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4章 各為其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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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下沒有不散的宴席,哪怕是同在冥王的酒桌。薄雲繚繞山間,朝陽溫暖如舊。理了理身上的瑣碎,正了正腰間破舊的柴刀,林君躬身而拜,顯得格外莊重。
“此去一別,不知幾時才能相見。木大哥對我有授業之恩,林君銘記於心,萬萬不能忘!隻盼大哥心想事成,一切順利!”
木寒點點頭,拍了拍林君的肩膀,說道:“林君兄弟,雖然我們隻在一起同行月餘,但我相信你必定能成就一番事業。道途之艱險盡在腳下,隻期望你登山巔之崎嶇而不輟,觀滄海之波瀾記心間。也隻有這樣,在天道的旅途之上,你才能有勇氣繼續前行。”
林君拍了拍自己瘦弱的胸膛,自信得說道:“木大哥放心,從今以後,誰說我不行我都不會去理,大哥說的對,天道就在那裏,隻要用心,又有什麽是不可能的!我能看見的道理便是天道,我能感受到的那些虛無也同樣是天道。”
木寒用力握了握林君的肩膀,似乎是在給他打氣加油,猶豫了片刻,慢慢從自己右腿處抽出一把帶鞘的bǐ shǒu,遞給林君,“林君兄弟,這山林裏危險居多,你回去時可要多加小心。這是一把淬毒的bǐ shǒu,你且收好,以備不時之需。”
林君微微一愣,喃喃說道:“這。。。木大哥,那你呢!”
木寒拍了拍腰間的彎刀,笑道:“沒事的,這山林中的野獸沒有多少能抵擋住我一刀的。況且我還有一把bǐ shǒu是專門用來切肉燒烤的,這把淬毒的bǐ shǒu對於我也就沒用了。我相信,它對你會有幫助,你說呢,林君兄弟!”
林君傻笑著接過bǐ shǒu,摩挲感受著它的冰寒,心中一片喜悅,“多些木大哥饋贈!”
做完了這一切,木寒看了看東升的日頭,瀟灑說道:“林君兄弟,就此別過,咱們後會有期!”
林君彎腰埋頭一禮,同樣說道:“木大哥,後會有期!可別忘了。。。”
再抬頭時,眼前已經沒有了木寒的身影。林君苦笑著搖了搖頭,看了看遠處那跌落的枯枝殘葉,再看看手中明顯不凡的bǐ shǒu,一聲長歎漸起悠然。
將bǐ shǒu藏在懷中,又緊了緊衣服,林君不再看向遠方入雲的山巔,而是慢步走向依舊蔥鬱的蒼狼嶺,也許,乞丐便在那裏等著自己吧。
隻是,林君不準備將這些天發生的一切告訴乞丐,更不會說自己對於天道的理解又有了新的看法。少年依舊是心有苦楚的少年,可是少年再也不是不明前路的懵懂少年。
這些日子裏,林君在木寒的身上感受了許多,了解了許多,更是被影響了許多。相對於他來說,木寒顯得是那樣的強大,而這種強大不僅在於實力,更多的是對前路的堅定與對天空的信念。
若林君還是那個被父母寵愛的幸福少年,那他可能會跟上木寒去看山巔之上的風景,去追求天道的瑰麗與世間的自由。
但他現在隻是一個無法選擇的可憐人,擺在他麵前的,是看不清明的幽暗。而在心底,林君無比清楚得知道自己想要的是什麽,更是明白哪條道路才是自己應該踏上的堅石。哪怕前路崎嶇不堪,唯有踩踏一笑而過。
堅定的腳步踏過碎石,走過腐葉,踢開亂枝,跨過枯木,留下的隻是一股隨風而起的煙塵,在林間漸漸消散。。。
山林之間再如何幽靜,對於生活在這裏的動物而言都是雜亂的戰場。而在那一邊,長安城中再如何嘈雜,對於生活在其中的百姓而言卻是讓人心安的煙火氣息。
一輛華貴的馬車緩緩駛入城中,嘈雜的市井之音穿透窗簾,添滿了車廂內每一個角落。車內的老者輕輕點了點頭,似乎是在讚歎這裏的一切,又似乎是滿足於其中的熱鬧。
“大人,回府?還是。。。”
老者輕咳了幾聲,怒道:“大人!大人!到了長安又哪裏來的大人。這一路上我就不說什麽了,但在這皇城之中,要叫我老板!”
