們的腦子是不是有問題啊！？就為了一個美而去殺了青梅竹馬？就為了一個虛無縹緲的『根源』而對這種行為保持沉默？什麽啊這是，要不是現在這樣我真想看看你們的心裏到底想什麽！！”

    是因為這幾天發生的事嗎，還是周圍的環境帶給我的壓力。我和『我』都在不同方麵上積累了同樣的感情。

    而我現在正將我們的感情宣泄出來。

    首先是『我』——

    “太奇怪了吧！這裏的人都不是人間失格的殺人鬼——大叔拚命調查案件，這對姐妹也對她們的家人的死感到悲傷，每個人都有血有肉——但為什麽現在沒有一個人來【承認】殺人的罪啊？殺人是不對的啊！！！”

    啊啊，感覺到周圍的人正在看著我。

    有的在憐憫，有的在驚愕，有的嘲笑，有的感歎。

    為什麽這樣的人會在這裏——他們大概是抱著不同的感情心想這句話吧。我也一樣。等說出口才發現原來『我』真是天真的夠可以的，是因為受那個家夥的影響嗎？不論如何，能說出這句話真令人羨慕。

    所以，要劃分界限。

    我轉身俯視依舊坐在地上的麥奧。

    “——說實話就我自己而言對你這種行為隻是感到厭惡就是了。”

    “啊、啊？”

    “就拿我為例吧——雖然沒有用你們所說的魔術什麽的，但這幅身體也是通過無數次改造與被殺中誕生出來的，即使最後沒有達到目標。”

    “你、你在、說、什麽？”

    “也就是說像這種為了追求某樣東西而去跨越道德底線的行為我覺得沒什麽幹奇怪的，畢竟這種人在我們這裏也有的是。”

    在門廳的黑暗中，麥奧的眼神動搖了。

    就像迷失方向的孩童被指明了救治之路一般，他的笑容中帶著天真的殘酷。

    “既、既、既然如此、”

    “既然如此——為什麽那時【沒有對其他人出手】呢。”

    我直接問道。

    “什、麽——”

    “就是那次晚會啊。明明有那麽多美女，為什麽沒有用藥把她們拐走？明明有那麽多『實驗素材』，為什麽就那樣讓她們安然無恙的走了？在失去黃金姬的的情況下，不是應該抓緊生育另一對雙胞胎以防後患嗎？比起回去再找，直接將某個美女抓起來不是更有幾率生出質量優異的『原石』，為什麽你沒有做？”

    周圍的魔術師們都瞪大了眼睛，好像在說，這個男人在說什麽胡話。

    但很遺憾，我沒說胡話，這是我從知道真相就一直抱有的疑問。

    “幫派問題？那算什麽？資金不足？沒有影響。家破人亡？不足掛齒。失去性命？有何不可？在自己絕對要追求的事物麵前，任何東西都可以拋棄。任何感情都可以舍棄——話說當初你接近萊妮絲的時候就該出手的，因為當時我和格蕾都被騙過去了。”

    麥奧的嘴像金魚一樣一張一合著，似乎下一秒就會吐出氣泡來。

    “——怎、怎、怎麽會、有這麽亂來、”

    “亂來？哈！不過這種程度而已。”

    我回想起在實驗室的時光。以及在那地獄的對麵，那些對摧殘生命沒有任何躊躇的科學家。

    不留尊嚴。

    不持節操。

    不留牽掛。

    絕不低頭。

    “因為沒有這麽做，所以你輸了。”

    因為不敢這麽做，所以你才會跪在這裏。

    “你根本不配追求「美」。”

    我注視著茫然仰視我的麥奧。

    “你不過是個惡心的變態罷了。”

    帶著私人感情的——斷罪。

    還存在疑點，還有沒搞清楚的事。

    但是，斷頭台的利刃落下的聲音，傳進了每個人的心裏。

    在再次回歸了寂靜的月之塔的門廳中，我看向白銀姬。

    “為什麽要包庇他？”

    “……”

    白銀姬的表情在麵紗下還是無法看清。

    但是，她終於開了口。

    “……其實，我們本該在今晚和卡莉娜會合，然後一起逃走的。如果麥奧沒有殺掉卡莉娜的話。”

    “那麽，為什麽還要？”

    “因為在她喜歡麥奧。”

    沒什麽意外的，事實。

    “從小麥奧的眼中就隻有蒂婭德拉姐姐。同樣，卡莉娜的眼中也隻有麥奧。”

    她就算被麥奧殺死，也會想幫助他。

    “所以我們決定，要包庇麥奧。僅此而已。”

    “——就是說，他如果拜托的話可能真的願意去死嗎。”

    橙子像是放下了心裏的什麽東西，喃喃自語道。

    ——下一個瞬間。

    她無意中低頭看了看自己的胸口。然後驚訝地盯著出現在那裏的綠色利刃，歪了歪頭。

    從橙子身體的內側，生出了奇怪的植物的根。

    ---------------

    視角——少年

    該發生的還是發生了。

    “——成、成成、成、成功了！”

    結結巴巴的聲音從身後的地板處傳了過來。

    在僅僅幾分鍾的時間，麥奧已經憔悴得如同一個行將就木的老人，在他的指間夾著某種香藥。

    “……啊啊，原來、是藥嗎。”

    漂亮的雙唇苦惱地喃喃自語道。

    橙子喝下的阻礙記憶的藥應該還有別的作用。恐怕裏麵含有某種植物的種子，在她聞到混入大氣的另一種藥物時就會將她的身體作為苗床瞬間發芽。

    “哈哈哈哈哈哈！”

