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一十二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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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從靈光寺回來後,文硯舒的氣色就一天比一天好,精神也好了許多,偶爾還會跟洗顏開兩句玩笑。這讓洗顏一個勁的驚訝,直說“靈光寺的菩薩靈驗,她也要去拜拜。”

    後來,她還真趁著他們還在揚州的時候,跟文硯舒請了假,與幾個同來的婢女一起去上香。回來的時候,眼睛晶亮,臉蛋嫣紅,不勝喜意。

    他們在揚州一直待了半個月,才再次啟程,因為要趕在年關之前回京。路上不再做停留,而是緊趕慢趕,終於在臘月十五的這天到了京城。

    京城繁華依舊,隻是走的麵孔的卻是陌生。文硯舒看了一眼窗外,就沒有了再看的興致。

    洗顏出去了一下,過了一會兒進來,道:“王爺讓奴婢來問一聲,姑娘是住客棧還是住王府,王爺還說王府一切方便,不必擔心。”

    “還是住客棧吧。”文硯舒道,王府一切是都方便,但對於她一個罪臣之女卻不是很方便。

    “是。”洗顏偷看了她一眼,不敢多言,轉身出去了。

    洗顏出去沒多久,前麵突然傳來一個尖細聲音:“前方可是越王爺的車駕?”

    “是,敢問公公有何貴幹?”走在最前方的侍衛高聲回答。

    “皇上聽說越王爺回京了,請王爺進宮一趟。”

    文硯舒心中一驚,這是要直接進宮,轉念又一想,又自嘲起來,楊箴讓那個進宮的是楊言,又不是她,她驚什麽。

    “咦,公公。”馬車外傳來洗顏驚訝的聲音,“這裏麵不是王爺,王爺的馬車在前麵。”

    “雜家知道,反正都是越王爺的馬車,就一起去吧。”說完,這個半路殺出的內侍不由分說的就拉著韁繩往前走。

    洗顏“哎哎哎”的跟在馬車後麵小跑。

    這是有人想見她,故意在此截道,此刻的文硯舒反倒冷靜下來,就是不知道是誰這麽想見她。說起來,這皇城中仇人的數量可遠遠勝過朋友,多的是人想要看她落魄的樣子。

    馬車在皇城外,換了一頂軟綢的轎子。楊言的馬車比她快,已經進宮了,文硯舒隻好一個人隨隨行的宮女怎麽走。

    可是領路的宮女和抬轎子的內侍好像都是啞巴一樣,不僅一路上無話,就是到了目的地,也是放下轎子就走。還是文硯舒自己覺得不對勁,從轎子裏下來,才發現此處隻剩下她一人。

    環視了一下周圍的景物,不是很熟悉,但仔細回想,還是能想起來。果然,推開殿門進去,發現這裏是皇後宮殿後的佛堂。

    這麽說要見她的人是當今皇後——劉馨妍,這位確實是個沉不住氣的主兒,不知道楊箴有了這麽一位賢內助,後宮會有多精彩。

    一道明黃的身影從她身後越過,徑直走到佛龕前麵,修長的手指拈起三柱香,點燃,插在香爐裏。文硯舒避過一旁行禮。

    “先後在時,待朕如親子一般,所以每逢初一十五,朕都會來此上香。”楊箴並未轉身,而是對著佛龕幽幽的說道。

    文硯舒沉默不語,心中卻是很不屑的冷笑:待如親子又如何,先帝一杯毒酒,還不是在這佛堂內和元妃二人雙雙香消玉損,命歸黃泉。

    楊箴麵對著佛龕,卻半日沒有聽到身後的動靜。

    “朕近日十分高興,因為朕得到了一員能替朕守疆護土的大將,雖然他雙腿不甚靈便,但實為大才。古有孫臏,如今朕亦有孫子之將,是朕之大幸,亦是我大隋之幸。”

    聽到這話,文硯舒不禁嬌軀一顫,已經隱隱約約明白他說的是誰。哥哥,終究還是騙了她。他根本不是去見什麽老師,而是去聯合以前的勢力,重新進入朝堂。

    文硯舒不知道文智鴻和楊箴私下裏的交易,所以她無法去評論文智鴻這麽做是對還是錯。

    但是身為皇帝的楊箴幾次說話都得不到回應,文硯舒不敢賭現在的楊箴是不是還像以前那麽好的脾氣。隻是幹巴巴的道:“陛下有福。”