經過一個多月的顛簸旅途,皇商孔德終於回到了長安,身邊的那些侍衛和穆圖總管並沒有相隨,隻是由令牧駕車隨行。
想了想,令牧虛揮了幾下馬鞭,說道:“是!老板。那我們回府?”
老人敲了敲車廂,說道:“回府!回府!你也回去複命好了。我一介商人,可當不起你的保護,到了長安城,你也不用跟著我了,這樣我還自在些。”
令牧微微一笑,也不搭話,隻是揮動馬鞭,向著城內緩緩而去。
馬車行到一處普通的宅院便停了下來,孔德悠然下車,看著麵前的微舊大門滿足得點了點頭。令牧翻身下馬,自有下人將馬車牽到一旁,微微搖了搖了頭,說道:“既然孔老板已經到家,那我的使命便完成了。還恕我先走一步。告辭!”
孔德擺擺手,隨意說道:“走吧,走吧,見了孔大人,就說我一時半會兒還死不了。讓他也不要先走一步。”
令牧咧了咧嘴,不知該說些什麽好,隻能遁走。
揮手散去了要來攙扶自己的家丁,孔德信步邁入早已打開的大門。院門雖舊,但隔開了院牆內外新塵舊世,宅院普通,進得其中方知內有乾坤。
碧海如潮隨風起,遠山幽幽草綠中。一閣突起向天問,樓台不語冥冥中。
山澗溪水影半橋,清湖浮萍自悠悠。白塔浮空水雲間,小樓煙雨對孤亭。
此間沒有高宅大院,沒有金碧輝煌,多的卻是古樹綠意,入眼盡是湖光山色。而在湖邊的一座石亭下,一個英俊男兒,正默默得看著湖中的七尺白塔,不知心中孤寂與否。
孔德看著亭下的男子,心中不由一歎,腳下的步伐更是加快了許多。而當老者踏上溪流之上的九孔石橋時,亭中那人便已做好了迎接的準備。
不多時,老人來到湖邊,而那英俊青年早已出亭迎接,雙臂虛扶微微拜道:“清海拜見德爺爺!一路辛苦!”卻原來是二皇子殿下登門。
孔德加快了幾步,雙手扶住二皇子,笑道:“折煞老夫了,清海,快快起來,讓別人看見了可就不妙了!”
李清海微微一笑,站直了身子,卻是說道:“我拜見自己的親爺爺,就算是別人看見了,又如何?哪怕是父皇見了,又能說些什麽!”
孔德拉著李清海坐入亭下,說道:“天地君親師,規矩不可廢。君在親前,所以你先是我大漢的皇子殿下,然後才是我的好孫兒。怎麽?清海,又來我這裏乘涼!”
李清海點點頭,說道:“長安城中,難得有這裏的山水自然,我很喜歡!不過,我這次可不是專門來乘涼的,而是在這裏等爺爺您。”
孔德輕哼一聲,笑罵道:“定是那穆圖跟你通風報信,看他回來我怎麽收拾他。”
李清海嘿嘿一笑,起身來到老人身後,輕輕揉捏起老人的肩膀,說道:“都是我的主意,爺爺要怪就怪我吧,可不要傷了底下人的一片苦心。”
孔德舒服得閉上了眼睛,喃喃道:“讓穆圖他們先行回來就是不希望動靜太大,讓人知道我回來了。他倒好,恨不得滿大街去宣傳。”
李清海輕聲說道:“放心吧,穆圖他心中有數,也就是告訴我您回來了。難道爺爺你不想見清海麽!”