    藥師高聲地笑了。

    “冠、冠位（grand）的魔術師算什麽！這種東西、根本沒有意義！有意義的就隻有她！隻有我和伊澤路瑪夢想的終點！沒錯吧，拜隆卿！”

    “麥、麥奧……”

    拜隆卿完全跟不上這讓人眼花繚亂的狀況。

    然而橙子爽快地否決了麥奧的話。

    “很遺憾，這是不可能的了。”

    “什！？”

    “因為這家夥醒了呢。”

    響起了奇怪的聲音。

    與振動鼓膜的空氣振動音不同。

    那是更加本質上的——不可能存在於這個次元的異形的摩擦。是我們的靈魂仿佛直接聽到過的摩擦聲。

    伊諾萊的表情變了。

    “橙子。難道你——”

    “哈哈，不愧是老師啊。”

    伴隨著橙子的笑容，從未有人聽過的異聲，變得更加刺耳了。

    不，準確來講我和格蕾都聽過。

    “以前被人奇襲過，所以我好好反省了一下。現在就【裝在】這裏麵了。——對了，你們不用擔心。被設定為隻能反擊了。所以隻要你們不出手，應該不會攻擊加害者（麥奧）以外的人。不過，當然你是不會袖手旁觀的吧——畢竟這裏隻有你是【為了凶手】來這裏呢。”

    “……知道的話就不用說出來，蒼崎橙子。”

    “哈哈哈！那麽祝你武運昌隆，少年。”

    啪，橙子的腹部破碎了。不是衣服也不是骨肉，而是像雕像的素材一般剝離了——在那裏裂開的傷口，是某種「門」。

    漆黑之暗。

    沒有盡頭甚至沒有距離的，無間地獄。

    就像是過去的恐怖電影中的法則。

    不會說話。

    也沒人知道它的真麵目。

    最重要的是……不死之身。

    在任何魔術都無法到達的暗黑之底，有兩點光芒在閃耀著。

    ——那時見過的，兩隻眼睛。

    “——！”

    從拜隆卿的喉嚨中發出了不成音節的悲鳴聲。橙子的身體崩壞著，同時黑影以迅猛之勢從中延伸出來。

    荊棘般的觸手和不祥的鉤爪捆住了傷害主人的藥師。

    “麥奧！”

    “唔……呃……”

    對於蕾吉娜的喊聲，麥奧隻能以細微的呻吟聲回應。

    他似乎已經死心了。被捆住的身體轉眼間就被拖入了蒼崎橙子的「門」中，被成千上萬的利齒咀嚼著。

    啊啊，是這樣嗎。無法做出任何反應。

    根本不可能。

    在某種意義上，可以與那短暫的黃金姬相匹敵——正相反的怪物的存在，足以擊潰人的靈魂。就算隻是以指尖左右的大小被蠶食，感情也已經完全被恐懼塗滿了。

    結束了。結束了。

    事件也好，什麽也好，都結束了。

    ——啪。

    是我扔向觸手的杯子的破碎聲。

    觸手停了下來，甚至利齒都停止了咀嚼。

    所有人幾乎用驚愕的眼神看著我。

    “——來啊。”

    拖著至今為止最殘破的身體，在眾人中毫無疑問是「最弱」的我，對那個東西說出了最帥氣的台詞。

    “我就在這裏。”

    555——『加速形態(a)』

    身體動了起來。在千倍加速下，即使是現在這樣的身體也能以馬赫級別的速度移動。

    時間隻有十秒。但是足夠了。

    “嗚噢噢噢噢噢——！！！”

    一瞬縮短距離，用盡剩餘的全部力氣，連同自己的手臂一起將觸手擊碎。

    “給我——過來啊啊啊啊！！！”

    身體在崩壞，但慶幸另一隻手臂撐到了最後。被拉回來的麥奧除了肩部脫臼以及一隻腿血肉模糊外，沒有任何問題。

    還有七秒。

    我轉身看向匣子。

    原本隻有兩點的光芒，逐漸增加了。

    流下大量唾液，比我的身體還要巨大的血盆大口正在進入我的視野。

    看來剛剛那一擊引起了它的興趣，放棄玩樂準備動真格了。

    （那可不行啊……）

    但時間僅剩五秒。就算一時間將那個擊退，以那個的不死性也會迅速再次襲來。

    怎麽辦，在這樣下去大家都會死。

    這時，一個巨大的物體出現在了蒼崎橙子的旁邊。

    （——那個是蒼崎橙子的……她拿著的——）

    我第一次和怪物見麵時的那個匣狀的皮包。

    為什麽會出現在這裏？這個問題已經容不得我多想了。但那個箱子無疑是致勝的關鍵。

    『將【那邊和這邊】連接起來的限定機能型魔術禮裝。』

    在和蒼崎橙子對峙時，我就已經看穿這個皮包的真麵目。

    如果在那個匣子裏給皮包通電會怎麽樣？

    在出口裏麵再開一個出口，到底會發生什麽呢？

    “請一定要給我完美答案。”

    我使勁踢向皮包。

    得到加速的皮包，如同流星一般，向著暗黑之匣的內側墜去。

    最後三秒，我使出了最後的技能。

    “【芝麻開門】”

    皮包打開了。

    有什麽東西噴了出來。

    或許是叫聲。與它之前不斷吐出荊棘的時候正相反，化為虛無的空間開始啃食周圍的物體。

    單純地，一味地被逐漸吞噬的感覺。

    吊燈，風扇，連螺旋樓梯都被吞了進去。

    將一切。無底的。貪欲。強欲。傲慢。淫蕩。迫切。殘酷。

    仿佛一切都隻是夢境。仿佛在咆哮著如果被那燃燒著地獄之業火的巨口吞入，所有的一切都會變得和從未存在過一樣。

    ——我就這樣失去了意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