    “有福?朕何福之有?”楊箴自嘲的一笑。

    不知道他話裏究竟是什麽意思,文硯舒眼觀鼻鼻觀心,也不答話。

    門外傳來匆匆的腳步聲,不一會兒,楊言出現在殿門前。他看了文硯舒一眼,似乎確認她沒事,才笑著走進來,道:“皇兄匆忙把臣弟叫來,自己卻躲在這兒,可讓臣弟好找。”

    楊箴似乎這才發現身後有人,轉過身來,同樣溫和的笑著看著楊言道:“朕在哪兒,瞞得過別人,可見是瞞不住你的。”

    “皇兄太抬舉臣弟了。”

    “嗯。”楊箴似乎又陷入了某種思考,不再說話,過了一會兒才道:“事情你辦的很好,先回去吧。”

    “是。”楊言也不多話,轉身拉著文硯舒就一起離開了佛堂。

    留下身後的楊箴目送著他們一起離開的背影,屋外的陽光穿透窗欞,灑在他臉上,滿滿的寂寥。

    文硯舒沒有跟楊言去越王府,而是在一處普通的院子前下了馬車。

    這是哪兒?文硯舒一邊疑惑一邊推門而入,看到院中坐著繡花的少女,頓時愣住了。那少女似乎也沒想到會有人突然推門而入,待抬頭一看,手中的繡品驀然掉到了地上。

    “舒兒?”

    “阿姮?”

    楊言看著院內抱頭哭成一團的兩個少女,深深的歎了口氣,轉身吩咐手下守護好這裏,自己上了馬車便離開了。

    獨孤姮和文硯舒兩人都哭了許久,哭得累了,才終於停了下來。

    “你怎麽回來的?”獨孤姮抹著眼淚,趕緊把文硯舒拉回屋子。

    文硯舒看了一眼,屋內的裝飾樸素簡單,沒有以前的精致奢華,但也能看出不愁吃穿。看樣子,獨孤姮生活的還算可以,楊家總算沒有趕盡殺絕。

    “六王爺去接的我們。”文硯舒實話實說道。

    獨孤姮聽了,冷哼一聲:“他們楊家人慣會拿腔作勢。”

    文硯舒心中一哂,能坐上高位的有幾個不是帶著麵具的呢,真性情,真性情的人早就被連皮帶骨的吞吃入腹了。

    “你一個人住在這裏?”文硯舒看了一下,這是個三進小院,不算大,但是一個人住就未免太空曠冷清了。

    “不是,”獨孤姮搖頭,“還有我哥和福伯一家子。”

    福伯是原來獨孤府上的家生子,一家子都在獨孤府上做事。獨孤府倒了後,本來是要被賣到其他地方,被老丞相的一個門生偷偷買下來,又送給了獨孤淩。

    “表哥他……”

    “身體一直不太好,靠藥養著,剛剛喝了藥才睡下了。”獨孤姮歎了口氣道,“你哥呢,怎麽你一個人回來了?”

    “我哥他……”文硯舒想到剛才在馬車裏楊言跟她說的一番話,迄今還是不大理解文智鴻的想法。

    “什麽?”獨孤姮聽了文硯舒的話,大吃一驚,“你說他去了西北。”

    “是,說是皇上欽點的參謀將軍,還派了一名禦醫同行。”

    “沒給你留話嗎?”

    “有,他說有生之年,願為大隋鞠躬盡瘁死而後已。”這叫什麽話,兄妹分別連一麵都見不上,就匆匆跑去上戰場,還是為仇人家賣命,文硯舒真想撬開他的腦袋看看裏麵都裝的什麽。

    獨孤姮卻笑了:“不愧是我們四大家族的人,你不要怪他,沒有軍中的力量,一個家族想要快速的翻身實在是太難了。”

    “榮華富貴豈是那麽好享的,我寧願做個普通的老百姓,柴米油鹽醬醋茶能過一天是一天。”

    “那是你的想法。”獨孤姮眼睛晶亮,似乎做了什麽重要的決定一樣。

    文硯舒暫時就在這裏住下了,楊言送來了許多她常用的器具,還將洗顏也派了過來。

    不幾日,小院裏接到聖旨,直言:文氏有女,賢敏淑德,堪為越王妃,賜擇日完婚。

    這樁聖旨幾乎是在所有人的預料之中的,楊言前一位未婚妻崔氏女當年還沒來得及穿上嫁衣就暴斃於家中。如今他親自去嶺南將文硯舒接回,又將她一切都打點妥帖,懷的什麽心思昭然若揭。