孔德笑了,言道:“好好好。你怎麽說都有理。對了,我這次帶回的東西你看了麽,可有喜歡的。南蠻之地風光雖然沒什麽好看的,但是其中的好東西卻也不少,我在那裏專門為你買了一塊礦石,可為你鑄煉一把趁手的兵器。”
李清海眼睛一亮,卻又搖搖頭,說道:“多謝爺爺關愛,那塊礦石我看過了,確實是稀罕之物,那我就不客氣了。”
孔德拍了拍猶自在肩頭揉捏的手,說道:“跟我還客氣什麽。我就是看你一直以來都沒有一把神兵利器,心裏有些不落忍。想你的四弟,還未成年,一把清泉劍倒是耍的有模有樣。而你呢,真不知。。。”
說到這兒,孔德不知想起了什麽,終於沒有再多說,隻是勸慰道:“罷了,罷了。我膝下無子,你便是我的親孫兒,清海,想要什麽跟爺爺說,不要屈心!”
李清海搖搖頭,說道:“德爺爺,並不是父皇偏心。而是我修道專修己身,並不需外物加持。天外一劍固然精彩,但山間的頑石不懼歲月的侵襲,這才是我要走的道!”
孔德來了興趣,問道:“怎麽說?”
李清海輕歎一聲,說道:“清海身為皇子,久居皇宮內院,即使修得千裏飛劍,又能對著誰呢?不若專修身體,成就金身大道,即便刀劍加身,也無法傷到自己分毫。”
孔德暗自思索卻不清明,隻是說道:“聽起來似乎有些道理,但聽說四皇子修的乃是銳金之道,飛劍臨身,鋒銳無比。。。”
李清海言道:“天道有餘而人力有限,各為其道才能道道通暢。德爺爺,那塊礦石我雖不鑄劍,但也有大用。在此我就謝過爺爺了。”
孔德笑罵道:“好好好,我的都是你的。本來這次還為你買了一個十來歲的小侍女,可惜半路被人劫走了。。。罷了,罷了,不提了,還是說說最近長安城有什麽趣事吧!”
李清海一愣,臉微微一紅,說道:“小侍女?我可不要,真是送給了我,我也是送將於他人,不過,這天底下竟然還有人敢從您手中將人劫走,真是吃了熊心豹子膽了。”
孔德搖搖頭,說道:“不提了,不提了!對了,你的母親今日可好。。。”
溪流沉默入湖,遊魚卿然起伏,湖邊的爺孫倆自在得談論著長安城中的熱鬧與故事,沉醉在這一方小天地當中。隻是偶爾李清海眼中閃過一絲無奈與彷徨,落在孔德的心中隻能化作無聲的怨氣,消散四方。
其實,李清海剛才還有一句話沒有講,他也不能說,不敢說。皇室尊貴,揮手百劍出,遙指萬箭發,遇著想殺之人,自有將軍將士去拚殺,而皇者,隻要保證不受暗劍傷害就足夠了。而這裏的皇室,隻能是陛下一人!
孔德身為大漢朝最大的皇商,卻不喜奢華的居所,在這寸土寸金的長安城內,修建了一座隻屬於自己的山林水秀。
李清海對著湖中的白塔讚歎道:“入了德爺爺的宅子,就如同進了真正的山水之間一般。想必,那些名山大川也就是如此吧!”
孔德笑而不語,隻是看著湖中的塔影與水雲,微微搖頭。
山水之間大自在,而這裏雖說有山,卻是從南方湖泊挖出的百孔假山,雖說有水,卻是自護城河引水而成的粗淺小湖,又哪裏比得過真正的自然景致呢。
在離長安城很遠很遠的地方,有一座高山,山高百丈而入雲,雄鷹在山間雲下自由翱翔,山下有一方湖,湖水清冷無邊無際,倒影著高山白雲恍若仙境。
一道筆直的光影從湖麵劃過,分開了淺淺的水麵,蕩漾的波紋還未散開,便消融於看似平靜的湖麵。至於水下幽暗處的水怪遊魚,更是連一絲感覺都沒有。
光影破空直飛,又破水而回,落在一雙秀氣的手上,商泉看著手中的清泉劍,得意得看了看身邊的宋歸,笑道:“怎麽樣,二弟,我這一手禦劍的功夫還不錯吧!”