    接過聖旨後的第二天,文硯舒和獨孤淩在城外的十裏亭為獨孤姮踐行。沒想到獨孤姮最後居然決定去西北,獨孤淩苦勸不聽,文硯舒也不好說什麽,獨孤姮的心思已經不是一日兩日,少女情懷誰也阻擋不了。

    “你這一去,不知何年何月才能回來,自己保重。”文硯舒握著她的手道。

    獨孤姮展顏笑道:“想回來自然就可以回來了,還是我哥要麻煩你多照顧了。”

    獨孤淩相當於是被圈禁在京城內,即使今日出門給獨孤姮送行,身後都還跟著兩位禁軍侍衛。

    “放心吧。”文硯舒促狹的笑道,“我哥搶走了他妹子,我自然要替兄長彌補的。”

    獨孤姮也笑了起來,道:“我覺得你那個開書院的法子甚好,說不定過幾年朝中就又會出現故舊門生了。”

    這也是獨孤淩願意振作起來的原因,文智鴻雙腿都斷了,還願意去拚一把。元家根都被斷了,元文博出家去了相國寺還不忘與祖輩故交來往,為的是什麽。李昉表麵上放棄政途,轉而從商,卻嚴格要求族中子弟讀書遊學。那麽他還有什麽理由不扛起獨孤家的未來呢?

    楊憫以為快刀斬亂麻就能將四大家族一舉搗毀,可是樹大根深的家族怎麽可能那麽容易就完全倒下。楊箴心軟念舊情,沒有將他們趕盡殺絕,也就給了他們翻身的機會。

    他們這一輩的人是沒有了仕途的希望,可是他們的後輩,他們的族人依舊還在。

    “我跟王爺商量過了,他把南郊楓山腳下的百畝地給我,用來建造書院,另外還每年給書院補貼一筆費用來獎勵讀書有成的學子。房屋建造的格局設計我不懂,表哥,你近日若是有空,就多去走走看看。”其實也是順便讓他出來散散心,對身體也有好處。

    獨孤淩笑道:“楊言雖然也是楊家人,倒是與旁人不同,他能這麽事事依你,我們也就放心了。”

    “他很好。”文硯舒也笑了起來。

    就像楊言自己說的那樣,很多時候,緣分這種東西不過就是彼此覺得時機剛剛好罷了。

    青梅竹馬又如何,父母之命又能怎樣,一見鍾情總比不上權利浮雲,走到路的盡頭才知道一切都是剛剛好,剛剛好你路過這裏,剛剛好讓我看見你,剛剛好你我彼此都需要尋找一個同伴,剛剛好我們都符合彼此的眼緣。

    正元四年五月,年已二十五的越王在眾人舉目下終於大婚。十裏長街輕紅綢,鮮衣怒馬,多少年後都有人津津樂道。

    正元四年八月,京城南郊青風書院正式招收弟子,無論世家子弟還是寒門貧民,隻要願意讀書,青風書院都敞開大門接受。

    書院中有位女扮男裝的女夫子,學子們都尊稱她石夫子。是大隋第一位女夫子,開創了女子教學的先河,並創辦了女子學堂。女子學堂很少教導傳統的《女戒》《女則》,多是與男子一樣,講經讀史,學習經濟算術。

    多年後,大隋迎來第一個盛世,許多聞名後世的名臣都是出身青風書院,並且從中走出了史上第一位女相,大大提高了隋朝女子的地位。

    青風書院幾經朝代更迭卻始終屹立不倒,傳承數百年。書院有一石碑林,專門記載各朝各代的名人軼事,其中最大的一方石碑,上麵畫著一位鳳冠霞披的貴婦人,是石碑林中唯一一塊字畫齊全的石碑。

    記載的是書院創始人——越王妃的事跡:越王妃,閨名文硯舒,宇文氏族女。少遭家變,流放嶺南。正元三年回京,次年五月歸越王府。德帝憐其才,賜號華芳,世稱華芳夫人。通文理,知經濟,創書院並女子學堂,享年五十八歲。

    (全文完)(m.101novel.com)