在山林間跌跌撞撞行走了月餘,商泉與宋歸相互扶持,相互鼓勵,雖然遇著些豺狼笨熊,但所幸沒有碰上強大的野蠻人。今日一早,這才終於來到了東靈湖畔。
一眼望山,山之雄偉震撼心神,一眼望水,水之無形浸透身心。白雲浮於天際,卻又在湖麵蕩漾,山鷹翱翔半空,卻也化作黑魚在水下遨遊。
一眼觀之,一念隨之。宋歸立於湖畔白石,混不自知抽劍而舞。鐵劍破開清晨的淡薄水汽,又好似在水中攪動波瀾。
利劍歸鞘,一抹精光閃過眼眸,宋歸知道,自己離那道線越來越近了,隻要在這裏潛心修行月餘,便能夠進入到外控的境界。
正想著,眼角處閃過一絲金光,商泉的飛劍在湖麵兜了一圈,又回到了他的手中,聽到這位大哥的自吹自擂,宋歸無奈笑笑,說道:“大哥的飛劍自然不凡,小弟我甘拜下風。隻是剛才見著這幽幽若水,心神不能自已,才在大哥麵前放肆了一把!”
商泉收好小劍,嘿嘿一笑,說道:“二弟,不用恭維我。我這水平自己還是知道的。別的不說,就說你我。雖然我看似比你高一個境界,但我的直覺告訴我,要是我和你打一場,那輸的人肯定是我!”
宋歸一愣,莞爾一笑,顧左右而言其他,說道:“這禦劍破空,小弟我便是學不會的。哪怕我此時比大哥你高一個境界都不行。隻是,這一路行來,大哥你。。。似乎。。。”
商泉似毫不在意,痛快說道:“你我兄弟,還有什麽不能說的。二弟,直言便好!”
宋歸深吸了幾口空氣,說道:“大哥,你的天賦是我見過的最好的,但卻也是我見過的修道者中最懶的一個。飛劍臨空當然不凡,一劍穿心自然瀟灑。但似乎你這飛劍隻能越空寥寥數次,便再也無法顯現它的銳利。便是如此,又能殺死幾個敵人!”
商泉小臉微紅,想到了一路行來的種種細節:晨間霧起水寒,宋歸在潛心修行,午時烈日炎炎,宋歸還在靜心打坐,晚間清風澀澀,宋歸同樣在風間舞劍。而這些時候,商泉自己卻在看山,看水,樂山水;觀風,觀雨,享風雨。
宋歸不理商泉微紅的臉頰,猶然說道:“觀大哥乃是富家子弟,見著這山水之間沉醉幾日便好,又怎能墮落如斯。況且,大哥這修道的法門似乎有些偏移,也不知是我才疏學淺看不清明,還是大哥心中有了更大的想法不被人知。”
商泉微微一愣,抬頭看向宋歸,問道:“我這修行的法門有什麽問題?”
宋歸直視商泉的雙眼,誠心說道:“大哥,雖然我隻是內修的境界,但真要是生死相搏,你也隻有兩成勝我的機會。一路行來,我便發現大哥修心甚於修身,心念強大固然沒錯,但是筋骨若沒有天道加持,怕是這防禦還是弱了些。不知大哥以為何?”
商泉仔細一想,突然想起了二哥那時的勸誡,不過他心中自有一番計較,想了想,說道:“二弟說的對,我這功課確實落後了許多,天道悠悠,又怎允許我自我放縱。從今以後,我也與你一道,努力修行,潛心求真,這才不枉二弟對我的真心實意。隻是,天地悠悠,行道之日何其短暫,自我踏上金光大道,時時在想如何才算是真正的強大。有人告訴我,隻有專注於某一長項,才會得見真知,我深以為然,決定專修手中一把利劍。二弟,你說的對,但也錯了。修劍至大成時,所有的敵人將被我斬於百裏之外。同樣的,所有對我的攻擊將被抵擋在周身遠方。專其一而長於項,便是如此!”
宋歸細想片刻,終於還是說道:“大哥所思深遠,我不能及。”
商泉擺擺手,又看向無際的湖麵,心裏想的卻是:身為大漢的殿下,又有幾個敢對自己不利,還不如專修禦劍之法,也好將敵寇親手斬於劍下。
若是做了皇帝,那左右皆是親衛,前後都為將士。哪裏還用考慮防禦的問題,隻需一劍禦之,斬敵首於千裏之外,那才是真正的風光。
當然,這些小心思隻能埋在心底,無人能知。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